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知道呢,她都投胎了。不知道,也没机会了。
坐在天台外缘的女孩啃着苹果,慢慢向后仰,头靠在护栏上。风吹动她宽大的裙裾,露出了裙底的运动短裤。利落的短发被风高高抛起,扫过女孩清淡的眉眼。那一双晶亮的眸子光耀如昔,闪烁着黑曜石的沉静光芒。
她吃完了苹果,顺手将果核扔下楼,反手撑着护栏嗖地落在了天台的地面上,踩着猫似的轻快步子走向电梯间。
那人估计也快回来了,最好现在不要跟她打照面。走吧,此地不可久留——虽然我还想谢谢她特意放我出来呢。饕餮在电梯里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侧影,轻轻笑了起来。
陆贺成刚从药坊回来,正是心情不好,向着住处闷头疾行。她一路只顾着低头暴走,没注意天上的动静,到了单元楼门口,脑袋被掉下来的苹果核砸了个正着。陆贺成抬头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暴跳如雷,正要脱口骂出些肮脏字眼,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走进单元门。
正巧有个穿雪纺长裙的清瘦小姑娘往外走,两人擦肩而过。小姑娘淡淡地瞥了陆贺成一眼,扬长而去。
陆贺成有点纳闷:这谁啊,怎么觉得好像有点眼熟。算了,当我瞎,记性不好真的没治。
陆贺成回家之后直接栽倒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型,呆望着天花板。
笃笃,笃笃笃。
什么玩意儿。她闭上眼睛。
都说人闲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她就是。陆贺成现在脑子里铁马冰河青山绿树荒烟落日,一幕幕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晃了过去。
哎嗨,不行啊,哪能这样,这样走马灯很容易亮的。陆贺成坐起来,甩甩脑袋,摸摸自己的鼻尖。
笃笃笃,笃笃笃。
“谁啊?”陆贺成转过身,愠怒地看着窗外。
一只黑色的鸽子用喙笃笃地敲她的窗子。
“行了,进来。”她伸手开了窗。
鸽子扑翼飞进窗口,一头撞到了挂在窗框上的风铃,歪歪倒倒地落在沙发的扶手上。噗呲一声,鸽子变成一个穿了一身黑色短褐的小男孩,他背后有一个银线绣上去的白虎纹章。
“告没告诉你下次不要敲我窗户?”陆贺成还是有点莫名其妙地火大。
“我不管!监兵让我来哒!”小男孩朝她做了个鬼脸,“他说邮差死了,刚才打电话你不接,让我来报信哒。他说周末他请你去茶馆儿坐坐,茶都订好啦。”
“行。”陆贺成本来心情就不好,一听邮差死了,更觉得不对劲,话越来越少。
“哎,你能不能把那个破风铃拆了呀!每次进来都撞到,好痛的!”小男孩用清脆嘹亮的童声向她抗议。
“不行,那是你执明姐送我的。”陆贺成耸耸肩。
“乌龟姐吗?”小男孩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混小子,再贫就给我滚。”陆贺成对着他低声怒吼。
“哎,别生气嘛。你那上头写的是啥呀?”小男孩指着风铃下面那张纸,问道。
陆贺成凑过去,捉住风铃最底下的那张原色卡纸,一字一字地念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嗯……”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听不懂哎,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哦!”
“钱钟书先生的一句话。你不懂没事儿,长大了就懂了。”陆贺成松开纸条。风铃弹了回去,自己在窗口叮当瞎响一阵。
“嗨,那我走啦!一定要去哒!他说还是在老地方哦!”话音刚落,小男孩就嘭地化为信鸽,振翅从风铃边滑了过去,又带起了一阵叮零零的乱响,黑色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楼群的缝隙中。
哎,得了。陆贺成又大字型倒在床上,脑子里的细碎物事已经粘成了一团浆糊,思也不是,想也不是,闹得她心神不宁,却也动弹不得。
等等,不对啊。我走的时候不是开着窗户的吗。
陆贺成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激灵又坐了起来。她捉住窗户上的风铃,仔细看纸条上面的白线上串着的几颗小木珠,果然有一颗失去了光泽。
有人来过了。从窗户进的。
陆贺成觉得头又大了一圈。谁啊,吃饱了撑的来我家晃悠。她脑海忽然里跳出那个在电梯口碰到的小姑娘的面影。我见过她吗?她问自己。
在经过了复杂的比对之后,陆贺成总算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
肩膀瘦削,平板身材,周身散发出有些萎靡不振的气场。脸上的线条干净利落,鼻子尖尖的,浮在靛蓝瞳孔里的是深深浅浅的冷漠,眼底有晕染开的怯懦。
这个精瘦精瘦的怪物小丫头,陆贺成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四凶之一,饕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