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闯入一阵穿堂风，吹乱了沉长莲的长发。
背后的几缕乌发被风吹到脖颈前，有调皮的发梢黏在了她的脸颊。
灵动的发丝压不住她身上的肃杀之气，她眉目沉沉，如同深潭一般，钻不出任何光亮。
风为她添了一分轻狂，她却将这份轻狂硬生生折去。
“功高盖主，自然该斩。一个将军罢了，若是佣兵自重乱了天下，自然就不能留，他没有宣国黎民百姓重要。”
宣帝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个好苗子，不愧是沉恩虎的儿子，沉长华的弟弟……”
沉长莲连忙谦虚起来，“不敢，我不及父兄半分，生性驽钝，只靠着苦读才能有今日。”
“你大可不必自谦。”
宣帝摆摆手，看着沉长莲的眼中满是欣赏。
“你两次试卷，朕都看过，才气跃然纸上，今日在朕面前又是不卑不亢，问题也都对答如流……朕许久没有见过同你一样亮眼的人才了。”
被孙谷源把持下的科考被铜臭味塞满，偶尔几个肚子装了些墨水的，宣帝瞧着也不太满意。
沉长莲是他这些年见过的堪称‘第一’的才子。
“朕要问问，你想到哪里历练？”
沉长莲声音决绝，一字一顿道：“翰林院。”
宣帝挑眉，“只是翰林院吗？”
倒也不是这翰林院如何不好，往年的殿试前三甲都是一股脑被塞到了翰林院，先接触些文书工作，再慢慢分配实职。
可宣帝并不认为以沉长莲的能力，会处理不了文书工作，他反倒更想把沉长莲派到一个有实权的官位上，看看沉长莲究竟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沉长莲再次点头确认，“只是翰林院。”
以孙谷源的手段，就算她不主动去翰林院，也会用尽各种法子逼着她去。
与其被动，还不如主动一些，过程上也少些折腾。
宣帝了然点头，心里更加满意沉长莲，“行，你回去吧。”
沉长莲竟然愿意从没有实权的虚职开始做起，心性实在是非同小可……
她回到逢恩殿，被陆恒丰抓了个正巧。
“沉弟，如何？”
沉长莲勉强点了点头，“还好。”
这场殿试不仅让宣帝了解了她，也让她了解了宣帝。
他心中的确对逢将军有忌惮！
沉长莲也并不认为逢将军是拥兵自重、不重君主的人，她担心的是，逢将军被人当成枪使。
偏偏她离边域太远，逢将军那边就算发生了事她也无法得知，只能祈祷他别做出错误的抉择……
——
数万里外，也是一个艳阳天。
风沙阵阵，吹的众人出不了营帐。
唯有逢将军，雷打不动外出去练枪了。
他的年龄跟沉长华一样，看上去却比他大一些。
也许是因为粗糙暗沉的皮肤，也许是因为身上的疤。
练完枪的逢将军喘着粗气去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原先有一个很小的红痣，他的小未婚妻每每见到了都要凑过去看。
小小的鼻尖要戳进他颈肉中。
她总是说：“就跟丹砂点的一样好看……”
可如今，这段皮肉上只留下了一道可怕的疤痕，就连这颗丹砂点缀的红痣也跟着遗失的血肉留在了滚滚黄沙中。
这道伤是去年留的了，对于逢将军而言无非是位置凶险一些，实则伤到并不重，甚至还能称得上是小伤……
可他今天怎么突然察觉到痛了？
这伤口自他耳垂一直延续到后颈而今疼起来就像是脖子要断了……
逢将军喘着粗气回到营帐中，连喝了两碗水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碗底的黄沙，沉默了半晌后又拿出纸笔。
这一封信是他主动给沉长莲写的。
他想问问沉长莲如今在京都过的好不好，再告诉沉长莲，她说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让她不要再担心自己。
幕僚不知何时就过来了，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笔杆子在逢将军手中也有些小，可他耐着性子，写了满满一页的小楷。
装好封后递给幕僚，“帮我送出去。”
幕僚明面上是幕僚，实则是这里的军师，忙起来是真的忙，闲起来也是要命，整日里就干些跑腿的活。
可他也乐得自在。
安生日子谁不想过？
他并不清楚沉长莲的身份，但也朦胧瞧得出自己这位将军对沉长莲特殊的感情。
他起先也是想不通，而后仔细再像，想了又想后方才大悟。
原来逢将军是个断袖！
怪不得他不娶妻生子，怪不得会抱着沉长莲寄过来的物件跟信纸笑，怪不得老是惦记人家！
时间长了，他也学会拐弯抹角地打趣逢将军。
“家书？”
逢将军没有否认，只是说：“你寄出去就好，不要废话。”
“哦。”
信纸还是被寄了出去，可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送到沉长莲手中……
逢将军看着营帐外的滚滚黄沙又咽了一口水，水里有沙子，被他吞下，直磨得嗓子发疼。
逢将军心心念念沉长莲正坐着高头大马，穿着状元郎的红衣游京。
宣帝排除万难，把状元的名号分给了她，沉长莲红袍加身，乍一看就跟新郎官一般。
红服压住她身上的清冷，飞扬入鬓的眉毛跟深邃的眼睛明明晰晰地展露出来。
她身上尽数是少年英气，豪肠壮胆满胸襟，撑起了这身红衣。
不必说什么丰神俊朗、举世无双，她只是坐在马上，就能让人想到这个词。
宣国出了个耀眼的状元郎，游行的队伍都被围观的人群堵住。
沉长莲的马走的比人还要慢，也方便了姑娘们往她马上砸些香囊，扔些方帕，丢些香花……
状元郎在前头热热闹闹，反倒趁得身后的榜眼跟探花有些清冷。
走在陆恒丰身旁的榜眼还不清楚他跟沉长莲的关系，撇撇嘴看了眼沉长莲，又看了身旁的探花郎，“你看沉状元身边，多热闹啊。”
陆恒丰盯着沉长莲竹子般挺拔的后背点了点头，“红衣很配沉状元，很好看。”
榜眼：……
他不如沉长莲俊俏，也没有陆恒丰英俊。
陆恒丰还接了几个香囊，他却连一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