柴续手肘一抬，姿态随意地将肩头铸剑抡出个圆形，剑身在空气中划出咻的一声剑鸣，残影拖曳，银芒闪动，叮叮叮的数声击撞，碎石纷纷落地，或者直接化作粉尘。
长枪破空而来，发出呜的一声，厉豆豆凌空压制，双手握着枪杆，如同挥出钢鞭一样，轰然朝柴续砸下去。
柴续却没去接，而是后退两步，以非常微小却精准的差距避开了这一击。
厉豆豆落在李身边，身形半蹲，慢慢抬起头，注视着明显有避战意味的柴续。
“你是‘拾荒徒’，我不跟你打，没半点好处，纯浪费力气。”柴续习惯性地担着铸剑，脑袋微微偏着，看着厉豆豆像是看着一个很没有意思的事物。
厉豆豆慢慢直起身，长枪向下一甩，淡淡地说：“那正好，我也不想跟鬼怪以外的人打，费力又没积分拿。”
此刻她已经把李护在身后，枪尖看似随意地垂着，但其实是一种强烈的戒备状态，随时会再次奋起出击。
柴续看着厉豆豆竭力回护着一只一级鬼魂，心中暗自好笑。
因为在他心目中，鬼就是鬼，不过是拿来换积分的道具，所有把鬼魂当人看，甚至奋力保护的，都是傻逼。
“既然达成一致，那你脚下那只鬼，我可要带走了。”柴续淡漠说着，伸手一拉拴着李的“牧羊绳”。
柴续也知道厉豆豆不情愿让他带走李，于是他一边收绳一边说：“劝你别尝试阻止，那是白费力气，但凡是被我“牧羊绳”拴住的鬼怪，除非我亲手解，否则绝无可能逃脱。”
“啊！”李被“牧羊绳”拖拽，立刻紧紧抠着地面不想被拉走，然而从体内被勾住的剧痛立刻传来，让他发出一声惨叫，几乎再无力对抗。
柴续的“牧羊绳”有着非常诡异的特点，那就是拴住的是鬼怪的整体，而不是身体的某个部分，所以被一般的绳子拴住还能断尾求生，被“牧羊神”拴住，就真的完了。
“当然你可以现在杀了他，那他就是你的一个积分了，你要这么做我不会阻止的，还会给你鼓掌。”
柴续边说边收紧“牧羊绳”，脸上带着种幸灾乐祸的邪气笑容。
但是突然一声：“噌。”
空气里传来绳子被割断的轻响，柴续拽着“牧羊绳”的手一松，接着愕然发现他的“牧羊绳”居然断了。
真的断了，被厉豆豆的枪尖轻轻一挑，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断了。
断开后的“牧羊绳”自动分解消失，柴续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眼尾有些上挑的双眼眨了眨，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从得到“牧羊绳”技能至今，也就被弄断过一次，但那次是遭遇了压在“门徒”阶上的“斗徒”阶大佬，那是等级压制，被弄断也不算太意外，但是现在什么情况？
区区“拾荒徒”，居然把他一个“门徒”给压制了？
开什么玩笑？
柴续在惊讶中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重新看向厉豆豆，说：“那个，我跟你确认一下，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位阶？”
一直引以为傲的“牧羊绳”技能被人家一下给破了，柴续满心疑惑，于是勉强露出个苦笑，正式跟厉豆豆确认她的位阶。
厉豆豆负枪而立，面色平淡地看着柴续，却没回答，而是说：“不打的的话，我要带我的鬼走了。”
她姿态高傲，似乎是不把柴续放在眼里，懒得跟他多说，并且说完弯腰俯身，扶起李，然后直接以单手将他往背后一甩。
李立刻化作雾气，融入了她背着的地狱图鉴里。
这个过程看上去还是挺过瘾的，李一米七八的大男人，被一个一米六八的小姑娘扔麻袋一样扔过肩，完全不费力。
柴续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疑惑的神色比之前更深了。
“再见。”见柴续迟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厉豆豆便丢下两个字，算是打了招呼，便转身下坡。
“等一下。”柴续在后面喊了声。
厉豆豆停步，半转身，侧目看着柴续：“还有什么事？”
“我要记住你的脸，我不想下次见面认不出你。”柴续将铸剑杵在地上，站在高处，说话的同时，眼尾微扬的双目紧紧盯着厉豆豆的脸。
他有严重的脸盲症，人脸识别困难。
要说严重到什么程度，打个比方的话，就像让普通人去分辨两只黑猩猩的脸有什么区别一样。
也因为人脸在柴续眼里和猩猩脸差不多，所以说出来别人不信，他有时候真的连性别都分不清。
记得早些年的时候，他还尝试从长发短发、裙子裤子来区分男女，但是后来他发现，男人留长发，女人中性装都已经很普遍，他分错男女的糗事就频发。
受灾最重的就是他姑妈一家。
到三年前独立，他都住在姑妈家。
姑妈一家人不错，对他也好，只可惜在经历无数次管表哥叫姑父，管姑妈叫表姐，甚至管表姐叫姑父之后，他成功激怒了他们一家。
就像总有人觉得对普通食物过敏的人都是矫情一样，没人肯相信柴续居然能脸盲盲到这种程度，于是最终，柴续决定离开了姑妈家。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放弃接触亲戚们了，至于陌生人，全都当大猩猩好了。
柴续也很少尝试去克服自己的脸盲症，因为对他来说，努力把一张人脸从无数张大猩猩脸中区分出来是很辛苦的，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捕杀几只鬼。
当然凡事有例外，那就是在遇到比他厉害的大佬的时候。
大佬的脸必须得记住，这样下次遇到才不会因为没认出来而吃亏。
所以此刻，柴续已经在心里把厉豆豆默认为大佬了。
尽管目前很多证据显示，厉豆豆应该只是个地狱刑者最底层的“拾荒徒”，但是她能轻松割断“牧羊绳”，这就足以证明她有着超乎寻常的特殊之处。
柴续成为地狱刑者五年，不止一次遇到过高位阶地狱刑者，上过当，吃过亏，有一次几乎丧命，所以一旦怀疑对方是高位阶地狱刑者，他就不会莽撞。
虽说他完全没听说过，安谭市近年出现过什么高位阶的地狱刑者，不过不能掉以轻心，在真正确定厉豆豆的位阶之前，姑且把她当做某位低调的高位阶好了。
毕竟被轻易割断“牧羊绳”这种事，柴续是有很大的心理阴影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的性别。”
柴续在盯着厉豆豆的脸孔看了足足半分钟后，又补充了一句几乎能跌碎人下巴的话。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去记忆厉豆豆的面部特征了，但是还是觉得不保险，不过加上姓名和性别，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厉豆豆淡淡地看着柴续，并没有发表“神经病啊”这样的内心想法，而是不带表情地说：“我姓厉，女。”
“我姓柴，男，我记住你了。”柴续将铸剑举起来挥了挥，大声地说。
厉豆豆点点头，转过身，大步离开公墓。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柴续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个月的‘不规则晋升日’，你跟我组队吧。”
“不规则晋生日”这个陌生词汇让厉豆豆内心不解，但没有暴露出自己根本不懂的劣势，只淡淡回答：“到时候再说吧。”然后步伐毫不迟滞，快速地离开。
……
厉律收到消息赶回家时，看到李重伤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李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整个头部都是血肉模糊的，真的是亲妈都认不出了。
厉律连忙半跪下来，查看了之后扭头去问厉豆豆。“怎么回事？为什么弄成这样？”
厉豆豆叹口气，有些难过地看着李。
“这傻瓜去帮我们找鬼去了，结果先是遇到一只三级厉鬼，然后真遇到了那个‘门徒’阶的地狱刑者，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他就被对方捕杀了。”
“‘门徒’？”厉律面露错愕，然后连忙观察厉豆豆，就怕她也受了重伤。
厉豆豆摆摆手：“放心吧我没事，那个姓柴的小子脾气很奇怪，而且他好像误以为我是什么高阶地狱刑者了，于是我虚张声势一会就溜了，没敢真跟他打。”
说到这里厉豆豆心里是有侥幸的，她虽然还没跟高阶地狱刑者动过手，不过等级压制肯定会存在的，否则地狱也就没必要搞这个阶级制度。
所以当她知道那小子是“门徒”，也只能表面稳得一匹，心里慌的一塌，最后发现对方不敢打，她就赶紧溜了。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提出“不规则晋生日”合作邀请后，她丝毫讨论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走掉的原因。
多说多错，万一暴露自己确实就是个“拾荒徒”阶菜鸟，懂的还特么少，那到时候对方凭什么怕她？
很多时候，怂是刚需，没什么好丢脸的，活着才是硬道理。
厉豆豆向厉律复述了一遍整个事情的经过，重点提了一下最后那个陌生词汇。
“‘不规则晋升日’？”厉律复述一遍这个奇怪的词汇，忽然有种一种不太舒服的联想。
厉豆豆对这个词汇同样没有好感，有些忧心的说：“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要求跟我组队，我就感觉不太妙。”
“连‘门徒’阶都要找人组队，证明那个日子很难应付。”厉律微微低头，眉头不自觉压低了。
“这个‘不规则晋升日’的晋升，应该是指获取积分来进阶，但是却加了个不规则，也就是说，那个日子会开放不同于寻常的积分获取方式。”
厉豆豆听完点点头，感觉很有道理，但还是满心疑惑。“我们目前获取积分的方式只有三种：杀鬼怪、救好人、杀恶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方式？”
厉律摇摇头，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但是忽然他脑中有念头一闪而过，面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厉豆豆：“除了常规获取方式，我能想到的就是地狱刑者相互抢夺积分了。”
这个假设让厉豆豆脸色也变了，连忙去把地狱图鉴打开来。
图鉴的屏幕黑漆漆一片，像是在休眠中。
厉豆豆连连拍了两下，大声说：“醒醒！醒醒！别睡了！”
图鉴的屏幕立刻亮起了对话框，里面弹出一段白色的文字：
[睡你大爷，本图鉴又不是人，不睡觉！]
厉豆豆没去纠结这个特别有“人味儿”的地狱图鉴有没有睡觉，而是直接问：“‘不规则晋升日’是怎么一回事？你之前怎么从来没跟我们提过？”
[‘不规则晋升日’啊……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又没问，我为什么要说？]
这理不直气也壮的回答你敢不服？
厉豆豆总不能跟一台非人之物计较，只能忍了，好声好气地说：“那图鉴大大，请您告诉我，什么是‘不规则晋升日’。”
[‘不规则晋升日’每年两次，9月1日和3月1日，全世界的地狱刑者都会被传送到地狱战场，进行非常规竞技升级。]
[地狱战场遍布高阶鬼怪，抢到就是赚到，同时‘地狱刑者’之间也可以进行角逐，输家的积分便是赢家的战利品。]
地狱图鉴连续弹出了两段文字，完全证实了厉律之前的猜想。
“地狱刑者之间的角逐，输了会死吗？”厉律两手不自觉握紧了，说话时尽力保持着语气平稳。
结果图鉴回答：
[地狱刑者可以杀地狱刑者。]
这个结果让厉律和厉豆豆对视一眼，瞬间都感觉压力山大了。
虽说很早就从凤轩口中得知，地狱刑者可以杀地狱刑者，但是却怎么也没料到，地狱会专门设置这么一个相互角逐的日子，把地狱刑者集中起来杀戮。
“能拒绝参加吗？我们不想被高阶屠杀。”厉律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向地狱图鉴提问。
虽说大量的高级鬼怪是个不小的诱惑，可是一想到随之而来的高阶地狱刑者，这感觉就不太妙了。
地狱图鉴回答：
[不能拒绝，所有地狱刑者都将在那一天被强制拉入地狱战场。]
[不过积分不能从低阶转移给高阶，换句话说，高阶一般不会来杀低阶，因为费力不讨好。]
[但是低阶却可以联手围杀高阶，成功后积分按功劳分配。]
[所以别怕，地狱其实很呵护你们这些底层的小可爱。]
最后一行文字的末尾，还贴心地打了个笑脸的言表，算是给厉律和厉豆豆打气了。
低阶可以联合起来围杀高阶并获得其积分，但高阶即使杀死低阶也不能获得低阶的积分。
这等于是框出了一个隐形的规则，让“不规则晋升”变相成为了同阶地狱刑者之间的博弈。
厉律很快分析出了重点，于是对厉豆豆说：“所以，只要不主动招惹高阶，我们真正的对手其实只是其他‘拾荒徒’阶的地狱刑者。”
虽然仅仅是对付其他“拾荒徒”就不会轻松，不过总比被高阶等级碾压好多了。
而且“拾荒徒”是地狱刑者里的最底层，大家都是萌新加小白，只要是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进行菜鸡互啄的游戏。
“那我还有个问题，地狱为什么要搞这种‘不规则晋升’的活动？”厉豆豆盯着地狱图鉴，有些不能理解地问。
地狱图鉴弹出一行字：
[人的天性里就有懒惰，不这样逼着，你们会主动去努力变强？]
这个回答让厉豆豆有些无语：“拜托，我们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哪敢偷懒？”
地狱图鉴回答：
[只有苛刻，才能打造出地狱真正想要的“刑者”。]
厉豆豆下意识追问：“什么叫地狱真正想要的‘刑者’？地狱打造这种‘刑者’想干嘛？”
地狱图鉴丢出一行字：
[就你个菜鸡，问了也没用，想办法活过第一个半年再说吧。]
厉豆豆被噎了一口，有点想抓狂，特别无奈地问：“别人家的地狱图鉴都像你这么有个性吗？”
地狱图鉴回答：
[并不是，我是独一无二的。]
[其他图鉴充其量是个板砖机，只能按固定程序进行定向回答和指引，我是真正的人工智能。]
厉豆豆嘿嘿干笑两声，很没诚意地奉承道：“您比人工智能高级多了。”人工智能好歹还听主人的话，你丫比世上最傲娇的小公举还难伺候。
厉豆豆正想着，忽然发现一张脸从自己旁边钻出来。
“怪不得别人的地狱图鉴很小，就一个腕表那么大。”李已经从地上坐起来，伸着头插进了聊天里。
“李你好了啊？！”厉豆豆扭头发现李身上的伤都消失了，终于又变回亲妈能认出来的样子，又惊又喜。
“嗯，好了，就刚刚一下子好了。”李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厉豆豆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给了李一个熊抱，拍拍他后背说：“真是吓死人了，以后你可别不声不响去冒险了。”
说完松开李，脸上都是庆幸。
李有点腼腆地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一口牙：“抱歉，我下次要干嘛一定先跟你们商量。”
看到李恢复，厉律因为“不规则晋生日”带来的压抑心情也好了很多，笑着说：“不用道歉，没事就好。不过你刚才说，别人的地狱图鉴只有腕表那么大，是真的？”
“嗯，那个‘门徒’的地狱图鉴就戴在手腕上，我亲眼看见的。”
李说完，厉律和厉豆豆就不由转过视线，盯住了面前老式笔记本电脑一样笨重的大家伙。
像是感觉到了他们视线中的质疑，地狱图鉴弹出一行激动的宣言：
[我大我骄傲，我大我自豪！]
看它这样，厉豆豆贴心地摸了摸它的盖子，柔声说：“对对对，大的好，大的稳重，反正我背的动你，不嫌弃你。”
地狱图鉴：[……]
之后为了确定李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复，厉律还特地让地狱图鉴给他鉴定了一下，结果得到他已经升级为二级鬼的好消息。
虽说是因为吞了三级鬼的一手一足，不过显然李本身的因素应该更大。
毕竟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一手一足可能都不够修复原本的伤害的。
厉律不由重新打量李一眼，预感李可能和石明礼那精神病差不多，具备打不死就变强的血牛特性。
……
当天晚上，刘善果然又来了四合院外的围墙边。
她这次穿了件长背心和休闲长裤，手里拿了件秋冬才会穿的毛衣。
昨天夜里她睡墙根睡的脖子疼，于是吸取教训，带了件厚实点的毛衣当枕头。
她是真的打心底里相信厉律兄妹两个，不过她还是要来。
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充当个门卫之类的角色，毕竟从吴悲和厉律他们的反应来看，那个迫害吴悲的家伙很厉害。
所以她得来守门儿，这样一旦那个坏家伙来了，她还能提前预警，或者真打起来了，她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做好了决定，刘善就摸到了昨晚已经熟悉的墙根下，在还算平整的地面坐下，然后往后脖子垫好毛衣，准备就这么入睡。
“傻子。”昏暗中，一声无奈的，带着感动与憋屈的声音传来。
刘善猛睁开眼，抬头就看到吴悲站在她旁边。
她吓得一下跳起来，慌忙看看四周，然后紧张地说：“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怕那个什么‘门徒’突然扯你身上的绳子啊？！”
吴悲没说话，只猛地一把将刘善抱紧了，把她头发毛糙、固执倔强的脑瓜按在胸口，好久没说出话。
刘善给弄得有点懵，但还是很快挣脱出来，着急地看着吴悲说：“现在不是干这事儿的时候，你赶紧回那个地狱图鉴里去，万一那个‘门徒’扯绳子你就完啦！”
吴悲看着刘善晶黑的眼珠子，笑着说：“没事了，没绳子了，豆豆帮我割断了。”
原本厉豆豆是没信心能割断“牧羊绳”的，毕竟那是“门徒”阶大佬的特技，反等级挑战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没试了。
但是今天在公墓里，李情况危急，于是厉豆豆情急之下就试着用枪尖去挑，没想到就很轻松就割断了。
这事他们已经跟地狱图鉴求证了，这位非人大佬仍旧表示，这些特权来自于它的特殊性，并表示这些都是基本操作，以后不要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