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出了很远,陶宏景才把李大棒子放了。放之前陶宏景和他说:回去你给陆督头带句话,此事到此为止。如果他觉得不痛快,一定要纠缠,你让他放马过来。有什么招数,小道我都接着。
刘海平听到‘小道’两个字,一拍脑门儿,说:“我想起来了,你是‘绝路逢生’陶宏景。”
陶弘景本是个孤儿,年少时得了机缘,八岁那年跟着一个老道士学武艺,最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整个江湖上都小有名声。他一路行侠仗义,喜欢自称‘小道’。他师傅那个老道士一生求道不成,武艺可真是不错。
武艺高强,又喜欢装神弄鬼,所以陶宏景出手之时很少被人见过真面目,故此才没被认出来。
学武之前陶弘景过得非常糟,他为了养活自己没少乞讨,自然免不了被欺凌。
人和人不一样。有人被欺凌了,总想着找回去,哪怕找回去的不是同一个人,那也得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陶宏景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始终记得一个小女孩的话。当时那小女孩递给他一个馒头,说:“心里光明,才能看到光明。别人不好,不是你不好的理由。”
当然,这小女孩或许是刚被夫子批评了一通,便把夫子的话拿来说给陶宏景听。又或者是小女孩很喜欢这句话,时不时的说出来吓唬同龄人。
不管怎样,这句话陶宏景一直铭记于心。他本来没什么志向,活着都这么艰难,要志向作甚?得了机缘之后,他越想这句话,越觉得有道理。
如果总是盯着那些‘不好’,时间长了,便习惯于此,恐怕等到真有幸福来临那一天,你也感受不到那种喜悦。陶宏景这么年轻,日子还长,前路光明的很,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心那么早早的‘麻木’。
最近陶宏景游荡到了这里。刘海平是捕快,镇上又不大,多了个异乡人,他自然知道。
月色下,画船头,陶宏景见到了一脸月光弹着琵琶的小桃红。看到小桃红,他就在想:如果那个小女孩能活到今天,也该是这般年纪了。
那小女孩得了重病,还没长大就已离世多年。
“你来老鸦庙做啥?”刘海平问。
陶宏景摸了摸下巴:“我纯粹是好奇,想见见一百零八响和半支蜡烛都是什么样子。”他确实是好奇,晚上没事,他胡乱转悠就碰到了鬼鬼祟祟的李大棒子,还有在雨夜里独行的刘海平。
这才赶上了一出好戏。
刘海平挠了挠脑袋,不明白。
“你不做捕快了?”陶宏景转移话题。
听了这话,刘海平沉默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不做了。”又‘嘿’了一声,“吃了这么多年公门的饭,不做捕快我还真不会干别的。不过兄弟我得提醒你一句,尽快离开此地,越远越好。”
陶宏景明白他的意思。这事,哪能那么容易了结?
“你娶老婆了没?”陶宏景问。
刘海平‘咳’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他一门儿心思在这个案子上,哪有心思讨老婆?再说,他又没出息又没钱,性子也古板,没有姑娘喜欢太正常了。
“听说云篆山里有神仙,我们一起去碰碰机缘如何?”陶宏景见刘海平脸色郁闷,知道他心里一时想不开。
老道士留下来的某本书里有一段字迹,因为时日太久,墨色褪去,早已模糊不清。陶宏景揣摩了很久,才猜了个大概出来。大意是说云篆山上有修仙的,老道去寻了多次也没能碰到,只能说是没有缘分。
陶宏景好奇,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不说老道士对他不错,就说他把陶宏景从苦难中解救出来,陶宏景也想替师傅完成愿望。
至于说他自己到底想不想修道,他又没修过,哪里能想那么远?
刘海平回头望了望家乡,转过来一拍陶宏景的肩膀,说:“兄弟,你欠着我的酒,这次你请。”
陶宏景‘哈哈’一笑。二人结伴而去。
两人这一走就是几个月,还别说,庙里的事情似乎真的完结了,没有人再找他们的麻烦。
这天俩人找了个酒肆,要了两斤牛肉,一坛子酒。
喝着酒,刘海平忽然闷头说道:“兄弟,谢谢你。”
陶宏景一怔,“好端端的干啥突然说这个?”
“我那时总觉得我爹没什么本事,他总说自己能做个捕快就挺满足的。呵呵,我还不如他,眼下连捕快也做不成了。”
陶宏景点了点头,没插嘴儿。
刘海平继续说:“我爹再怎么没本事,日子过得再穷,他宁肯自己少吃两口,也没让我少吃一顿饱饭。我娘走得早,我爹把我带大不容易。”
刘海平一直低着头,“十三年前的案子,我爹当时听到了些口风儿,把我托付给了他一个兄弟,对我说,‘你在这里安心等着,过两天我就回来了’。”
“这一等,他就再没回来。衙门里定了个‘渎职’的罪名。我当时听着居然还觉得有些丢脸。”刘海平抬起头来,望着别处。他眼含热泪,嘴角抿动了几下。
“我顶着我爹的位子做了捕快,立志要好好做,不说比他强,至少绝不会‘渎职’。可是谁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他的泪水流了出来。
陶宏景说道:“兄弟,我小时候听过一句话,‘心里有光明,看到的自然就是光明。别人不好,不是你不好的理由。’我一直奉为圭臬。你看,其实你比我强,你至少知道你爹啥样儿。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的名字都是师傅取的。”
陶宏景挠了挠脑袋,“小时候我抹不开脸面去乞讨,经常饿肚子。等到凑足了勇气抹开了脸面伸手去乞讨的时候,却又因为太过瘦小抢不过别人。有一天我饿的快昏过去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儿拿着一个馒头给了我,和我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非常诚恳的对刘海平说道:“所以我要有希望的活着,满心光明的活着。不为别的,只为这世上还有如同那个小女孩一般的人存在。”
刘海平摇了摇头,说:“咱俩的世界不一样。我说谢谢你,是谢谢你当初救了我的命。”
“兄弟,你再仔细想想,咱俩的世界真的不一样吗?还有,你的命是自己救的,不是我救的。”
陶宏景说的也对。当时是刘海平自己选择了和他一起离开。
所以,刘海平又做了一次选择。他站起来,一抱拳,说:“兄弟,你别忘了你欠着我的酒。一路保重。我回去了。”他丢了几块碎银子,先付了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