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海商集团是郑芝龙归附大明之后,在东方海域形成的一个官商勾结,亦商亦匪的贸易集团。
经过了十几年的发展,形成了一套极为合理的贸易系统。
在这套贸易系统之中包括了王商、官商和散商三种商人。当然,王商是郑成功时代的称呼,可以被视为郑家在商业上的经理人,直接为郑家的贸易服务的,这其中的代表就是在长崎与东方商社作对的郑泰。
王商用郑家的资本,郑家的船,做的买卖也一概归属郑家,而这个郑家,仅仅包括郑芝龙这一脉。类似郑彩、郑鸿逵并不算,他们也是郑氏海商集团的重要成员,但却属于官商这一级别。
王商拥有一套完整的贸易系统,称之为山海五商,又叫十行。
山五商包括金木水火土,总部设立在杭州地区,并且在江南乃至山东拥有贸易网络,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收购各地的货物,并且拥船只将其送到厦门去。
海路五商则包括仁义礼智信,设立于厦门,负责把大明各地买入的货物运送到东西两贩卖。
海五商五个字号,每个字号下属船只少则五六艘,多有十二艘。十行商人直接从郑家的公库之中领取资金,采办货物或者贩货出海,贸易完成之后,以货物或者本息的形式交还资金,这些商人经手的郑家资金规模很大,少的几万两,多的几十万两。
温百陵就是郑家的王商之一,而且是其中关键的人物,因为在杭州的深厚背景,让其在浙江的采购业务非常稳定,因此每次交易之后,只需要付出利息和货物,不用归还本金,而且温百陵还可以得到利息上的最高优惠,月利益只有1.3%。
要知道,明末民间借贷的月利息达到了2.7%,而在海外向荷兰人借贷,月利息惯例是3%以上。
类似温百陵这样的山五商的王商还就罢了,郑家的主要利润是来自于海五商,郑家出资贩洋,王商借贷贸易,虽然当时从福建厦门去吕宋,顺风仅七天,去日本则需要十五天,但东方水域的贸易,依赖的是信风,再加上抵达目的地货物销售处理也需要时间,因此出洋贸易,最少也需要三个月的周期,而平均则是七个月左右。
哪怕是温百陵这样的拥有利息优惠的人,也相当于把近百分之十的利润交给郑家,若是没有优惠的,可以上缴到百分之二十。
而在那个时候,东西两洋贸易利润在60%-150%之间,更重要的是,哪怕是王商,也要购买行水令旗,
郑氏海商集团的行水令旗源于当年月港的饷税制,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创新,每艘船按照船只大小收钱,最大的可以达到两千一百两,最小的也需要五百两。
除了王商之外,另外一群参与海洋贸易的就是官商,这批商人在经营方式上与王商一样,区别只是,其背后的资本来源不是郑家,而是郑氏海商集团的其他成员,郑彩、郑鸿逵、施福等一干郑家的高层都有参与,区别只是多寡而已。
王商和官商都可以称之为特权商人,与之相对应便是散商。
这些散商没有大明朝廷或者郑氏海商集团的背景,是自由商人,他们人数很多,而且资本微薄,在大部分时候,散商的资本只有一二百两,有记载的一个最穷的散商,来自四川的王贵,跑了一趟长崎贸易,就赚了十二两银子。
散商们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船,他们没有自己的船,实力比较强的散商会一起造船,贩卖货物,甚至把多余的舱位出租出去,海述祖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而大部分散商因为实力弱,会合租别人的船,或者索性租船上的舱位。
因此,一艘船上往往有几十个散商,因为没有船,散商们就无需购买行水令旗,但需要支付租赁舱位的费用。对他们来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商船,是能否做到买卖的重要因素。
这艘船要购买了行水令旗,且拥有贸易经验,才会成为首选。显然最好的船就是王商和官商的船。
有些实力比较强,或者合作时间比较长的散商,也可以从郑家借到贷款,甚至可以一跃成为官商。
显然,当时大明所有参与对外贸易的人,都或多或少与郑家打交道,他们或者是郑氏海商集团的一员,或者受其影响。这便是郑芝龙被称之为闽海王的原因所在。
也就是为什么郑彩会把手里的账本开出六十万两的价码,李肇基认为其价值百万两的原因。
账本上的所有人,不论特权商人还是散商,都欠郑家的钱,只要这些人还想投身于利润巨大的海洋贸易之中,就要把这笔本金交给郑氏海商集团的继承者,也就是李肇基的东方商社。
李肇基是通过何斌等人了解到了郑氏海商集团的这些贸易机制,并且深深的佩服郑芝龙这个家伙在赚钱上的优秀天赋。他完全就是在做无本的买卖,然后赚取了最极致的利润。
行水令旗就是坐地收税,而出资贩洋更是一种创造性的办法。
无论是特权商人还是那些有资格向郑家借贷的散商,其并非完全只和郑家合作,就以温百陵为例,他与郑家的买卖只是占据了家族贸易的一部分,其只负责在浙江为郑家收购生丝和生丝制品,而这些也只是其丝织品贸易的一部分。
可以说,这些人都是有雄厚资本的商人。与资本微薄,被迫借贷的散商相比,这些特权商人借款是强制性的,是郑家分享贸易利润的一种方式。相比入股这类需要共同承担风险的办法,借款毫无任何风险,不论商人贸易成功与否,都需要归还本息,而这些商人资本雄厚,哪怕贸易失败,也有充足的资本还钱。
郑家什么都不用承担,仅仅保持自己的存在,就可以赚取高额的利润。
更何况,郑家本身有自己的两洋船队,自负盈亏的进行贸易。
李肇基只要拥有郑家的账本,就可以接管整个郑家贸易网络,在成为中国海面霸主的同时,享受贸易的带来的高额利润。
当然,李肇基未必需要去买那些账本,与郑家合作的特权商人和散商,已经纷纷找上门来,希望继续原来的合作模式。当然,不乏有人会选择隐藏,这些人才真的需要账本,按图索骥去算账。
待温百陵入座之后,何斌说道:“去年,经历了一场变乱,东西两洋的贸易都受了影响,各家都有损失。但现在东方商社接管了一切,我奉大掌柜之命前来与诸位接洽,重塑贸易秩序。”
说到这里,何斌笑道:“今日莅临的一共有七十八位,明日后天,还有三十多人到。如此,南直隶、浙江和福建三省的商人就算聚齐了。我们知道,不少人手里攥着郑家的钱没还,也知道我们商社没有郑家的底账单,所以有人不老实,匿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装作没有得到消息,不想来松江聚会。
也有人以为自己受了大明权贵的庇护,想着不用理会我们东方商社,还可以耀武扬威。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前者一个也跑不脱,五年之内不许再参加海上贸易,但有遇到,一概以海贼论处。后者,便是我东方商社的敌人,无论他背后站着谁,都别想从海上捞到一两银子。
为了证明商社的诚意,在这里展示点东西,大家看了,莫要惊慌呀。”
说着,何斌拍了拍手掌,紧接着两个人像是抬担架一样抬上来了几个箱子,上面全部用黑布裹着,一排六个。
因为聚会在二楼,上下只有一套楼梯,所有这些要从人堆里经过,有些人好奇的凑上去,嗅了嗅,却是嗅到了一股子恶臭,扑打着鼻子,躲在一边,也有经验丰富的,闻到那股子味道,脸上露出惊骇神色,向后退了退。
当走到中间的时候,何斌掀开了上面蒙着的黑布,露出了一个个玻璃制成的箱子,一共六个,每一个里面都有一颗人头,或龇牙咧嘴,或死不瞑目,虽然用石灰硝制过,但仍旧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饶是何斌提醒了过了,依旧有人惊慌失措。温百陵瞥了一眼,不敢再看,却是发现里面有认识的人,忽然大喊:“刘宗......贾明昌!”
温百陵一眼认出了两个,他这么一喊,熟悉这二人的纷纷去看,又有人喊出了其他人的名字:“史图关!”
叫声之中多是福建口音,显然,这六颗脑袋福建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在场众人或听说过,或认识这几个人,刘宗等人全都是郑家的特权商人,六个人里,更是三个直接为郑芝龙服务。很多福建商人,还有温百陵这种与郑家交情很深的人知道,这六个人在夏国相入闽之后,投靠了夏国相,那个时候他们以为夏国相代表的辽镇势力会取代郑家。
但很显然,夏国相让他们的失望了。但他们也无从选择,随着夏国相获得漳、泉两府,正式成为大明认可的藩镇勋贵,这六个人又成为了夏国相的白手套,李肇基曾经派人联络过他们,但这六个手里握着郑家的欠款,不想交出,还认为有夏国相的庇护,可以继续作威作福。
但却不曾想,东方商社强凶霸道。夏国相这三个字可不会让李肇基开绿灯,当夏国相提出接回济州岛上的辽兵亲眷的时候,李肇基第一个要求就是这六个公开拒绝东方商社家伙的脑袋。
夏国相同意了,杀了六个人,抄了他们的家,还拿出他们的财产,把欠郑家的欠款,交给了李肇基的代表,算是把这件事了结了。
而现在,他们的脑袋被拿来震慑其他人。
“他们六个保证,与我们商社为敌,谁也保不住。”何斌说,随手挥手,让人把脑袋带下去。
接着何斌又说道:“我知道,也有人心里有盘算,反正东方商社没有账本,可以归还一部分款子,算作投名状入伙,获得信任,继续海上贸易。在这里,我告诉大家,你们不用怀疑,我们确实没有郑家的账本,但不会永远没有。
所以大家要小心些,自己把账算清楚,若有一天,我们得到账本,发现有人欺骗的话,不论你是有意还是无心,一概需要十倍的赔偿。只是赔偿而已,诸位依旧可以在我们的新秩序下贸易,也不会威胁你们的生命。
大家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朋友了,商社从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