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年前,一个深秋的雨夜。
秋雨一滴滴砸落在枯黄的梧桐叶子上,砸出一声声闷响。路旁的店面都早早关门了,只有路灯在半空中惨淡地亮着,光芒被雨丝划成一条条的,每个路灯杆子都在雨中分别举着一团微弱的橘光。
一个衣着素旧的女人打着一把破伞,匆匆地穿行在雨帘中。她挽起了裤脚,脏旧的白运动鞋给雨水浸得湿透。她一脚深一脚浅底踩碎水洼,埋着头,弓着背,缩起胳膊,急急行去。
她路过一个巷口,巷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看着她。女人心中一凛,裹起外衣,慌张走过。兴许只是野猫呢,她自我安慰道。
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出于怜悯,她转过头,正对上了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一个小女孩缩在墙角,安静地看着她。女孩长及肩膀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一条长长的袍子(女人认不出来那是什么衣服),头发贺衣服都被雨水淋了个湿透。女孩看着只有三四岁,皮肤白得像纸,面无表情,一双明眸直愣愣地盯着路过的女人。女人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后悔刚刚回了头,准备赶紧离开,回家洗个热水澡去。
若是当时小女孩站了起来,女人一定吓破了胆,撒腿就跑。那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
小女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挪了挪地方,伸手将长衣拽过头顶,把脑袋蒙了起来,然后咕咚一声卧在地上的一个水坑里,蜷缩成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
女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不知道这个孩子什么来历,为什么在雨夜里卧在墙角;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特别可怜。背井离乡地打拼几年的辛酸困苦在心底悠悠地四散开来,让她动了隐恻之心。
“孩子?”女人叫了小女孩一声。
女孩没做答,在衣服里轻轻地蹬了一下腿,一只小脚蹬了出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女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一步。
女孩还是没说话,将脚收进了衣服里,又把身子缩紧了一点。
“你是谁家的孩子?”女人又问了一遍。
女孩扒拉了几下汉服,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儿来,慌慌张张地看着女人。
“你妈妈呢?”女人蹲下,轻轻问道。
“在天上。”女孩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答道。她看起来并不害怕,就是有点害羞,一张小脸白得像是刷墙的浆糊。
女人皱起眉头。着孩子是不是冻糊涂了,怎么这样胡说八道的。这当妈的也真是,怎么给自己家孩子裹这么一件乱七八糟的长袍子,大冷天的还让孩子坐在雨里,也不怕淋坏了的。这么晚了也不来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你妈妈会回来接你吗?”她问道。
女孩紧盯着她的脸,以细微的弧度摇了摇头。
“那跟阿姨回家去?过些日子阿姨送你去孤儿院。”
女孩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啊?”这孩子怎么了?莫非真是精神有问题?她想。
“不想去孤儿院。”她的声音还是细如蚊蚋,氤氲在瓢泼的雨声中。
那够呛啊,女人暗想。自己都不一定能吃饱呢,再加一个孩子,那可真够她受的。但总不能让孩子老搁这儿淋着,先带回家去拾掇拾掇吧,别冻感冒了。
“来,阿姨带你回家吃点东西吧。”女人伸出一只手。
听见“吃东西”的字眼,女孩的双眼刷地一亮,从汉服中扭动出来,抓住女人粗糙的手指。孩子抓住她的一瞬间,女人觉得手上像是落了一滩雪水,指尖冰凉刺骨。
她哪里知道,这一时心软伸出的援手,是递给了一只饕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