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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死而复生 侃谈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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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琪琪两周岁这年元旦前,市委宣传部组织召开企业宣传思想工作经验交流会,会议地点选在距青石镇仅十几公里的青石林业局。我当时已由工厂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提任为工厂党委宣传部长,既可名正言顺地前去参加会议,也可顺路回西南岔看看爷爷。

会议报道那天早晨,我们参加会议人员,乘坐青石林业局特派的大客车,中午就到了青石林业局。会议要第二天召开,报完道后,吃过午饭,我在宾馆里无事可做,便想起了白兰,就坐上刚开通不久的小公共汽车,去青石镇山采加工厂找白兰。

我那年参加福根和英子婚礼,离开西南岔后不久,白兰就和李镇长的儿子李电工登了记。他们旅行结婚回来后,在李镇长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去县城安了家。李电工已经调到县城,还新买了个两室室一厅的楼房。白兰还给我来过一次电话,说因李镇长要带头廉洁自律,不准结婚儿子大操大办,她结婚也就没通知我。她说她婚后很幸福,已经快要把我完全忘记了。我听了很为她高兴。

去年春,我回县城看走路摔坏腰椎住院的爸爸,在县医院的走廊里碰到刚做完产前检查的白兰。她当时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见到我脸刷地红了,但随即又骄傲的腆着大肚子说:“我快要生儿子了,他可得管你叫舅舅。”我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呢,万一是女儿呢?”她见走廊里没别人,就诡秘地说:“是爷爷告诉我的。爷爷说观其母知男女。怀了女孩,妈妈就会显现漂亮。怀了男孩,妈妈就会变得难看。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难看多了?”我只好笑着顺着她说:“你是变得难看了。”白兰就高兴地说:“肯定是儿子,就请你这个大宣传部长给起个名字吧!”我脱口说道:“那就叫岔岔吧。”去年她生下孩子满月后,又给我挂了一次电话,说她真的生了男孩,就叫岔岔了。我有些佩服爷爷观其母知男女的绝技了。白兰还告诉我,她生了岔岔满月后,就和李电工离婚了,原因是李电工在她怀孕期间,又回到了他的先方老婆那里,他们马上就准备复婚了。白兰说,李电工是净身出户,县城的房子归她。她在青石镇也有住房,两边轮着住。还说她和岔岔过得很好,岔岔被她送到县城的一个托儿所长托,每周都能去县城和岔岔见一次面,在一起吃两顿饭。

我来到青石镇,找到白兰的山菜加工厂。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大眼睛姑娘热情的接待了我。她说:“白厂长今天早晨骑摩托车去了县城,她入股的庄稼院大饭店明天开业典礼,她后天才能回来。您要是联系订货业务就跟我谈吧,我是业务主任。”

我告诉她:“我不是联系业务的,我是你们厂长的哥哥,在吉林市工作,来青石林业局开会,顺便看看她。”

那大眼睛姑娘就诡秘地眨眨眼,笑道:“我知道您是谁了!白厂长跟我说过你,你在吉林一个大国营工厂当宣传部长。白厂长现在可能已到了县城,庄稼院大饭店有电话,你可以挂长途找她。”

我说:“也没啥要紧事,不用了挂了。我要开一周会议,就住在青石林业局宾馆,她要是回来,请你转告她,我开完会再来看她。”

那大眼睛姑娘一直把我送出大门口。

会议结束那天中午,我正在房间里看黑白电视,服务员就敲门进来,说有人找我。我出门一看,是白兰山菜加工厂的业务主任,就是那位大眼睛的姑娘。她说:“白厂长请您立刻去青石镇医院,您爷爷得了重病,正在急诊室抢救呢!”

我连忙向会务组请了假。出门见那大眼睛的姑娘正骑在摩托上等我,就犹豫了一下,还是还坐摩托车,由她驾驶着,飞快地向青石镇医院驶去。

我们来到医院,急忙奔向到急诊室,见里面已空无一人,我不由得一阵紧张,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大眼睛姑娘问过医务室的医生,才知道爷爷已转危为安,刚住进内科病房。我们来到内科病房,进了爷爷的房间。爷爷正坐躺在病床上昏睡,手腕是正打着吊瓶,白兰、狗剩、福根、王小狠围看着爷爷。见我进屋,他们跟我握过手后,白兰就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下午,白兰骑摩托从县城庄稼院饭店回到青石镇,得知我在林业局开会消息,仅在她的厂子里停留了一小会儿,向业务主任交代了几项工作,就想去林业局宾馆看我。出门推摩托车,看见摩托车后面的一大兜子白报纸,方想起爷爷和英子素萍在家正等报纸糊蓬。她犹豫了片刻,骑上摩托车,到了小镇的十字街口,才决定了去向,把摩托车转向了通往西南岔路口。

白兰去县城参加庄稼院大饭店明天开业典礼前,爷爷对她说“往年糊棚都在年根上,又要贴年画贴对子的,太忙祸人。今年咱先早点把墙蓬糊了,过年时光剩贴画帖对子了,也就不忙祸人了。”白兰说:“现在糊墙糊棚也不算早,都快过元旦了,元旦也是过年,是过新年。过新年家里也要有新面貌。我再回来,就带些白报纸,好糊蓬。等到年根上,再把年画和写对联的红纸买回来。”爷爷说:“我看中。”

庄稼院饭店开业典礼后,白兰买好白报纸,给爷爷去了电话,让爷爷先打好糨糊,再把英子和素萍找到家,晚上帮忙糊蓬。

白兰回到西南岔爷爷家,爷爷已经打好了糨糊,英子和素萍也在爷爷家等候。大家说说笑笑地忙活了大半夜,把东西两屋的墙糊好。白兰和素萍收拾屋子时,英子伸着懒腰说:“我好象有点饿了。”爷爷说:“你们要不闲累,就把仓房那盆冻饺子煮了。”英子笑道:“有好吃的,就不怕累。”说着,就点火煮饺子去了。白兰和素萍收拾完屋子,英子也煮好了饺子。吃过饺子,英子和素萍就走了。爷爷又习惯地把灶坑里烧炕的炭火用铁锹撮出,要装进东西两屋的泥火盆里,说这样屋子暖,纸糊的墙和棚也干的快。白兰说她不喜欢屋里太热,西屋就不用了。爷爷就把炭火全都装进他东屋的火盆里。白兰见爷爷东屋的火盆里有一块木拌子头没燃尽,还冒着呛人的青烟,就想把它检出来放回灶坑。爷爷说不用检,就又端来半锹炭火,把没燃尽的木拌子头埋在下面。早些年爷爷在饲养室睡觉,就经常在火盆里半子头,早晨起来,拨开木灰,下面还有炭火。饲养室的屋子是四处透风的,爷爷这晚是在自家糊得不透风的屋子里睡觉,结果被那火盆中未燃尽的烟火熏中毒。好在爷爷睡觉时已是后半夜,鸡都叫了头遍。由因喝了一碗饺子汤,躺下不一会儿,就想出外解手。下地后感到有些头晕,一推门便栽倒在东屋门口。

早晨白兰起来做饭,发现爷爷趴在门口,吓得惊叫着跑出院子喊人,待把狗剩和福根找来,把爷爷扶坐起来,爷爷的身子软软的,呼吸也停止了,和死了一样。狗剩摸摸爷爷的脉搏,还有些轻微的跳动,就和福根在地上把爷爷放平,急忙用双手挤压爷爷的心脏,同时让白兰快去给西北岔王小狠挂电话。白兰说,别挂电话了,我骑摩托接他。白兰匆忙地骑上摩托跑走后,福根也过来帮按压爷爷,爷爷居然有了些气息。狗剩就和把爷爷抬到炕上。待白兰带着王小狠匆匆回来时,爷爷居然睁开了眼睛,但还说不出话来。王小狠翻翻爷爷的眼皮说,炭烟中毒若不及时用药物治疗,会成为植物人。狗剩马上安排福根开来自家的手扶拖拉机,把爷爷送到了青石镇医院,直接抬到了急诊室。在医生抢救爷爷时,白兰就打电话,把她的业务主任叫到医院,让她骑上她的摩托,去林业局宾馆接我。

白兰正在讲讲述着爷爷出事的经过,冷不防爷爷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呆楞楞地看着腕上的针管,待我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后,爷爷看看狗剩,又看看福根和王小狠,最后盯住了白兰,只说了一句话:“亏了你们这些孩子呀!”然后就老泪横流了。

王小狠说,爷爷能够死而复生,算不上是什么奇迹,早些年头道沟有个老太太,被煤烟死后,停了一天一夜,竟在准备装棺材入殓时活了过来。爷爷打完吊瓶,已能下地走路了,就要回家。给爷爷检查的老医生建议,再住院观察一天。爷爷无奈,就叫狗剩、福根和王小狠回去了,只留下我和白兰陪伴爷爷。

青石镇医院虽然是乡级医院,但住院的人也不少。爷爷的病房里就住了八个患者,所有的床位都满员了。爷爷是第一次住院,见一屋子的患者和陪患都在用眼睛关注他,也忘记了自己的病号身份,居然大谈起了命运。

爷爷说:“有些人命好运不好,有些人命不好运气好。我这次大难不死,虽说是命不该绝。要是没有孩子们及早发现,做人工呼吸,又送到医院打吊瓶,我的命在好也没了。这就是运气。早些年,东北岔就有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被烟熏死埋了,三天后,他的男人突然想起,她的手上还戴着金介子,就去把坟挖开,结果看到,媳妇坐在棺材里,哭的眼泪冻成两根冰溜子,棺材板被挠出两道沟。那小媳妇命本不该绝,可惜运气不好,他男人要是早些想起金介子,那小媳妇或许就有救了。”

爷爷还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山东人,到田地里干活回家,天已经黑下来。进村要过一条河,正赶上发大水,已经走到对岸桥头,桥突然被洪水冲倒,山东人掉进河里。他本不会游泳,抱住一根桥木,在水中挣扎好一阵子,终于爬上岸。进村后,山东人得意忘形地边走边说:“该井里死,河里死不了!”话刚说完,便掉进村中的一眼水井中,淹死了。

爷爷说:“那山东人自己说中,他就是井里死的命。早些年咱青石镇有个看病的郎中,六十岁前看一个好一个,六十岁后看一个死一个,没人敢找他看病了。这天,郎中从一家院门前路过,见有好多人在给房屋上瓦,对他指指点点,竟说些难听的话。郎中假装没听见,低头接着走路。这工夫,房上有一个大汉喊他留步。郎中只得站下,问有何事。大汉从房上跳下,请郎中看病。郎中说:‘不看为好,我看一个死一个。’大汉说;‘我体壮如牛,根本没病,你自管看来。’郎中被逼无奈,只得与他号脉。号了好一会儿,也不言语。大汉笑着问郎中:‘你看出啥病来?’郎中叹口气说:‘你时才从房上跳下,肝脾都已破裂。’大汉大惊,倒地而死。”

爷爷说,他这一辈子遇过八次大难。

爷爷第一次遇难是两岁。出水痘,鼻子不通气,憋昏死过去。太爷爷已经把他卷在稻草里,在外屋地下放了一宿。第二天太爷爷把他从窗子递出去,祖太爷爷在窗外接了,扛到西南山下祖坟前,挖好坑,打算埋了。祖太爷爷就打开稻草,想最后再看一眼孙子。不料爷爷又有了气息,就把爷爷抱回了家。

爷爷第二次遇难是十多岁。刚剪了辫子,已经是民国了。爷爷从青石镇掇学回家,跟祖太爷爷到松花江打鱼,大腿被水蛇咬了一口,腿肿得跟腰一样粗,发烧昏迷三天三夜。多亏王老狠的爷爷王郎中,从西南山采回抑制蛇毒草药,缚在爷爷伤口多日,才保住爷爷的性命。

爷爷第三次遇难也是二十多岁,正和白奶奶相好。爷爷和老抗联、姜大牙去大林子看火车,在黑瞎子岭与黑瞎子相遇。三人与黑瞎子混战一场,打跑了黑瞎子,被黑瞎子一巴掌打掉了全部门牙。

爷爷第四次遇难是二十多岁。娶了奶奶并有了我大伯。爷爷领他六哥的小侄子去青石镇回来,在金沙河边着被胡子绑了票。后来,爷爷的小侄子被胡子踢死。奶奶向姑爷爷借了钱,由姜大牙带着钱去胡子窝,把爷爷赎了回来。

爷爷第五次遇难是四十多岁。土改因奶奶私埋藏洋炮被错斗,游街时象扭秧歌,被人往嘴里塞了牛粪,后绑吊在大树上。亏得姜大牙找来土改工作队长,以不得刑讯逼供为由,把爷爷解救下来。

爷爷第六次遇难是六十多岁。大哥被公安局抓走,爷爷去县城我家报信,回西南岔路过金沙河,逞强骑“水牛”过河,掉进金沙河里,亏得抓住一棵救命柳树枝,被人救起。

爷爷第七次遇难是也是六十多岁。撕我家板皮院墙上的大字报,还骂红卫兵多个吊,被几个弹玻璃球红小兵戴了高帽。亏了几个过路的红卫兵正忙于去北京串联,爷爷才算躲过一劫。

爷爷第八次遇难就是这次被炭烟熏了,时年八十四岁。

爷爷说:“古人说九九归一,我这辈子应该还有一难。”

爷爷正兴致勃勃讲着,那老医生和一位女护士走进病房。老医生让护士给爷爷量过血压,笑着对爷爷说:“我看你老爷子精神头十足,也不需再用药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出院吧。”老医生说完,就去检查其他病患了。

爷爷见天色已晚,就对我和白兰说:“我没啥事了,你俩也别陪我了,去歇息吧,明早再来接我回西南岔。”

白兰听了爷爷这话,又嘱咐早些休息,竟不顾爷爷和一病房人的眼睛,挽了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到门口时,我听到那为女护士对爷爷说:“我认识这位富姐,她和和您的孙子到是天生的一对!”

爷爷说:“他们小时晚就时常在一块。”

从医院出来,我要回林业局宾馆。白兰就瞪了我一眼,用摩托车把我直接带到了她在青石镇的小家。

第二天,天刚亮,白兰就捏我鼻子把我揪了起来,用摩托车把我带到林业局宾馆。宣传会议已经结束,大多数人已经撤离。我到客房取回了挎包,就和白兰去了医院。在医院吃过早饭,办完出院手续,白兰把我和爷爷送到青石镇客车站,就骑着摩托车走了。她要到县城接岔岔回爷爷家过元旦,还希望我能在爷爷家等她娘俩。

我和爷爷坐客车回到西南岔爷爷家,刚到中午。第一个来看爷爷的是金高丽,他仅比爷爷小一岁,看上去却比爷爷要老许多,他进屋就一直傻呆呆地站着,爷爷让他作,他才坐下。一直在听爷爷讲着,前后只插说了三句话同样的话:“老周大哥,我明天的死,长白山顶的埋!”

金高丽被英子找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来看爷爷。他们走后,爷爷也累了,就躺下来歇息。可这时老洋炮就来了,爷爷只得又坐起来。老洋炮说爷爷身子弱,让爷爷倒在炕上休息。她只在炕边坐了一分钟,就站起来往外走。我送她到外屋门口,她又站住了,说又点事想单独跟我唠唠,我就引她进了西屋。可她进屋后,左在炕边,半天又不肯开口。我被她弄得很尴尬,就没话找话地说:

“大娘,您身体真硬实呀!”

“不如前些年了。”老洋炮谦虚着,又突然问我:

“你刚才叫我啥来着?”

“我叫您大娘啊。”

“差辈了不是。”老洋炮哈哈笑道,“你爷爷管我叫嫂子,你又管我叫大娘,这是咋论的?”

我说:“是从狗剩那论的,我得叫他大哥呢!”

老洋炮说:“差辈了不是。从狗剩他爹那论,你得管我叫大奶。”

我笑道:“那狗剩不就得叫我小叔了吗!”

老洋炮认真地说:“那可不咋的。”

我也认真地说:“那可不行,狗剩跟我同岁,我俩到啥时都是兄弟。”

老洋炮也只好说:“那就各论各叫吧。”

老洋炮话匣子已经打开,就喋喋不休地跟我唠起来。她告诉我,她现在还管村计划生育工作,刚从三道沟办完一件大事回来。

我好奇地问她:“是啥大事?”

她说:“振明媳妇前年已经生了一个小丫头,可马老板子老婆郑大嘴说,振远的哥哥振明的媳妇也是生的丫头,不能让马家没有有传宗接代的,就再三说服振明媳妇又怀了孕。她见我盯得紧,不敢让振明媳妇在西南岔呆,就偷着把振明媳妇送到三道沟她姨家,想偷着生下孩子。哼!她就是藏到耗子窟窿里我也能翻出来。振明媳妇答应我明天去青石镇医院做人流。”

我笑道:“您是怎样说服振明媳妇的?”

老洋炮也笑道:“我一吓唬她就通了。震明和她媳妇是表兄妹偷着结婚的,我摸着她肚子说,这孩子胎位有些歪,听大专家说,表兄妹结婚,第二胎个保个傻。振明媳妇害怕了,答应我做人流。哈哈!”

老洋炮开怀地笑着,突然又问我:“你和晓红的孩子挺大了吧?”

“已经两岁了。”我说。

“女孩更好!”老洋炮安慰我。

我问老洋炮:“我爷爷这几年,身体好象差了些。”

老洋炮说:“你爷爷身体跟老牛似的,没啥毛病,越发活得滋润了。还有白兰,她自打和镇长的儿子离婚后,把岔岔送了托儿所,经常回来知道变着发地孝顺你爷爷。你爷爷真有福,拣了一个好孙女。”

老洋炮和我唠来唠去,她终于进入主题,忍不住问我:“你这次回来没听着点你爷爷有啥不好的风声?”

我不禁一愣:“有啥风声?我没听到。”

老洋炮一撇嘴:“你爷爷这回让烟给熏了一宿,差点没上西天。其实,你爷爷没被熏前,就心里不痛快,上火了。再让烟一熏,还能不得病。自各作践自各,活该!”

“我爷爷怎么啦?您这样骂他?”我惊谔地问。

“都怨你爷爷那张破嘴呗!”老洋炮说:“我给你学学,你准觉得你爷爷上火不值,也好劝劝说他。”

老洋炮说,她发现振明媳妇失踪的那天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搅尽脑汁琢磨这小娘们的去向。直到鸡叫以后,她才猛然想起,宋大脚有个娘家妹妹,好象在二道沟或三道沟住,振明媳妇没准躲到那去了。为了证实宋大脚娘家妹妹的确切住处,天刚亮老洋炮就去了爷爷家。当时,爷爷刚刚起来,在院子里往花池里撒完尿后,还没提上裤子,见老洋炮闯进院子,赶忙转过身子提裤子。老洋炮笑道:“老秃牙子,你屋里搁个尿壶,就不用出来撒尿了。”爷爷边提裤子边转偏头来笑嘻嘻地说:“我闲早起倒尿壶费事。你要是和我一起睡,就用不着尿壶了。”老洋炮就骂道:“老不死的老秃牙子,你啥时能不老埋汰嗑!”老洋炮向爷爷问知郑大嘴娘家妹妹在三道沟后,又和爷爷笑骂了几句,就推开院门走了。走出很远,她还听到爷爷在院门口嚷道:“今晚你早些来,我搂着你睡!”

爷爷家的院门,正对着素萍娘家刘大斗家的后窗户,老洋炮从院门出来,正巧被刚起来做饭的素萍妈看见,也听到了爷爷冲老洋炮嚷的那句话。素萍妈在去马老板子家传门时,就把早晨见到的和听到的添油加醋地和宋大脚说了,宋大脚当天就传扬开了,她还说:“老洋炮是昨天晚上去的,和老周头睡到天亮才走,她出门时还在扣衣服扣子,连鞋带都没系好。”

山村里对这类绯闻传播很快,不到两天已是满村风雨了。老洋炮自然也听到了,她有意不加可否地说:“老秃牙子没老婆,我也没老头,就真有那回事,也没啥丢人的。只要不是第三者插足,别破坏计划生育,谁还管得着咋得?”老洋炮还说,这事也可能传到爷爷耳朵里,不然爷爷住院天为啥有些闷门不乐呢?她去爷爷家时,爷爷也不似往日那样和他调笑了。

老洋炮嘻嘻哈哈跟我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就撇着嘴说:“你爷爷都八十多岁了,咋心眼比老娘们还窄巴呢。”

我说:“爷爷在其它事情上,心胸是最宽阔的,但在男女这件事上,是不愿有闲话的。其实,爷爷还是观念首旧,别说你们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有,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城里的一些退休单身老头老太太,相互公开来往的很多,他们在经济上各自**,想在一起时就去对方家,儿女们都默认他们。”

也就是我同老洋炮讲的上述这番话,我在老洋炮走后,又原样同爷爷讲了一遍,并劝慰爷爷:“您为这么点小事上火可犯不着了。”

不料,爷爷说:“你别听老洋炮瞎胡扯,我啥时为那没影的事上火来着。谁不知道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还能相信宋大脚她们胡勒勒?我前两天总在琢磨一件事,电视里说台湾人能来探亲了,不知你大伯能回来不?哪还有闲工夫去琢磨村里人的屁话!”

爷爷毕竟是爷爷,谣言对他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这天晚上,白兰回来了,带着个刚会迈步的小一个男孩。她领着那孩子进屋见到我,冲我微微一笑,就低头抚mo着男孩的脑袋,指指我说:

“岔岔,快叫……叫舅舅!”

男孩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才却生生地叫了一声:“舅舅!”

我赶忙走过去,把岔岔抱了起来,在他那小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十元钱,塞到岔岔小手里说:“不能白叫舅舅,拿去买糖吃吧!”

岔岔不接,看着他妈妈说:“妈妈不让我要别人的钱。”

我说:“我不是别人,是你亲舅舅,拿着吧。”

白兰也说:“舅舅给的钱,你拿着吧!”

岔岔不客气地把十元钱抓到手里

爷爷在一旁满意地笑了。

白兰不知为什么,眼里却包含上了泪水。

我到爷爷家第三天,见爷爷已经完全康复,就告别爷爷,和白兰带着岔岔,一起骑摩托车离开了西南岔爷爷家。爷爷象往常一样,依然送我们到村口那两排白桦树下。

后来据白兰讲,自从我们离开西南岔后,报刊上开始报道,南方有个小学生能用耳朵听字。爷爷身体也开始随着这一新闻的传播,发生了一系列奇特的变化。这变化,比南方那个小学生的特异功能,还要神奇的多,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首先,从这年春节起,爷爷那灰白的短发正在变黑,青紫的脸开始红润,而且皱纹也舒展开来。更令人惊奇的是,清明节后,爷爷那光秃秃的牙床上,竟然长出了雪白的新牙,到八月十五仲秋节,已能啃烧熟的苞米了。

爷爷死而复生又返老还童的消息,象长了翅膀,很快就飞扬开来。青石镇有线广播站还专门采访了爷爷,播发了一条新闻。县电视台也派记者扛着摄象机来采访爷爷,还发现爷爷的眼睛有了透视功能,能看清人的五脏六腑。记者们回县城后,电视台领导不敢播发,就拿着片子去请示县委。常委会上,爸爸首先表态:“对此事的宣传应该谨慎,为避免引起误导,我的意见是不播为好。”

转过年哓红学校放暑假,我和她领着琪琪如期回西南岔,果然见爷爷有了一口白牙,原本全白了的头发也变得灰黑了。当我问及他老人家是否真有透视功能时,爷爷微闭起双眼说:“这不算啥稀罕事,你太爷就能看见人的五脏六腑。有人求他给看病,看出来能治好的,又送鸡又送鸭的。看出病来,到那也治不好的,反倒心里犯虼应。刘大斗七十岁那年自觉得身板硬实,就笑着让你太爷看五脏,你太爷就告诉他,你的肠子黑了一大截。刘大斗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死了。他死后三天,你太爷也死了。”

我问爷爷:“我太爷怎么也死了?”

爷爷说:“这人的眼睛本来是用来看明处的,暗处的东西还是不看为好,即或是无意间看到了,也不要声张,不要泄露天机。你太爷就是泄露了天机死的。”

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有什么天机可泄露,但爷爷那句“人的眼睛原本是用来看明处的”的话,却令我思索许久,其间所蕴涵的哲理,至今令我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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