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孟淮从这副场景中回过身了。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这位音乐家,内心最深刻的回忆。
不由得童孔微缩。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为什么六个月前,他曾信口唱出了一首《思乡》小调。
原来,竟然真的是这位名为朗仕学的音乐家所作。
只是可惜,他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恶臭的沼泽地,死在这荒无人烟的诡异梦界。
“你放心,如果我能走出去,一定会将你的墓带回你的故乡。”
他学了对方的乐理,承了对方的恩情,自然要想着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就在这时,孟淮心下一动,隐约感觉到危机感。
他将意识向外界的音虫分身投射去。
通过音虫的视角,他清晰地看到眼前人类与兽渣子对战的场面。
暴雨中,苍翠的古树铺展开,不知蔓延了几千里,遮天蔽日。
上面结满了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怪物。
有毛茸茸的红色毒蛛,有体型巨大的蓝色交人……
这里,就是交战的前线。
这棵长满了兽渣子的古树,被命名为破界树。
诡兽所在的区域,组成了一个三面环围的U形,将人类联邦所在的区域整个合围在布口袋里。
而破界树,就是将这个布口袋牢牢捏紧,彻底把持住的门神。
其余诡兽根本不需要出手,联邦为了保持现有的生存区域,就已经竭尽全力。
最接近前线的是联邦十三州中最贫瘠的阿拉索州,州内所有人全部被迫参军,加入战场。
他们不需要经过考核,也没有严格的训练。
所需要做的,就是像一个个人肉沙包一样,冲上去送死。
后方战备军的支援速度远远比不上破界树的结果速度。
每一秒,都有数百个兽渣子从树上跳下,顺着防御的空洞钻进联邦内部。
最可怕的是,这些兽渣子与普通被污染变异的兽渣子不同,它们的生命层级与破界树这种诡兽是对等的。
所以根本无法被热武器所消灭。
只能由人命去填!
阿拉索州的当地士兵,将它们称为兽渣病毒。
它席卷了前线的每个角落。
树上每时每刻都会开花结果,所有结出来的兽渣病毒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和弱点。
用人命堆的意思就是——
不断派出数倍于兽渣子的士兵,充当观察员,捕获它们的特点,然后转达给扑上来的下一个人。
也因此,在前线,最广泛配备生产的是一种质地非常坚硬、讯息接受能力异常强大的特殊物品。
黑盒。
它由不远处的黑盒工厂批量生产。
一台像切面包一样利索敏捷的加工装置,里面每时每刻都在复制着同样的讯号和元件。
机械臂每一次落下又升起,就会有一个黑盒被生产出来。
虽然它名为黑盒,但实际形态却并不是一个盒子。
而是更像一个图钉。
生产出来后,会有专人拿着锤子一样的工具,将它凿进当地士兵的脑壳里。
进入人脑之后,“图钉”的尖锐处会变细延伸,并且分叉。
从而联系人脑的海马体、中枢神经等部位。
及时感知并记录人脑的思维活动。
所有黑盒之间都有联系。
每当某个士兵发现了强有力的信息时,情绪中枢会向黑盒传递兴奋。
这种兴奋会刺激黑盒记录他的发现,从而将这种发现同步到所有人的大脑中。
由此,观察员之间就达成了信息共享。
这样,即便那个发现敌方弱点的士兵死去,完不成接下来的任务,其他观察员也能代替他的工作。
而老邬一行人刚刚来到前线时,就经历了这样的考验。
从旅行蘑孤的伞下出来之后,他们一行三十人,就立刻被加急征兵的警卫兵包围了。
“不许反抗!把手举起来!背在后面!”
“快点!不老实就枪毙!”
一队警卫兵举着枪,面无表情地对着他们。
通常情况下,这些警卫兵是不会对着青壮年开枪的。
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将一个个人肉沙包撵上战场。
即便这些人不怀好意,这也没有关系。
毕竟,只要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有任何目的,那都得有命再说!
老邬扫视着兵荒马乱的城市,知道现在不是起争执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示意队员听从命令。
当即,所有人都被绑了起来,强行押送着来到黑盒生产厂的出口。
成群结队的青壮年被以同样的姿态押送过来。
离着目标地点还有一百来米的时候,老邬还看见有几千个新来的,神色木讷地排队进了厂。
可等他真的到达工厂出口的时候,却发现几千人已经整顿完毕,脑门上全都扎着个黑色的金属圆点。
工厂钉脑门的效率,可见一斑。
脑袋上血水不停地流淌下来,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在意。
所有人都忙碌着,前仆后继地跑向了前线。
没有人在意他们是不是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毕竟这些都是马上就要送死的廉价观察员。
“为联邦捐躯赴死,这是你们的荣誉!”
“别磨蹭!快进去!”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应该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吓得浑身哆嗦,双腿发软,就是走不动路。
“啪!”
警卫兵上前就是狠狠一鞭子,打得年轻人皮开肉绽。
“说的就是你!废物!”
“联邦将你养到这么大,让你上战场有什么不乐意的!”
“不知好歹的东西!”
“啪!”
又是狠辣的一鞭子。
年轻人瞬间扑倒在地,衣服开裂,露出两道贯穿全身的血淋淋的伤痕。
他狠狠一哆嗦,但又不敢哭,不敢喊疼。
警卫兵拎着鞭子喊话的模样,活像是在驯猪。
眼神里,半点没有把他当人看的意思。
年轻人瘫软在地,却再也不敢停留。
他双腿蠕动,两手抓地,在地上爬着,进了工厂大门。
地面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老邬诧异地望着这一幕,回忆起当初在俾斯城中的遭遇,心中百转千回。
他本以为自己当初经历的,就是最大的不幸。
却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更加凄惨不幸。
这该死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