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婴也是十分疲惫,但是总觉得耳边叽叽咕咕有人在说话,闹得他心神不宁,难以入睡。
他忽觉鼻腔里忽地一阵奇痒,只得伸手捂住鼻子,压低声音打了几个喷嚏。
与他头对头的床铺上,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坐了起来,是朱立安。
朱立安探脚下了床,伸手拉过一件外套穿在身上,起身站在胡婴床头,低头看了看他,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一下,由将他肩膀四周的被子掖了掖,直起身来捏手捏脚向屋外走去。
奇怪的是,被朱立安摸了额头,胡婴竟渐渐有了睡意。
昏昏沉沉间,胡婴看见面前有一只竹编鸟笼子。
那是一只做工精致,颇为宽敞的米色鸟笼,里面安装着漆成红色的彷树枝状栖木。
鸟笼一侧箍着一只手绘青花瓷食罐和一只水盂。
在鸟笼外是一张如皎月一般秀丽可人的面孔,是邢秋月
他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微笑,伸手指逗弄着笼子中的一只八哥
那八哥鲜黄的小嘴儿,乌亮的黑羽,正一脸傲娇地站在栖木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邢秋月。
李恪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伸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贴在他耳边低声问:“我送你的这只八哥儿,你可满意?”
邢秋月收回逗弄八哥的手,握住李恪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叹了口气道:“哥,真是难为你了。”
说着,邢秋月转过身来,伸手搂住了李恪的脖子,一双琥珀色眸子款款深情地盯着他。
只是邢秋月平日灵动迷人的眼睛,此刻却是十分红肿。
从昨日白露霜将自己叫去,面色惨白地说:“秋月,你我师徒缘分尽了。”
邢秋月就泪如雨下,再也停不住。
这两年来,他似乎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又似乎在拒绝着这一天。
当这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他却似乎精神防线全面崩溃,说不清的百味杂陈与痛苦让他泣不成声。
白露霜颤着手拿起他的卖身契递给了他。
邢秋月“噗通”一声,跪倒在白露霜脚下,双手举过头顶,接住了那张已经纸页发黄变脆的卖身契。
“秋月……”白露霜欲言又止,将嘴里的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用青白的烟雾遮住自己发红的双眼。
邢秋月自从得知了李恪按时履行了两年前的约定,准时为自己赎了身,就开始断断续续垂泪不止,直到今儿一早李恪来接自己。
“明儿是你十八岁生日。”李恪昨日拉着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我明儿一早来接你。”
邢秋月讶异地抬头看着他。
作为一个出生几个月就被卖掉的弃儿,他只知道自己的大概年岁,根本不知道自己出生日期。
李恪又从何得知明日是自己生日?
“哥,我都不知道我几月几日生的。”邢秋月抬头看着他。
“从今儿开始,每年阴历四月十五便是你的生日。”李恪眯着眼睛一笑。
“为…为什么?”邢秋月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是我的生日!”李恪凑在邢秋月耳边低语道:“以后,每个生日我都要与你一起过。”
邢秋月闻言,脸上红晕直飞到眉间,笑着用力点点头。
今日一早,李恪便带着姜师傅来接邢秋月。
沉雪棠站在邢秋月卧房门口,闷声闷气地传话:“秋月师弟,白班主说了,他今儿头疼,不方便见人,你不用去辞行了,跟着李恪少爷走吧。”
邢秋月正往柳条箱子里收拾衣物的手瞬间停滞了。
李恪看出了他的失落,伸手将他搂在怀里,拍了拍。
邢秋月也没多少私人物品,没一会儿,姜师傅便拎着两只大箱子向在院子外面走去。
一群师兄师弟们静悄悄地站在院子里,怯生生看着邢秋月。
邢秋月也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么些年这么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苦命人儿凑在了一起,互相关照,互相扶持,互相陪伴,虽说难免争执、矛盾和小别扭,但是终究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往日的欢声笑语、江湖风雨、一起经历过的艰辛困苦都如走马灯一般一一在脑海重现。
沉雪棠双眼含泪,嘴角带笑,看了邢秋月片刻,伸出双臂,第一个走上前来拥抱了邢秋月。
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秋月!恭喜你得了自由之身!以后的日子好好过!”
“自由?”邢秋月心里微微一抖,他从未想过自己从此就自由了。
邢秋月也轻轻拍了怕沉雪棠的后背,轻声道:“谢谢师兄!”
紧接着,其几个的师兄也纷纷涌上前来和邢秋月拥抱道别。
这几个大人刚退下,远处几个眼巴巴候着的小师弟早已按捺不住,冲了上来,对着邢秋月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七嘴八舌地叫着:“师兄!师兄!你别走!”
邢秋月被他们这么一闹,瞬间又泪如雨下,蹲下身子将他们全搂进怀里。
邢秋月用下巴蹭着他们散发着汗水气味儿的毛脑袋,喃喃道:“猴崽子们,我也舍不得你们。”
邢秋月和师兄弟痴缠了半晌,才缓缓站起身来,跟在李恪身后。
刚走到鹅卵石甬道上,邢秋月便忍不住回头看去。
甬道的尽头是白露霜的卧房。
青竹帘的后面,隐隐约约立着一个白色人影。
邢秋月再也按耐不住,拔足向那竹帘奔去。
他飞奔至帘外,却看见那竹帘之后白色人影一闪消失了踪影。
邢秋月缓缓在鹅卵石路面上跪下,扬声喊了句:“师傅!秋月,走了!您老保重!”
说完,他便俯下身子,重重磕了三个头。
待他抬起头时,额角一片淤青。
李恪走上前来,扶起邢秋月,拖着一步一回头的邢秋月向着椿树街走去。
椿树街口停止的已不是当年那辆别克庞蒂亚克,而是一辆线条修长,造型风流摩登的银色劳斯来斯。
李恪这两年没有食言,一直拼命在李家的产业上开拓新路,努力打拼,给自己也赚下了一份产业,也在李家占据了半壁江山。
李恪为人之精明,作风之强硬狠辣,再加上他体力之强悍让李家与他的同辈中人,竟然无一人敢与他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