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9年。
我猜,我们会活下去的。
从这儿活着离开,所有人都是。
中国万岁!
***
2059年,南极。
许佳深受折磨。
眼睛底下积着层厚厚的黑眼圈,他的手是棱角分明的,仿佛每一块骨头都翘着,梗在这里。
他微攥着双拳,坐在空荡荡的门厅里,独自眺望着窗外的风雪发呆。
……
2059年,南极。
又过了一天。
又给自己做了检查,化验了血和头发,还做了尿检,但检测结果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正常”。
正常?
他怀疑这个。
他猜,自己一定快发疯了。
他猜,在这个地方的地底下或别的什么地方,一定藏着块个影响人意识、令人神经衰弱的东西。
不然……
不然,我昨天看到的那个,它是什么?
“……”
张了张嘴巴。
手尽可能地往前伸,却触碰不到窗沿。
身体被压迫着——不知被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儿压迫着,但这一切绝对有鬼。
是谁?
我的敌人。
我的敌人,会是谁?
他迫切想找个所谓的敌人出来。
他迫切需要用手中的镭射步枪,将那个所谓的敌人射他几万个窟窿,任谁都好!
“该死,该死……”
他缓缓前后摇晃着身子。
脑袋里面的……
不。
脑袋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别被自己吓到了。
不要输给恐惧。
这儿——除了那个该死的昏迷者以外,只有你一个。
也只可能有你一个。
然后……
然后,又听到了。
还是那该死的声音。
从昨天?好像是。可谁能保证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最初不是在更之前的时候?
“假的。”他道。
啪嗒、啪嗒……
近了。
就像是,就像是有谁穿着硬底的胶皮拖鞋,就像是有谁在身后的自动门外缓步行走。
啪嗒。
啪嗒……
“假的,不要相信。”
许佳伸出手,他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假的。
没错,都是假的。
人的大脑会欺骗自己。
它会在感知到意外状况时营造出一些幻觉,让你自认为自己真的已达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它会让你越来越害怕、越来越胆战心惊,会逐步夺走你的个人意识和勇气,让你走上绝路,最终……选择自杀。
自杀是懦弱与愚昧的结合。
许佳不懦弱,也不愚昧,他相信科学,也相信所谓的自制。
“幻觉。”他说:“幻觉。”
……
然而,那声音却越来越近。
时钟咔嗒咔嗒地走着——咔嗒,咔嗒。
脚步声一步一步地传来——啪嗒、啪嗒。
甚至还有回音。
渐渐地,两种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渐渐地,恐惧被放大,恐惧被拽进了窗外无边的黑暗——而自那黑暗中,又倒映出了许佳的脸。
“幻觉。”
他听到自己说:“幻觉。”
而后,依旧是依稀而寡淡的声调。
“幻觉。”
再然后……
继续重复。
“幻觉。”
一次又一次地心理暗示。
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安慰。
一次又一次地不服输。
一次又一次地坚持己见。
并不是从最初开始就不相信耳朵,并不是从最初开始就觉得自己已近癫狂。
从昨天开始,便听到了。从昨天开始,便已经无数次地找过了——倘若房间外有声音,就带着步枪到走廊上;倘若食堂隐约好像有声音,就进食堂;倘若听到实验室似乎有响动,就往实验室那边走;倘若门厅那儿似乎有问题,就继续端着步枪走向门厅……
没有。
哪一次,都没有。
“BE集团……”
不。
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谁都好,救救我吧。
无论你是什么东西——BE集团也好,国家也好,神秘组织也好,外星人也好,哪怕你是传说中所谓的妖魔鬼怪——至少,让我看看你。
胸口紧绷绷的。
肋骨,压迫着体内的每一个脏器。
许佳真想将镭射步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敌人。
敌人是谁?
敌人在哪儿?
如果让我找到你……
要是,被我找到你……
我发誓。
我发誓我一定要干掉你!我要扯掉你的胳膊,掰断你每一根手指,用刀割开你腿上的动脉,割掉你的乳头,将它们、还有你的大腿肉、胳膊肉一并撂在火堆上烤——我发誓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所以,让我看看你——至少,让我知道你这畜生现在在哪儿?让我看看你!!!
哈啊,哈啊……
越来越累。
身体,尤其是脊梁骨的部分,越来越累。
越来越焦躁不安了。
许佳扣开保险,扣上保险。
扣开保险,扣上保险。
扣开保险,扣上保险。
扣开保险,扣上保险。
真想就这样在门厅里胡乱扫射。
真想冲过去,趁着自动门开启的瞬间疯狂扫射。
管它是什么神仙佛祖,管它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给我死吧。
死吧……
最后。
最后,他垂下头,枕在已经被胳膊焐热了的桌上。眨着眼睛,一言不发。
“你是谁?”
他问:“你究竟想从我这儿拿走什么?”
没有回答。
所存在的,仅仅是脑海中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
“住口!!!”
猛地,许佳猛直起身。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是耳朵吗?我听到的是声音?这东西,这玩意儿,这所谓的好像是声音的东西?它在我的耳朵里?
于是,他颤抖着伸出双手。
白色的。
手掌的颜色,是白色。
他再次攥紧拳头,又松开。然后,他伸出食指,将两只食指各塞向了自己的耳孔,用力地掏。
掏!
掏!
掏!!
有吗?
一定有吧。
无论如何,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像是,被突然放进去的小型机器人?
像是,由于巫术作祟出现的毒虫?
又或是……
咔嗒、咔嗒……
时间在走。
时间,还在向前走,一点一点地,继续走着。
时间?
什么是时间?
时间这玩意儿的概念究竟是什么?
哈……
哈哈。
想不通啊。
完全,不明白啊……
我到底是什么?
我究竟怎么了?
谁能告诉我?
寂寞。
是因为寂寞吗?
可是,不。不会的。我,我已经在这儿住了有两年了,刘颖还说她在别的地方住了五年。五年都没什么,这才多久?她才离开,就这么一会儿,才一小会儿。所以,绝对不会的,我这么厉害的男人,怎可能……
不。
不不不不不。
啊。
哈啊……
要,疯掉了。
究竟是谁?
别走了。
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别再走了!
别再走啦——!!!!!
压抑的感情,终于在这一瞬达到了最高潮。
他狠拽起镭射步枪,一腿迈出,又猛踹一脚桌旁自己才刚坐过的椅子。他冲过去——活像只濒死的老狗,活像一只看家护院了一辈子,却还是得被宰杀的老狗……他冲出去。
冲向门扉。
就是那,自动门。
“够了,你去死吧。”
他喘着。
喘着,谩骂着。
呼——!
一脚踹出,却一脚踹空。
自动门开启的速度,比他踢出去的速度更快得多。
一脚踹空,他整个人便继续前冲——右脚后跟先着了地,往前呲地滑出一大步,将紧跟着还没做好准备的他的身体带着猛滑出去,劈了个大叉。
“嘎啊……”
紧接着,许佳失去重心,在倒地的瞬间,他的后脑勺正撞中了自动门的圆框。
疼。
胯骨疼,脑袋也疼。
胳膊疼。
屁股那块儿的肌肉也疼。
然而……
没有。
依然没有。
视线所能企及的部分,所能看到的一切——均一无所有。
只是空气。
只是灯光。
仅仅是那白得吓人,白得让人瘆得慌的灯光与墙壁,更仅仅是那并不漫长却又好像在最前面的门外还有更长、更长的长廊的,走廊。
又听不到了。
脚步声,又消失了。
什么。
究竟是……
泪水夺眶而出。
既像是狂喜,又像是深入骨髓的切齿之悲。
“究竟是,哈、哈哈……哈,什么、什么啊。”哭着。
只是哭着。
就好像哭泣真的能解决什么问题,就好像哭泣的人有权力证明自己的强大一般——泪水模糊了视线。
它搅乱了他的脸。
扰乱了他的心脏。
好像、好像连心脏跳动的感觉都不对劲儿了。
刘颖。
刘颖,我要死了吗?
我……
只能掩面哭泣。
甚至都没法理会疼痛,甚至不想去检查身体。
他只是……
只是,想哭。
也只是……
……
我或许活不了多久了。
要是、要是事情再继续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我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