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似滔天巨浪挟风携雨的劈头盖脸砸来,阮凤竹的血流尽了似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了,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身旁的盖楚鸿倏的伸臂扶住她,脸色也变了。
仿佛凄风厉雨的深夜独自立在野地中,听见能将天地炸碎的霹雳一般,阮凤竹的气、怒、哀、苦、辛酸、痛楚、无望、委屈、恐惧一齐涌上心头,脑中嗡嗡乱响。
她紧紧咬住血紫的双唇,从中挤出痛苦的几个字:“我害的他英明扫地?江湖上人尽皆知?你们不能胡说!”
“哈哈!哈哈哈!”
山魈部众更加狂妄大笑,一个个如魔鬼一般。
“我们胡说?你的事冷啸天早就传遍江湖了,当初放你走,就是为了让你生不如死!阮凤竹,你对不起他又何须用刀杀你,如今你是臭满江湖,竟然还敢活着?呸!真是没廉耻!”
其余人附和:“可不!”
盖家父子三头猛虎一般怒吼着扑将过去,出手都是“缚狮搏虎拳”。
几人盛怒难抑,越发使得叫天地变色鬼神俱惊,屋内但闻“哎呦!啊!不好,扯乎!爹呀!”的乱叫声。
阮凤竹的泪水夺眶而出,就像还未愈合的伤疤被人硬生生撕开且又撒了盐,顿时鲜血淋漓疼痛钻心。
疼痛中阮凤竹又感到侵肌裂骨的寒,像十冬腊月掉入冰窟,寒的比十六年前更甚百倍。
这么多年,那道白不清屈辱难堪的一幕常常折磨的她痛不欲生。
她一直想着,总有一天水落石出自己能讨一个公道,然而此刻她突然明白了:屈辱已是套在身上的咒语,是永远无法洗清、无法脱去的了!
那就像印在奴才额头的字、斜在天上的星,任谁都是一目了然,任谁都是深信不疑了!
老天!自己等了十六年、盼了十六年,你就给了这样一个结果么?
无情无义的冷啸天,阮凤竹想:你真不如当初杀了我,也好过一次次的背后使刀子!
阮凤竹再也无法忍受、无法克制了,痛苦就像毒咒,无情而又残酷的伤害她,剜了她的肉又在掏她的心!
阮凤竹恨死冷啸天了,这真是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
眼中的泪水决堤般喷泄,阮凤竹一转身嚎哭着奔了出去。
盖楚鸿一眼瞥见急忙追出。
阮凤竹一边疯狂的跑着一边哭,其实她并不知道该跑去哪里,能逃去哪里,只是疯狂而又漫无目的的跑,因为,她只知道,她不能停下来,不要停下来,绝不可以停下来!
盖楚鸿远远追来,此刻天更加阴沉,洒墨的天空低低压下来。
不多时,百万车马过铁桥一般的闷雷咣咣而过,一声声的半晌无歇。
顷刻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再看阮凤竹浑似无觉,疯狂的手脚并用爬那矗立如刀的山峰。
盖楚鸿心疼不已,越追越紧的喊道:“阮姑娘,大雨路滑,别再往上爬啦!”
阮凤竹充耳不闻,只顾发泄的拼命攀爬着,秀发也松散了,衣衫也湿透了,身上被密密丛生的荆棘、突兀尖利的石头划的血迹斑斑的,却丝毫觉不出疼痛。
盖楚鸿情急之下拔身而起,几个腾空纵落,赶至阮凤竹的身后,探双臂抱住了她。
阮凤竹扑打着死命挣扎,苍白脸上的泪水混着雨水,沿散落的长发一道道的淌下来。
盖楚鸿看着阮凤竹的伤痕和痛不欲生的神情,不由心疼的搂紧她,眼中迸出了清泪。
阮凤竹放声痛哭:“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当年便是你多事救了我,让我多受了许多年的唾骂!你何不让我就死在野地一了百了!只管一味的救我,也是生生挨这洗不清的侮辱、受这无穷无尽的罪!你让我去摔死,就让我摔成肉酱岂不干净利索!干嘛还要管我,你就让我去死吧,反而成全了我!”
她哭的声音撕心裂肺恸人心肠。
盖楚鸿死死搂住她,任凭她拧掐踢咬。
听着她惨痛的哭喊,看着她立意求死的神情,盖楚鸿心疼不已,发自肺腑的劝慰道:“阮姑娘你听着:我并不知事情是怎样的,这许多年来你不说我也从不敢问。倘若那是未愈的伤疤一触之下会痛的无药可医的!
但今日他们提了头,我才敢说,廖姑娘,我相信你为人是清白的,什么‘抛女’什么‘私逃’我绝不信一字一言!
当然,在世上还有许多人相信你,像楚雁,像雪儿,他们不能没有你,你不能为了过去的事而扔下他们,让他们伤心啊!”
盖楚鸿一字一顿重重的大声说道:“正因为如此,你才要好好的活下去,等着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你想,如果现在你死了,江湖上的人会怎么传?”
阮凤竹慢慢的不动了。
“是啊,若此刻一死,这骂名也就生生坐定了。人们会说我是被人骂的羞活于世,会说我突然悔悟以死铭志,会说我……,总之,绝对都不是好话。
难道,我要背着骂名赴黄泉?”
大雨兀自下着,盖楚鸿抬眼环视,见左方有一山洞,遂抱起阮凤竹道:“雨太大了,你身子又弱,先到山洞躲一躲!”
阮凤竹任凭盖楚鸿抱着。
她感到了一阵温暖与可靠。
自从无情山那夜以来,十六年了,她一力承担着所有痛苦和屈辱的折磨,太孤单也太疲惫了。
背负的伤感太多,心酸就会越多;不敢触及的往事越多,无法打开的心结就越多。
而此时,阮凤竹任凭盖楚鸿抱着,一如十六年前,就像汪洋大海中、波浪翻滚里的一叶扁舟靠到了岸。
阮凤竹听着他的话,多半是世上为数不多的、相信自己清白的人的话,心头涌上了无数的感激和欣慰。
却又莫名其妙的有些害羞,毕竟楚鸿是大人,已经不在是孩子了,被他抱着,幸好他还是个孩子,想至此,阮凤竹又安心了。
山洞小的仅容一人坐卧,却铺着干干净净的枯草,似是有人居住。
阮凤竹悲极痛哭又淋了雨,不觉有些昏昏沉沉,朦胧中只觉盖楚鸿将自己轻轻放在地上,便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冷啸天铁青着脸冷冷走近,阮凤竹喜道:“啸天!”
可冷啸天一拂袍袖,转身就走。
阮凤竹叫道:“啸天!啸天!带上我一齐走,别扔下我一个人!”
却越追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