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火焰照亮夜空,翻滚的浓烟让楼下的人都开始感到呛喉。
消防车先后来了三辆,几条高压水枪同时朝五楼喷水,但是完全没有作用,腾腾的烈焰始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稳在疯狂燃烧。
“太奇怪了,都烧这么久了,应该都没东西可以烧了,火势怎么一点没见小啊?”
周围的居民们望着仍旧如火炬般的楼房,议论纷纷。
“哎,可怜刚才冲上去的那个小伙子了,到现在也没下来。”
“还那么年轻啊,为人也挺好的。”
“没希望了,消防员穿着防护服都扛不住,他那么上去……”说话的人顿了顿,没忍心往下说,换做一声轻叹。“可怜,听说是家里有个妹妹在。”
……
“火灭了!火灭了!”人群中忽然有谁惊呼了一句。
在厉律冲上楼十多分钟后,诡异的大火终于灭了。
只是火灭得十分突然,就像燃气灶关上了阀门。
大楼下方的空气里仍残留着大火蔓延下来的炽热感,但前一秒还呼啸于人们头顶的火光已经完全没了踪影。
现象发生的太过突兀,惊得在场群众都都忘了反应,错愕地面面相觑。
半晌。
“快!救人!”消防战士们大喊了一声,迅速冲回了仍然浓烟弥漫的楼道。
他们喊的是救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那对兄妹生还的几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小余先在门外检查有无残留火险,我先跟老周进去。”
“好的刘队。”
刘杰当消防员已经八年,火里来火里去,比任何人都明白水火无情的意义。
这么大的火,那对兄妹的情况,可能跟当年那场网吧火灾的死者差不多吧?
刘杰心里坠着一股来晚了的无力感,跨过了烧得变形坍塌的门框。
在他的记忆里,几年前那场网吧大火是他至今无法遗忘的。
那是一起人为纵火事故,纵火犯在网吧唯一的出口倒了大量汽油,火势蔓延迅速,致命的浓烟飞快扩散。
而那家网吧开在三楼,民房改造,根本没有消防通道。
最可怕的是,为了防盗,老板在所有窗户都装了坚固的防盗窗。
于是二十多个年轻人被大火堵在里面,上无路下无门,活活地困在里面烧。
当刘杰和战友拼命冲进去,找到的已经不是尸体,而是几大片拥挤在一起的骷髅。
最外围的几具骷髅已经看不出人形,只残留部分脊椎骨,从那些骨头的排列来看,那些人生前都挤着面前的扇窗户。
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窗户。
此时屋内的浓烟开始从南北墙壁的窗户散逸出去,能见度在不断提高。
两室一厅的屋子里已经烧空了,到处都是漆黑的。
小厅里,所有家具和电器都变成了灰和炭,坍塌在墙根下。桌椅不是全木的,留下了扭曲变形的一套黑色铁架子。其他边边角角也有不少残存的余烬,基本都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了。
不过厅里并没发现疑似尸体的残骸。
奇怪。
刘杰心里不禁生出了疑窦。
之前大火还在烧的时候,他就试图冲进来过,但是进门没几步就不行了,虽然他想坚持进到卧室,但是意识已经在高温下开始模糊,要不是战友及时把他拽出来,他现在可能已经牺牲了。
所以按照刘杰的估计,那个没穿防护服冲进来的青年,不可能比他坚持更久,肯定是进门就倒了才对。
这时老周从厨房位置走回,对刘杰说:“已经排查过了,没有易爆物品,基本安全。”
刘杰点点头,松了口气。
两室一厅的屋子并不大,进门往左是厕所和厨房,能一眼看清,剩下的就是右边的两个卧室了。
“没爆炸源就好,赶紧看看人在哪儿吧。”刘杰一边说着,一边往其中一个房间走去,老周则去了另一个房间。
“我这边没人,也没看到遗骸,应该是在你那边儿吧?”隔壁传来老周的声音。
刘杰却没回答。
“刘队?刘队你怎么不说话?”老周疑惑问着,快步来到刘杰所在的房间。
刘杰就站在门口边,都没往里走几步。
但是此刻他却浑身僵硬,像个木头柱子一样杵在那儿,同时表情凝固,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着。
“哎,人肯定是没救了,这点咱们进门前就该有数了,你怎么还……”老周一边絮叨着,一边走过刘杰身体阻挡的视线盲区。
然后他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这怎么可能?!”
老周视线越过了刘杰,终于也看到了这间房里的情况,于是他懵了好几秒,然后突然神情激动,不可置信地指着眼前看到的一幕,紧张得语无伦次。
老周是队里资历仅次于刘杰的消防老兵了,也是各种惨烈场面都见过,心理素质绝对过硬,但是眼前看到的画面还是让他失去了冷静。
刘杰头上也是冒出了汗,但他知道这不是高温烤出来的,而是冷汗,是惊出来的。
最终刘杰先稳住了心态,把手压在老周肩上,发出勉强冷静,带有明显僵化的声音:“别耽搁了,救人。”
此刻只有刘杰自己知道,他的喉咙都因为强烈的震惊而有些哽住,咬合肌在不受控地抽搐,他要是控制力再弱点儿,刚才那句话就不是僵硬,而是会像筛子一样,抖着说出来。
……
第二天上午,市立医院住院部。
刘杰拎着果篮来到一间四人病房门口,病房门是开着的,一位刚刚办了出院手续的病人在家属搀扶下离开病房。
他忙往一边退开,等这波人走了才回到门口。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壁挂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
四张病床一字排列,靠近门的两张床都空着。
第三张床上躺着个青年,脸色些微苍白,正有些出神地看着头顶的输液瓶。
贴墙的第四那张床上躺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也在输液,白净的小脸上,有着长睫毛的双眼正闭着,还没醒。
兄妹俩长得有几分像,都好看,大概是继承了父母长相的优点。
“刘队长。”
刘杰刚走进门里,睡第三张病床的厉律就注意到了他,有些惊喜的叫了一声,起身从床头拿起眼镜戴上。
厉律有轻度的近视,不戴眼镜也能大致看清东西,但却不想救命恩人的脸在自己眼中有丝毫模糊。
昨晚他是在被刘杰背着下楼的过程中醒来的。
当时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却知道刘杰特地跟来了医院,还帮他们垫付了医药费,直到医生全面检查,确定他们没大碍后,这位有着黝黑脸庞,眼里布满血丝的消防老兵才安心离去。
“好点儿了吗?”
刘杰走进病房,把果篮放在厉律床头的铁皮柜子上,笑着问他。
“这有凳子,请坐。”厉律靠着床头,坐着和刘杰说话。“已经好多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昨晚多谢了,辛苦您和诸位消防战士了。”
“应该的。”刘杰点点头,在厉律床前的铁皮小凳坐下。“我这次来,其实是有点事想了解一下,昨晚你状态不好,我就没多问了。”
厉律点头微笑,眼镜后的双眸温和清澈。“什么事,您尽管问。”
刘杰微微弓着背,两手手肘撑着膝盖,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看着厉律。“你还记得,在火场里发生了什么吗?”
厉律想了一下:“我只记得我当时急着救妹妹,一头冲进了火里,但是没一会就没意识了,再醒来,就是在您背上了。”
“这么说……是并不记得了啊。”刘杰十指交叉握着,神情凝重,语气中透露着失望,和百思不解的疑惑。
恰好这时睡在里侧的厉豆豆揉了揉眼睛,也醒了过来。
厉律向她介绍了刘杰,小姑娘一听是救命恩人,睁着水亮的大眼睛,感激又礼貌地道了谢。
刘杰连回了几句应该的,然后也向她提了同样的问题。
厉豆豆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思索和回忆了一阵。
然后她说:“当时我在玩手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后来我是被烟味呛醒的,我知道是发生火灾了,我想跑的,但是不多久就没意识了,再后来,我就是在医院里醒来了。”
厉豆豆的回答显然也解不开刘杰心中的迷惑,于是那张黝黑的面孔就只剩纠结了。
看他这样,厉律试探着问:“刘队长,请问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吗?”
“其实也不算发生了什么吧。”刘杰笑着摇摇头,但两个拇指指肚抵在一起不断摩擦着,显出他思绪里的焦灼。
“只是我跟战友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在进门右边那个小一点的卧室里。卧室包括整个家里,都已经完全烧空了,什么都没留下。但是……”
刘杰沉吟,左手抬起来抵住了下巴。
显然他很困顿,干消防员八年多,见惯了生死,但他还是遇到了他无法理解的事。
“你们两个就躺在地板中央,躺得整整齐齐的。周围一片焦黑,但你们两个干干净净,连个衣服角都没烧焦。那场面看上去就好像,就好像……”
刘杰忍不住又顿了一下,努力组织合适的形容词。
“就好像那场火根本烧不到你们,又或者,你们是大火熄灭后凭空出现在那儿的。”
说完刘杰搓了把脸,精神上明显充满了矛盾。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这根本就说不通啊……那么大的火……我做消防兵八年了,我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