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自依山傍水, 然这兴平也是山脚下的一处市镇,往东不出五里便是荆山。
初冬时节万物渐趋凋敝, 阿娇一眼看到山脚下光秃秃的灌木枝桠时,便已生了回返之心, 然而刘彻却是一脸的兴致勃勃,毫不为眼前这幅景色所动。
却说这荆山,适才打听那老叟,说这荆山头台,是当年老子两个讲经处之一,倒还有几分世外超然之气。所谓寒月盛开的木芙蓉,便说是在这老子讲经处。
刘彻执意要寻这木芙蓉, 阿娇阻拦不得, 只好随他,两人寻了匹马,共乘却是往山上行去。山麓之间,万物尽显颓败枯黄之色, 偶尔扫见一抹苍绿都属难得, 阿娇依在刘彻怀中,只觉路途颠簸,她对这兴之所至的行程,却已是没了半点兴致。
越发狭窄的山道几难行马,两人犹豫后翻身下马,眼见那老叟所指讲经台看来已不远,可这徒步而行, 又不知要多久,阿娇终于被这山路,磨去了耐性,“彻儿,咱们回去吧,云芳他们找不到咱们,会出事儿的。”
然而刘彻却是不以为然,牵着马儿自往道边寻山石拴马,只敷衍着答阿娇的话。两人言语对答间,却见前面更窄的山道上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紫色身影,身姿婀娜的往山上行。两人所立山道虽不及前路险窄,但一马两人立在此地,要让过第三人决计不会绕过两人的视线,可那紫衣女子明显未曾经过两人所立之地,平白上了前路。这样的想法不由得让阿娇一惊,她愣怔之下却见刘彻已无所谓的将马儿拴了提步往前,“我去问个路,应该已是不远了。”
那一抹娉婷紫衣回身面向刘彻之时,阿娇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滞到了头顶,分明那紫衣女子,便是在云阳宅院中提剑要杀她的万舞衣。而她身后险峻的山石道路间,阿娇恍惚看到一袂白袍飘逸,却是闪过了山石之后,不见踪影,心中的忐忑,却是越发重了几分。
“彻儿……”阿娇一语未及出口,那边原本巧笑嫣然的万舞衣,腰间寒锋凛冽之光映着骄阳刺进阿娇眼中,刘彻闻声回身时,她已长剑出鞘直指他胸腹要害之处,一惊之下,阿娇顾不得许多只提步急向前行,高呼:“小心!”
毕竟是多年弓马骑射骁勇的男儿,刘彻自然先察觉到了身后寒意,继而一个回身才闻阿娇提醒,惊见万舞衣手中寒锋直来,脚下急退的同时将手里未丢下的马鞭向万舞衣面门摔去,换得刹空当忙退回阿娇身边,接过被阿娇解开的马缰,欲牵马往山下行,却见来时路上,两个黑衣蒙面之人,将那退路堵了个严实。
身处高地腹背受敌,一侧高山另一侧却是陡峭急坡,已成死地。
刘彻翻身上马,却是一把拉回欲往山下拼出条路的阿娇,拽她上马,怒道:“你干什么?!”
上庸时,万舞衣一意于断崖上置刘彻于死地,云阳宅院中,她长剑相向满是杀机,不同于不明个中因由的刘彻,阿娇对这番死地,看得是绝无生机。是以刘彻拉她上马,争执不开,她便不再说话。
“再不济,我刘彻也不会以妻子性命枉求生机!”怒气铿锵的话掷地有声的跃入阿娇耳中,她诧异地抬首看向刘彻坚毅的下颌以及他紧抿的薄唇,然而不及多想,便听他又道:“来者何人?!”
“自然是想取你性命之人!”万舞衣一人独立于险峰之下,目色凌厉满是恨意,直直看向二人,刘彻的目光凝在山下歹人之上,他不曾看到万舞衣眼中的狠厉,显而见之,他想以骏马突围越过这两人,却又在心中估算不得,二人身手究竟何如。
一语言毕,山道上来人均拔剑相向,提步逼近。
阿娇靠在刘彻怀中可以听到他胸膛内格外有力的心跳,只是他面上丝毫不见异色,镇定自若。两相夹击近在眼前之时,阿娇只觉腰身一紧,刘彻一声“抓紧”微不可闻,继而便是风声呼呼夹杂着枝桠折断之声在耳边响起,她可以感觉到身子似乎被抛在风里,恐惧随着静止的时间遍布她的神经……
“哼!就凭你们三人便想杀朕,妄想!”
感觉到落地的踏实,阿娇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仍是刘彻的靛蓝衣襟,诧异抬首,却见自己竟身处枯萎枝桠林立之中,顺着刘彻叫嚣的目光,她看到约摸五丈外山崖边,一脸愤然的万舞衣,及她身边黑衣人。
刘彻纵马跃下了山崖,以这枝桠马身缓冲为座,竟当真稳稳落地,只是阿娇看着身下早没了精神头的骏马,心中不由一惊。原来他不会以妻子性命求生,是因他跨下尚有良驹可用,少年天子运筹帷幄至如此,决当得起明君踏得过匈奴!
虽说脱了那死地桎梏,可两人处境并未有多大转机,那边敌人若转势顺坡而下,他们赤手空拳也万难抵挡。是以刘彻一个翻身下马,堪堪稳住身子,将身旁枯枝一脚劈断清出一块空地,这才抬手将阿娇抱了下来,不再多言,只提步在前顺势折了树枝在手,披荆斩棘在前,自这灌木深林颓败间,开出一条生路。
阿娇看着他坚毅的背影,只是愣在原地并未提步,待他行出几步突觉不对回身看到尚在原地的阿娇,不由一愣,抬眼望了下山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对阿娇伸出宽广的手掌,“别怕。”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心爱着你的陈阿娇,多好。阿娇干涩的眸子突然滑落一点晶莹,突兀跌落却并未在她面上留下一点痕迹。抬手放在刘彻掌中,阿娇苦涩一笑,“我不怕。”没有如果,她什么都知道,总会多想那么一点,只因为她的幸福绝不会由一个帝王演绎。
密林中荆棘丛生的灌木昭示了此地无人的凶险,亏得是冬日天干这枝桠易折,刘彻在前开路,阿娇握着他的手只一意跟随。重生而来,她知道天命刘彻要为大汉开疆辟土,便决不会死于此地,所以,她说她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