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以相当随和的姿势,没摆什么好脸色走来的,正是那位叫做恨恨的本地神明。
她的拜访似乎并不受酒客们欢迎——
“呵,酒要难喝了。”空空不悦的冷笑一声,望着恨恨说出尖锐的讽刺。
“那你就请离席吧,自怨自艾的闷酒就滚到路边垃圾箱里喝吧。”
恨恨也非常刺人的回敬,然后无畏的入了座,坐在空空对面,在和她瞪眼时对糟糟下单:“只要玫瑰酒。”
店主的糟糟态度仍旧和气,也拿出一个杯子,斟满一种散着淡淡玫红的酒放在恨恨面前。
恨恨熟稔的对店主说:“上次你这破店来我这里,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吧?”
“的确如此,我也是今天傍晚才到的。”
两句作罢后,恨恨晃着酒水,瞄了我一眼。
“你真是自我主义呢,和我们神明沾上关系不是聪明的做法。”
“为什么。”我好奇的问。
“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吧。”
“嘛,总之,先喝一杯。”
既然她说的是我理解不了的东西,又不肯多做解释,对我来说就和耳旁风无异。而且,都上了同一张酒桌,还是喝一杯更合情。深谙酒桌道理的恨恨,苦笑着也和我碰杯。
“恨恨,这位人类客人为何会有这种境遇,你了解吗?”糟糟问。
“具体不了解,但比你们呢,又稍微知道的多一点,但至此就不能多说了,我已经相当犯规的提醒了。”
这种故弄玄虚的口吻,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点反感,空空嘲弄她的声音更加冰冷,而恨恨也不甘示弱。
“真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是你气量太小,什么时候弹点哀乐下酒呢?”
“现在就可以啊,为你送终。”
虽然她们吵的有来有往,但还是时不时碰上一杯。至于我的话,鉴于那些神明又莫名其妙的吵了起来,身为一介人类,我只好闷头喝酒。这时,一直在玩杯子的绳绳,终于和我说话了。
“文安文安,不会喝醉吗?”
“……好像是不会,没什么感觉呢。”我这才发觉,喝了不下二十杯各种各样的酒,却丝毫没有酒精弥漫的微醺感。
绳绳担忧的劝我:“唔,但还是到此为止吧,酒神的酒是很特别的东西……”
“那就要最后一杯吧。”我接受了绳绳的提议,喝到这里也确实该止住了。
得到绳绳的同意后,我向糟糟说出了最后那杯酒的名字,他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我的杯中,丝毫是察觉到绳绳忧心的视线,所以比前面杯中的量要浅了许多。
饮下了那杯酒,我藏起被味道泛起的哀伤。按常理,此时该结账了——
“……对了,您这里应该不流通人类货币吧?”我忽然想起这件事。
“是不流通,我也不收钱,取而代之,我收客人的一段心绪。”
他的话让我我歪着头不太理解,而糟糟悠悠的将我和绳绳的杯子收回,依然温润如玉的向我解释。
“来这家店的大家,尽是为忘却苦楚的人,所谓酒店即是如此之物。因而我用酒和客人换取心里一桩苦楚的事,若是客人将故事交付于我,就能忘掉它带来的苦楚。当然了,记忆仍然还在,只是再怎么辛辣的回忆,也会因此平淡如水。”
空空插嘴补充解释道——
“总得借酒消愁——如果不忘掉一两件苦事,可真熬不下去呐。”
“原来如此……”
我大概明白了,的确是所谓借酒消愁。我想这就是酒神的存在意义和特别之处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所谓酒文化的一种体现。在我思忖时,糟糟对我摊着手,歪歪嘴角说。
“不过呢,有些神明,认为苦楚是自己存在的证据,因而不肯光顾小店。虽说机缘巧合,你更是凡人,但如有苦事心绪,就一并留在我这里吧。若是没有,那便请不用介意,直接归家吧。”
“……我不确定,是否能交出自己的苦楚。”
我能理解那些不愿来借酒消愁的神明有怎样的心境,而我当然有很多很多痛苦到想忘掉的事,可有机会忘掉,却反而催人忧郁。如果忘掉了沉重感——仿佛从此,自己的人生便会变成虚渺而轻浮。
“无妨,我还会在恨恨这座城市逗留一阵,哪天想喝酒就请来此,即便什么都不付也无妨,能有懂酒的人光顾,这就足矣了。”
“……抱歉,我需要想想。”我诚恳的说:“会再来的。
“嗯,随时欢迎。”朝我说完,他转而看向绳绳:“小绳绳也是,哪天想来喝一杯,或是见见我们,就来吧。”
——“别忘了我的话。”
临走前,恨恨厉声厉色的对我说,我只能缩着脖子点点头。然后我和一旁的空空对上了视线,她左手掌心扶着下颌,右手摇晃空杯,神色朦胧的浅笑着向我许诺——
“文安……下次再见面的话,姑且就送你一曲吧。”
“会再见的。”说完,思前想后,我又补上一句:“我想再见你。”
“……都说了别忘了我的话,唉。”
恨恨无奈的瞥了我一眼,转头喝起自己的酒。也是,恨恨嘱咐我不要再和她们有所牵扯,我却立刻违背了……就这样,我和绳绳,一齐离开了那踞着一尊酒神的小巷深处。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了,可刚才杯中的百般滋味,还萦绕于我唇齿之间。很久没有这么爽快的饮酒了,更没想到的是,还是同那么一位音律之神共饮,真奇妙,真是件美好的事!
“你们真是的,只有长相符合神明的身份呢。”
我感慨的对绳绳打趣道,对了——说起来绳绳本来就是长相相当可爱的小家伙呢。
“您长大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能马上就长大吗?”
对我的戏言,绳绳也马上冷笑了几声。
“很遗憾,再怎么说我也是和小孩子相关的神明……外表如此是性质决定的……我绝不羡慕雅雅、空空、羽羽、掘掘、犁犁她们那样,能拥有大人模样的美人……真的不羡慕。”
掘掘是什么玩意的名字啊……这是听到至今,除了绳绳以外最奇怪的了。倒是雅雅排第一吗?我倒觉得空空和她难分高下呢,还是说排名不分先后?
“文安安安安,为什么我要和你聊这个啊?你们人类是钟情于外貌的生物我倒是理解,但那不是同物种之间才有的吗?毕竟是为了吸引异性,进而在交配繁衍的本能方面更有利所致不是吗?和我们神明有半毛钱关系吗?”
听一个小女孩外表的家伙说这种话,还真是挺微妙的。
“没有没有,抛开你的成见不谈,至少我只是单纯的在感慨自己得见美人嘛。”
“那为什么你希望我长大?”绳绳非常不信任的盯着我看。
“可能是因为你步幅太小吧,每次看我家小绳绳拼命小跑于心不忍,小绳绳长大的话,就能不用这么辛苦了。”
“你的假话太假了……嘛,如果你嫌弃,我就离开咯,你把手上的绳子随便丢到哪里都好,然后随便去哪里找一个,跟得上你脚步的女性外表的巨型神明吧。”
我珍惜的摸了摸手腕的绳子,停下了脚步。
“等你像雅雅那样有实体以后,无论是坐在我头上也好,还是趴在我背上,都随你喜欢,那样就能跟得上了不是吗?所以在那之前,我就勉为其难的走慢一点吧。”
绳绳红着脸低下头,自顾自的往前走去,我慢慢跟上后,听见了她开朗无比的声音——
“哼哼,去开一个翻花绳培训班啦,既能收获小孩子的笑脸,又能为我积攒生息,你还能赚钱吃饭……”
“待我先从您这出师,如果我真的穷到那个份上,或许会开的吧。”
虽说如果真开了翻花绳培训班,恐怕穷的会雪上加霜吧。
聊着这些和往日无异的戏言碎语,我们慢悠悠的回到家,在酒铺待的过久,因而这时已是相当的深夜了。
我匆忙洗了个澡,莫名其妙的觉得头有些发晕,但我以为是热气熏的或者是疲乏导致,就并未太过在意。
对一如既往正坐在我的书桌上的绳绳说了晚安后,我顺着那份晕眩,很容易就入了眠。
结果……我去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