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多久呢?
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门厅依旧灯火通明。
睁开眼。
睁开眼的瞬间,眼球干涩。
是有什么东西戳在眼睛里,一个劲儿的往大脑里钻吗?
不知道。
唯一还感受得到的是——还活着。
心脏在身体里泵动,血液依旧留存在体内,脑子虽然不清不楚、却至少还能勉强维持思考。
“……”
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脑袋顶在门边,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嘴角轻轻咧动,无数种情绪交织汇杂在身体里,这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非常的……
非常的……非常,难捱。
“刘颖……”
嘴唇很干。
时间?那么,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这般想着,许佳用力挣扎着,试图起身。
一次。
一次尝试未果,便再一次……
好痛。
真的好痛。
身体里的每一根筋,每一条弦都像是绷紧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肋骨为什么会这样皱、这样沉、这样紧——真的好难受……脸颊开始发烫,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似乎有虫子在从脖颈处慢慢向上爬,向上蔓延,继而……
“吱,吱吱——!”
他听到了。
听到了……
叫声。
是,小白的叫声?
将朦胧的视线向前投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站在自动滑门前,神情颓萎的秃鼠。
它绷着脸,仰着头,乞怜似的盯着许佳。
就这么的……
它就这么的,傻傻地盯着。
“傻孩子。”
于是,他笑了。
就像是在反省自己的过失,就像是再懊悔曾经的一切——可是,反省之余却别有反省,懊悔之滨却仍存懊悔——他究竟、究竟在后悔什么?想不通。真的、完全想不通啊!!
刘颖那种女人……
像是,那种女人……
那种想将我的全部毁掉的人,那种奸细。
“……”
不。
不。
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她……
拳头无力地垂向了地面。
已经不想再挥拳了。
更甚至的,他已经不愿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晚了。
许佳知道,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外面是极夜。南极点的,极寒之夜。
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冰冷的泪水淌下,泪水自滚烫的脸颊间滑落,非常的柔,却也非常的……炙热。
是什么呢?
这种感觉……
这种,完全没有来头的感情。
不。
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不。
够了。
我已经,受够她了。
那个奸细。
那个间谍!
那个,该死的、愚蠢透顶的、无知的、可恨的女人!
让她去死!
去死!!!
去死——!!!!
“……”
但是、
但是,他现在就连发泄的心情都没有了。
小白蜷缩在门前,以一种害怕、或者可说是“担忧”的视线小心看向了这边。
傻瓜。
哈……
它也,是个傻瓜。
就像刘颖一样——刘颖一样是个傻瓜,是个白痴。都已经马上就做到了,却偏偏没做出最后一步——小白就在眼前,她却没能将它处理掉,没能将它收拾掉……真是个,傻瓜。
“……”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让她脱光了衣服,让她进洗澡间洗澡。我不许她携带任何我没看到的东西,按理说,这本不该有任何意外啊。
她是怎么把钥匙带进来的?
莫非……
哈。
这也太傻了吧。
真蠢。
简直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啊——明明,明明她也是那样的一个傻瓜。
算了。
对。
算了。
已经够了。
反正一切都结束了。
她死了。
我们的故事,结束了;她的故事,结束了;至于我的故事……
“结束了。”
他发出声音。
他的嗓音,沙哑而疲惫。
而后,许佳才堪堪仰起头。他躺在门边,竭力将头仰起、扬高——他将视线勉强锁在头顶那只精美的仿制石英钟上。时间停留在……五点,四十三分?
已经过去了一整天?还是说,这才十分钟?
“……”
算了。
反正不重要了。
他想: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旋即,他又想:反正我已经让她滚了。她该死,她就该死在外面——外面的事,已经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死了,她活该,我……
我……
脸皮紧皱着。
嘴唇干瘪,毫无水分。
许佳再次挣扎着想要起身,而就在他这样做的瞬间,前方不远处的小白竟再度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吱,吱吱——!”
“好吵。”许佳埋怨了一句。
仅仅一句。
咚、
咚咚……
他听到了。
虽然是非常轻微的声响,虽然是只要不注意便听不到——虽然一切就像是做梦,虽然一切都像是他的幻觉、他的妄想……
许佳猛窜起身,背弓着,像个活在童话故事里随时可能跳出来的巫婆。他侧着耳,竭力、竭心将耳蜗贴向了正门,轻轻地、静静地、悄悄地……
是吗?
是吗?
一定,是的吧?
一定是刘颖。
他猜,门外一定是她!绝对是她!
是、是、是!!
这种时候,都到了这种时候,除了她还可能是谁?!!
这个婊子。
这个娼妇。
这个贱人。
这个奸细。
这个混蛋!!!
“防寒服。快,防寒服……”
他恨她。
他知道他恨她,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外面。他必须把门打开——奚落也好,谩骂也好,他认定自己必须看着这个女人遭苦受罪,他必须让这个女人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必须让她哭,看着她可悲的泪水冻在脸上,看着她后悔的交代出敌国给她布置的所有任务!!
防寒服,他也穿着;因为刚才要开门,所以他穿着。
镭射步枪,他拿着;因为刚才不放心,所以他拿着。
于是……
于是,他咬着牙,旋开了第一道锁。
“刘颖……”
攥着拳头,扭开第二道锁。
“刘颖。”
含着怒意用力捶门,再卸下钢链。
“刘颖!!”
解开第四道锁时,许佳的脸上甚至绽开了笑容。
那是残忍的笑。
是狰狞的笑。
他觉得,自己恨她。
他猜自己恨她。
他恨她,所以一定要看着她受苦。
“刘颖……”
终于。
终于,最后的锁就在眼前。
心脏在,跳动。
思维在,凝滞。
就像经历人生中第一次补考的瞬间。
就像初次告白却被对方误会的瞬间。
就像是,她轻轻敲开自己房门的瞬间……
终于,许佳用力扳开了最后一道门锁。
咔噔!
金属的碰撞声,异常刺耳。
……
门开了。
许佳将自己活脱脱置身在极地的暴风雪之下——无尽的仿佛已被染成了黑色的霜雪涌进门厅,怒吼着的风宛若鬼魅,外面的世界在光略微穿透过去后,便坠进了可怖的深暗与混沌。白色。视线所及之处,他看不到白色或彩色,唯一能见的只有近乎于无限的刻骨黑暗与仿佛幻化成型的极地深寒……他找不到那个女人。
没有。
哪儿都没有。
就像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飨宴!黑色的雪染黑了他的视线,染黑了他的瞳孔,将藏在心底的绝望无限度、无限制的放大、放大、再放大——漫长到如同活物的恐惧从黑暗的最深层蜂拥而至。第一次地,他感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人、那便是他,只有一个,那便是他!
咚!
怀着恐惧与畏缩,许佳用力关紧了门扉。
没有。
没有!
没有!!
她、哪儿去了?
她究竟去哪儿了?!!
刘颖?
不、不是,不对,刘颖?!!
用后背紧紧抵住正门,身子也颓废似的缓慢滑倒在地后,他的瞳孔终于坠入了虚无。
有什么在呼唤他。
被藏在深深寂静中、刻骨寒风中的,某个东西……
他感觉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