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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连走两城 幻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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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见到爷爷和大哥之前,先见到了外国孙。

这是我接到入学通知书那天下午,外国孙准备回长春办利回城的手续,路过吉林市。他先到厂子弟学校找晓红,不巧,晓红暑假期间领学生去北戴河夏令营去了,他只好到厂机关大楼找我。

外国孙自从当右派下放至今,在西南岔共呆了二十多年,西南岔给了他一块栖息之地,养活和改造了他,这是有目共睹的。然而,他对西南岔的影响特,别是文化知识对青年一代的影响,不仅不被人们所觉察,就连他自己在内,也没有意识到。这也许是我最敬重他的原因。再者,就我和晓红的关系发展来看,他还完全有可能成为我未来的岳父。因此,对他的到来,我极进热情之能事。先请他在厂门前的饭馆里吃过晚饭,又把他领到我的宿舍,让他睡在我的床上。他因着急去长春,只在我宿舍住了一宿,同我唠了半宿嗑,还给我讲了爷爷谎观天象差点出事的详细经过。

外国孙走后一周多,晓红才从北戴河夏令营回来。正巧是我入学报道的前一天傍晚,同寝室的另外两位工友,买来香肠、花生米咸鸭蛋和啤酒,特意请来了晓红作陪。工友们给我举行了送行的晚餐后,就上了夜班去了。晓红拾掇完碗筷,帮我整理完行装和上学所需物品,还没有走的意思,和我并排坐在床上,说些只有我们两人才能说的悄悄话。说着,说着,就挨在一起,搂抱着亲近起来。

我俩正陶醉着,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读者也许会猜到,来敲们门的肯定是我爷爷,这是写小说惯用的伎俩。而我当时的确没有想到是爷爷,还以为又是来向我送别的工友,就赶忙推开满脸绯红的哓红,跑过去开过去拉开房门,只见一位英武的军人和一位穿中山装的老人,微笑着站在门旁。我不禁惊喜地叫道:

“大哥?!爷爷?!”

“爷爷?!大哥?!”

晓红听到我的叫声,也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惊喜地叫着,奔到门口,忙不迭地把爷爷搀扶进屋。

我也紧紧握着大哥的手,拉他进了屋。

自从大哥参军后,我仅见过他三次次面,爷爷连一次面也没见着。一次是他在宣化炮兵指挥学院学习期间。大哥参军后,就随部队去了新疆,一呆就是三年。仅回家探亲一次,是当了排长后。当时我和爷爷正在大林子修路,没有见到他。他回部队又三年后,连升三级,当上了副营长,并被选送到趟宣化炮兵指挥学院学习深造,学制三年毕业后发给大专文凭。这期间,我在工厂担任宣传干事,出差去北京开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研讨会,散会后去了趟宣化炮兵指挥学院,见到了大哥。第二次是大哥毕业后,回家探亲,我在家里和他相见了。爷爷当时去辽源老姑家,又没见着大哥。这后一次和大哥见面,大哥已调入了长春的一个高炮旅。我当时已经是厂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去省委宣传部企业宣传处汇报工作,去了大哥所在的高炮旅,在那里见到了正在当营长的大哥。这后一次见面也有一年多了,但我们之间的书信来往却很频繁,每年都要互通几封信。我接到吉林大学入学通知书的第二天,就给大哥寄信去,告知这一喜讯。同时也在大哥上封信向我透露:我“已经有了个当兵的准嫂子”的交换条件的基础上,我也向大哥坦白了我和晓红的恋爱关系:“如果不出现意外,晓红有可能成为你的准第媳妇。”

大哥说,他收到我的信后,之所以没给我回信,是因为正好部队批准他休探亲假,就先去了西南岔一趟,在爷爷家呆了一个星期,又同爷爷一起在县城家中住了两宿。他动员爷爷到工厂和部队看看,也顺便接我入学。爷爷已不当队长,也不在出工劳动,只是种点自留地,时间有得是,就跟大哥乘汽车来了吉林市。他们在站前饭店吃了爷爷最爱吃的白肉血肠,就坐上有轨电车到我厂门前,找到独身宿舍。

大家进屋落坐后,爷爷坐在我床上。他用双手按按床铺的松软,又揭开床单的一角,摸摸褥子薄厚,然后把床单抹平。才习惯地掏出烟袋,装上烟,用打火机点着,紧抽了两口,用大拇指按按烟锅,就两眼紧瞅着座在对面床上的我说:“石头住的这屋子还真不赖,挺干净,就仨人,象县城的大宾馆,住着一准舒坦。”

我不无自豪地说:“我们厂的独身宿舍条件是全市最好的!”

爷爷就扭头问晓红:“晓红也住这样好的屋子吗?”

晓红斜眼瞥我一眼,冲爷爷笑道:“石头这房间是全宿舍最脏的,我们女孩子要是把房间住成这样的,还不让人笑话掉大牙。”

大哥看着晓红说:“我听明白了,你们厂的独身宿舍,是全市最好的独身宿舍。我二弟的房间,是您们宿舍最差的房间。你的房间,是你们宿舍最优秀的房间。”

晓红忙解释说:“大哥,我可没那样说啊!”

大哥笑道:“我开玩笑。我二弟能上大学是大喜事,能见到你也是喜事,我遇到喜事就爱开玩笑。”

爷爷又抽了一口烟,看着我说:“今年咱家的喜事不断,一个接一个。先是你大哥提升为营长,还搞了个当兵的对象。接着是你考上大学,你小弟天明也考上中学。再就是晓红他爸爸摘掉右派帽子,正在办理回省城长春的手续呢。”

我说:“晓红她爸摘帽回城是喜事,但不能算咱家的喜事。”

爷爷冲我笑骂道:“小兔羔子,少和爷爷卖关子,你们那点小把戏还能瞒过爷爷?晓红能不能算咱家人?我可给你提个醒,上大学后要是有对不住晓红的地方,看我不用烟袋锅刨你脑袋!”

我嘿嘿地笑。

晓红的脸刷地红了。

大哥插嘴说:“人家晓红现在就是大学毕业生,二弟要三年毕业后,学历才和她平级,也没资本敢对不住晓红。”

晓红忙谦虚说:“大哥,我可是工农兵土八路大学生,哪能和你二弟相比。你二第可是正规部队的大学生!”

大哥打趣道:“土八路有土八路的优势,当年**的土八路不仅打垮了日本鬼子,还打败了国民党的八百万正规部队。你要俘虏二第,还不是轻松的小事一桩!”

直说的晓红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嘴笑了。

爷爷在一旁叹息道:“唉!八路军打日本鬼子应该。日本鬼子早些年把中国**害够戗。可**打国民党,还把他们打到台湾去了。中国人打中国人,何苦呢?都让一让不就得了。”

大哥说:“**打国民党,是打中国的两种命运。**代表中国的劳苦大众,国民党代表中国的反动势力,不打不行。”

我也说;“不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哪有新中国啊!”

爷爷说;“我也感觉得新中国好。可新中国、旧中国,都是中国。说书的讲三国都说,天下大势,和久必分,分久必和。**和国民党就象你们哥俩,再打架也是一家人,也是亲兄弟,也应该比别人近面,更用不着记仇。国家当官的,逢年过节的,让在台湾的东北老兵们回来看看家,也显示显示**的肚量。”

大哥说:“现在台湾和大陆,已经有了民间的接触,政府将来也许会让台湾同胞回大陆探亲,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那还要看台湾当局会不会配合政府。”

爷爷说:“那还不好办,那些老兵都记得道,夜晚偷跑出来不就得了。当年困长春,你大伯就偷着跑家一趟。”

我打趣道:“台湾和大陆隔着大海,老兵要是往家跑,首先得偷架飞机或者军舰才行。”

大哥、晓红都笑出了声。惟独爷爷没有笑,还说:“我前些日子听戏匣子讲,台湾有个开飞机的,偷着把飞机开过来了。”

大家又闲唠了一会儿,晓红见已夜深,便起身向爷爷个大哥告辞。

这晚,爷爷和大哥就睡在我房间其他工友的床上。爷爷很快就睡着了,我和大哥几乎唠了一宿。唠的都是儿时我俩所共同经历的趣事。

第二天清晨,在食堂吃过早饭,我背着行李,告别了刚下夜班的工友们。大哥提着我的旅行袋,晓红掺扶着爷爷,来到火车站。我们祖孙三人上了开往长春的直达快车。晓红一直送到站台上,火车开动了,她还跟着火车边跑着冲我们边招手,边擦眼泪。

火车开出吉林站,就加了速。爷爷坐在车窗旁,很快就被滚滚悦耳的车轮声带入兴奋状态,窗外一闪即过的新鲜世界,引出爷爷唠不尽的话语:

“这火车坐着是比汽车舒坦多了!”

“外面的电线杆子和大树咋都朝后倒呢?”

“那远处的山到是跟着咱火车跑,我先前咋没感觉。”

“我活了七十多岁,今天是第二趟坐火车……”

爷爷说,他五十多年前就坐过火车,只是那火车没有坐凳。他是专程去距西南岔七十多华里的大林子坐的。陪同爷爷专程前往大林子坐火车的还有两个个人,一个是后来当村长的姜大牙,一个是后来当抗联的晓红她姥爷,还有一个金高丽。那年他们都二十来岁,大林子刚通森林小火车。他们清早没出太阳就上了路,连跑带颠地走了大半天才到大林子,在白奶奶娘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才坐着火车。那时白奶奶还是黄姑娘,还不认识白爷爷,且正与爷爷公开相好,对爷爷他们的到来,自然表现出一个姑娘最大限度的殷勤和热情。她天没亮就起来做饭,还亲自把爷爷他们带进老林场,偷偷送上拉圆木的小火车。小火车一天才跑两个来回趟,爷爷他们被拉出二十多里远便跳下去,又顺原路行走近百里返回西南岔,尽管路上还遇上了凶险,但在这之后的一段日子,爷爷他们都有一种见过大世面的感觉,逢人就讲火车如何快,着实飘飘然好些天。白爷爷和金高丽还后悔没跟爷爷一起去呢。

这事我和大哥早在十年前就听爷爷讲过。

爷爷不仅坐过火车,还坐过飞机。那是坐火车四十年后,正在闹自然灾害,吃不饱饭。一天,爷爷坐在松花江边的大青石上,啃着白奶奶给的用牛饲料偷做的大饼子,看着生产队的几头老牛吃草。忽然空中传来轰轰隆隆的响声,爷爷循声望去,只见一架老鹰一样的黑色飞机从江对岸飘飘悠悠飞来,降落在江边的沙滩上。从飞机上下来两个当兵的,其中一个还给爷爷敬了一个军礼,并向爷爷询问抗联坟的具体位置。爷爷便指给他们方向,还说老抗联是他的磕头兄弟。他们要上飞机前,爷爷仗着胆提出请求:“我活了六十来岁,还没坐过飞机,能不能让我上去坐一会儿?”两个当兵的嘀咕了几句,答应了爷爷的请求,还启动飞机,带爷爷飞到西南山红石砬子,在抗联坟上空转了一圈后,又把爷爷送回江边。回村后,爷爷对人不无自豪地讲起这段奇遇,说那飞机很象一个带棚的牛爬犁,翅膀在棚顶上,还会转动。令爷爷遗憾的是,没人相信他的话,就连到过长春开过会并参观过大房身飞机场见过大世面的姜大牙都提出质疑:“飞机离开跑道,怎么能降落起飞呢?”后来经外国孙一说“那可能是架直升飞机”,人们才半信半疑。爷爷从此便更加敬重外国孙见多识广。

爷爷这次去长春,还说一定要去飞机场,看看在跑道上的飞机是怎样起飞和降落的。

火车鸣着雄浑厚重的汽笛声在长春站刚刚停稳,大哥就拥着我和爷爷挤下火车,顺着汹涌的人流出了站口。大哥昨晚打电话安排接站的小兵,早已等候在出站口,他把我们领到一辆吉普车旁,打开车门,请我们上车后,围绕站前广场转了一圈,就向吉林大学方向驶去,先送我去学校报道,然后拉爷爷到大哥部队住两天。

吉普车行子至一座红墙环绕着的绿瓦小楼附近时,大哥示意小兵把车停下来,还拉开车门介绍说:“这里过去是伪皇宫,如今是见证日本侵略中国的纪念馆,日本帝国主义的傀儡清朝末代皇帝赙仪曾在这里住过。可惜现在不开馆,不能进去参观。”

爷爷异常兴奋地说:“我知道,赙仪就是宣统皇帝,早些年我在吉林还见过他呢。”

只说得那开车的小兵向爷爷投去肃然起敬的目光。

爷爷见过宣统皇帝,这在我被招工进工厂第一次回西南岔时就听他讲过。那是四十多年前,丰满还没有修水电站,爷爷跟随我太爷跑船经小丰满去吉林市卖烧柴,船到临江门停下,上岸吃饭时被警察拦住,说皇帝要从此经过。约莫等了一袋烟工夫,才见几排马队走过来,骑马人都穿清一色的日本军服,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皇帝。沿街马路两边还站着许多学生,手里都把握着一面小纸旗,边举上举下,边高喊“满州帝国万岁”。警察让大家都跟着喊,爷爷和太爷就跟着喊。待马队走远,才听人议论说。第三排中间那个戴眼镜年轻人就是赙仪,他在巡视吉林期间,前去参拜祖宗的发祥地,就是坐落在郊区的小白山,他是小白山遥拜长白山。爷爷还说,再早些年,乾隆皇帝就来过吉林市,还亲笔提过一手诗。”

车到吉林大学校门口,我一眼就看见了收发室窗口挂有:“新生报道处”的牌子,旁边还竖着黑板,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新同学入校!”我下了车,扛上行李,朝车门口的大哥和坐在小兵司机旁边的爷爷招手。等大哥上车,吉普车开走,我迈进了吉林大学的校门。

我入学报道的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根据大哥昨天的提示,早晨乘换好几路车,才在郊区找到大哥所在的部队。爷爷和大哥一吃过早饭,正在营部等我。还是那个年令比我还小的小兵,用吉普车把我们拉到大房身飞机场,就开车走了,说过两个小时再来接我们。大哥领我们在机场围栏外看了两架飞机起降,就根据爷爷的要求,离开机场去找大伯的坟墓。

找大伯的坟墓,其实是爷爷跟大哥来长春的目的之一。爷爷已牢牢记住了我大娘表第小六子说的话,我大伯当年有病住进医院,很可能死了,有人还看见埋在大房身机场附近的一座钟灵碑下。因此,找大伯的坟墓,就要先找钟灵碑。

我们在机场附近共发现了三座钟灵碑,但在周围没发现有坟墓。我泄气地说:“别找了,就算真有大伯的坟墓在这附近,天长日久风吹与淋的,也早就移为平地了。”大哥也说:“也许大伯根本就没埋在这里,也许大伯根本就没有死。”爷爷先是点头,后来听大哥这样一说,就一拍大腿:“对了,这地方离城里少说也有二十多里,当年八路军围困长春,有八成把这机场给占了,还能容国民党把你大伯埋在这里?一准是那韩三瞎扯**蛋,说你大伯死了,让你大娘死心,他好娶你大娘。我估摸你大伯没死,一准是跟蒋介石跑台湾去了。”

爷爷的话直说的我心惊肉跳,直说的大哥目瞪口呆。

两个小时后,吉普车开回来,我和大哥直接送爷爷去火车站,把爷爷送上火车,爷爷就又去了辽源老姑家。

后来大哥告诉我,他真怕爷爷在部队再多呆一天,和战士说一些意想不到的话。

我问大哥:“爷爷都跟战士说了些啥?”

大哥笑道:“爷爷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老气横秋地乱放一通。不过,爷爷和我说的有些话,还挺感动人的。”

大哥告诉我,那天吉普车开进兵营大院,爷爷下车后他说第一句话就是:“这地方和当年你大伯住的兵营一个样,门口也有站岗的!”大哥没敢搭腔,那小兵司机搭话问爷爷:“老爷爷,您家还有当过兵的?”

爷爷说:“可不,我大儿子、小儿子都当过兵,他们都打过小日本。大儿子也当营长……”大哥不等爷爷说出下半句,就赶紧接过话茬:“我大伯已经死了三十年了,一提他您就会伤心,就别提他了!”爷爷也叹口气:“唉!不提了。”

大哥和爷爷还有那小兵往宿舍走,路过训练场地,爷爷又指点着挂在汽车后面的高射炮,对大哥说:“这大炮用汽车拉,比用人推省事多了。大炮响那年,我到北台子看你大伯,他们就用人推炮,那炮可比这炮大的多。”那小兵笑着说:“您说的是地炮,这是高炮。地炮是用来摧毁敌人的阵地设施的,高炮是用来打敌人飞机的。”大哥对小兵说:“你去去伙房安排点饭吧,做好后端到我房间里。”小兵提醒说:“是不是请教导员和副营长陪一下?”大哥说:“不用了。”

小兵先走了,大哥告戒爷爷:“在部队里别提我大伯当国民党兵的事,要提就提我爸爸当八路军的事。”爷爷说:“我最烦提你爸爸啦!”大哥笑道:“那就谁也别提了。”

吃午饭时,教导员、副营长和两个连长等来看爷爷,还拎些罐头、水果慰问爷爷。爷爷一高兴,话匣子就打开了:“我小时晚儿,就听老辈人叨咕,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捻钉。现如今看来,这话得掂量掂量。我看你们这帮当兵的就不赖,军衣穿的溜光水滑,不用打绑腿,不用跨枪,也不用爬冰卧雪,还不打仗,是享福兵。”

副营长说:“老爷爷,您还不完全了解我们的军营生活,我们野营训练时也是很辛苦的。”

爷爷说:“再辛苦也没有大胜子他大伯……对了,不提他大伯,大胜子他爸爸那暂也辛苦,整天东躲**的,连睡觉都得搂着枪。”

教导员笑着问爷爷:“您说的大胜子是谁呀?”

爷爷说:“就是你们营长呗。他妈生他那年,他爸爸刚和小日本打了一次胜仗,才给他起了这么个难听的小名。”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大哥也跟着嘿嘿地笑。

一连长问爷爷:“老爷爷,您今年高寿了?”爷爷说:“七十八了,属老虎的。”四连长说:“您老看上去身体十分健康,准能活到九十九岁。”

爷爷说:“能活八十五岁,我就依足了。我这个岁数,在我们老袁家就算是活祖宗了。我爷爷活了六十岁,大胜子他太爷活了六十六岁,大胜子他大伯还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就埋在你们这不远的飞机场边上……”

大哥担心爷爷再说出过格的话,就赶紧把爷爷的话截住:

“爷爷,您就别再提我大伯了!”

爷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漏嘴,忙笑道:“对了,不提你大伯了。”

这晚上,大哥把小兵支到连队去住,他和爷爷单独住在营部里唠了半宿大伯。准确地说,是大哥听爷爷讲大伯。爷爷讲大伯喜欢读书没读够,讲大伯处处让着爸爸和护着老姑,讲大伯对爷爷如何孝顺,总之,讲的都是大伯的好。大哥向爷爷解释说:“这几十年来,我知道您一直想念大伯,但大伯毕竟是国民党的中级军官,您在我这个**军官的军营里讲大伯,会给我造成不良的影响。”

见爷爷墨不做声,大哥又说:“其实,我也挺想念大伯的,我记得我小时侯大伯最喜欢抱我。”

爷爷说:“您竟瞎扯淡,你大伯最后一次离家时,你才三岁,还没记性呢。不过,说你大伯愿意抱你到是真的。”

爷爷告诉大哥,大伯除了喜欢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福外,最喜欢的就是大哥,每次回家,即便是半夜,也要让大娘把大哥从妈妈屋里抱到大娘屋里来,他亲自抱一抱,亲一亲,才能睡觉。还把自己的大盖帽扣在大哥的头上,说大哥长大后定能成为一个好军官。

大哥被爷爷讲大伯讲感动了,还仿佛真的记起来大伯抱他,给他戴大盖帽笑笑嘻嘻的情景,就问爷爷:“我大伯是不是镶着金牙?”

爷爷说:“可不,你大伯是镶了颗金牙。他那颗好门牙磕掉了,那还是背你骑马,马毛了,你大伯上了你,从马上跳下来时本应侧倒地,可他怕碰坏了背上的你,就往前趴,嘴磕到石头上,把大门牙磕掉了一颗。后来也不知在哪镶了颗金的。那年头时兴金牙,刘大斗见你大伯镶了金牙,特意把自各的好牙打掉一颗,镶了金牙。”

大哥觉得眼睛有些潮湿了,就对爷爷说:“您跟我讲大伯,我喜欢听,可明天吃早饭时,您千万别再跟任何人唠大伯的事了!”

不料,第二天吃完早饭,大哥去连队安排工作,那开车的小兵在营部里陪爷爷唠嗑,爷爷又放炮了。小兵对爷爷说:“您老是有功之臣,过去送两个儿子当兵,现在孙子又当兵,您应该算革命老爷爷。”

爷爷说:“啥革命不革命的。当初我两个儿子当兵我都不同意。”

小兵说:“这我很理解,当父亲的哪个不希望子女在身边。何况那年月当兵的都得打仗,子弹又没长眼睛,不仅当父母的担心,当兵的自己也担心。”

爷爷说:“你这话算说对了。我大儿子刚当兵就同日本鬼子打了一仗,枪子从耳跟子划过去了,吓的他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可打几次仗就胆大了,后来他敢抓过日本鬼子扔过来的手榴弹,再扔过去。日本鬼子投降后,我大儿子的**队伍又和我小儿子的八路军在我们的村子一带争开了地盘,楞是让八路军给挤走了……”

那小兵先前还以为大伯也是八路军呢,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就不敢再和爷爷唠下去了,借故给吉普车加油出去了。

爷爷走后,那开车小兵才把爷爷说的话跟大哥学了一遍。

这年休寒假我回县城,又听妈妈讲,爷爷到了辽源老姑家,见到老姑的第一句话,就还:“你大哥没死,一准跟蒋介石跑台湾去了!”在老姑家呆的几天,经常谈论的也是大伯。老姑送爷爷回来这一路上,爷爷经常念叨:“要是你大哥能从台湾回来看看我,我死也闭上眼睛了。就怕老蒋不准许回来!”老姑见有人用斜眼看爷爷,就提醒道:“别总说蒋介石和台湾了,让人听见不好。”妈妈还说,爷爷从辽源回来进我家客厅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你大哥没死,一准跟蒋介石跑台湾去了!”

正巧当时爸爸也在客厅看电视,听了爷爷这话,直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扔下一句话:“真是越老越糊涂!”说完,转身大步气呼呼地走出客厅。

爷爷也气得够戗,说我爸爸骂他,再也不愿看到我爸爸,要当天就回西南岔。后来,硬被妈妈和老姑劝住,勉强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和老姑回西南岔了。

老姑从西南岔回辽源,又到县服装厂见了妈妈。她对妈妈说,爷爷回到西南岔,第二天就到西南山我家祖坟前,烧了香和纸,把大伯的假坟平了。又对老姑说:“我不愿离开西南岔,就是怕有一天你大哥回来,找不到我。”

老姑和妈妈都说,爷爷去过长春后,更确信我大伯没有死。

事隔二十年,我在写爷爷这一章故事时,还特意跟大哥通了电话,请教他如今对爷爷那次去长春的看法。大哥说:“我还坚持‘爷爷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老气横秋地乱放一通’的看法不变。不过,现在看来,爷爷的可敬之处就在于敢放,而且是在那个年代,就更难能可贵了。至于爷爷对寻求大伯的执着劲,是父子骨肉之情难以割舍的趋势。敢放和重情这两点,贯穿于我们所熟悉的爷爷的一生,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你要写爷爷,就应该把握住,爷爷活得真实。”

大哥的话使我对自认为熟悉的爷爷又有了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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