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宏景看着刘海平的影子消失在了远处,摇了摇头。此地离云篆山已经不算远,最多走上半个月就能到了。
机缘是啥?谁能说得清?他师傅活了八九十岁,愣是连门都入不了。
现在陶宏景面前出现了三条岔路,看着都是通往远处那座山的。他也不细看,随便选了一条就上了路。
走了三五天,他看自己和那座山的距离好像没什么变化,心里还在想着‘是不是自己走差了’,结果看到了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老道人。
老道人突然出现在了那里,陶宏景想看不到也不成。他‘呵呵’一笑,走上前去,喊了声‘前辈’。
老道人张开眼睛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才说道:“你小子根骨还成,想不想修道?”
陶宏景点了点头。
“你为啥想修道?”老道人问。
听了这话,这小子心里泛起了嘀咕。
‘为啥呢?说好奇肯定不行,好奇是看一时新鲜,你要把它当成个事儿去做,光有好奇肯定不够。说想自由自在?我这自由自在也挺好的啊。要不就是为了师傅的愿望?这个肯定不行,为了别人的愿望而修道,那就说明自己不想。’
‘咳’了一声,陶宏景一拱手,说:“我是为了心底里的那道光。”他这是在故弄玄虚,谁知道他的光是啥?等你来问,他就有的说了。这光可以是他一路走来见过的水色山光,也可以是小桃红脸上明晃晃的月光,或许,还有可能是正当三十岁年纪的刘海平眼里的泪光。
总不能是那一百零八声叮里咣啷的‘光’和半支烛光的‘光’吧?
老道士被他唬的一愣,笑着骂道:“你这小子故意整这文绉绉的作甚?我看你武艺还过得去,书肯定读的不好。”
陶宏景心里不以为然,‘我还不能文武双全吗?’他哪里正经读过什么书?
老道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啥,于是就说:“你这个根骨,二十来岁能把武艺学到这般境地已非易事,又岂能样样都能如此精通?”
十几年后。陶宏景顺利入了道门,如今已经练气十层,一手重明剑法耍的像模像样。
机缘,谁能说得清?
教习他武艺的老道士一生苦苦寻觅不可得,老道士身上没有一条灵脉,寻到了机缘也是徒劳无获。陶宏景根骨中上,又加上他自己用心去寻,机缘就上了门了。
教习他修道的老道人收陶宏景做徒弟的时候已经时日无多。他一辈子收了仨徒弟,陶宏景是第三个。前两个都不太可心。如果他再找不到一个徒弟,只能看着重明派断送在自己手里。他那天本来打算放弃了,就在一座酒肆里喝了两口闷酒。
然后他听到了陶宏景和刘海平的对话。心里一直有光明,就能看到光明。
所以老道人临终之时把重明派的掌门令牌给了陶宏景。陶宏景还真看不上那块牌子。一个有名无实的门派,能有多大出息?整个重明派也就他们师徒两个。他那两个师兄早已另投他派,师傅过世都没回来看过。
老道人临去之时,陶宏景问师傅:那天你是不是专门等着收我做徒弟
?
老道一笑,说:“我是为了心底里那道光。”说完就去了。
陶宏景大哭。
师徒十几年,老道人性子和善,爱和他说笑,经常拿他这句话打趣儿。陶宏景哪里是文绉绉的人?每次师傅打趣儿的时候他都觉得非常惭愧。
师傅怕他伤心,他懂。
陶宏景就在云篆山上住了下来,打算先筑了基再说。他入了修行,才知道‘机缘’这般不靠谱。明明看着就能筑基,就是总归差上那么一点儿。
这天晚上,陶宏景站在山顶看着那弯月牙儿,忽然一笑,御剑而去。
之前走了几个月的路程,如今他入了道门,踩了飞剑,十天就到。
老鸦庙还是那个老鸦庙,陶宏景进去转了转,然后直奔云波湖。
月色弥漫,云波湖上灯火通明。十几艘画船一字排开,里面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各种呢喃。
陶宏景找来找去,始终没找到那艘名为‘烟波渺’的两层画船。
此时他才觉得小桃红当时说‘哪里的山不是石头’有道理。对小桃红来说,他陶宏景和那些别人没什么不同,谁会为她留下来?只要不会为了她留下来,是山还是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陶宏景变幻了样貌,连番打听,终于在一艘名为‘画江湖’的船上找到了小桃红。小桃红年过三旬,已经是这艘船的主人了。
三旬的美妇人唱起曲儿来,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这次陶宏景依然又听了三支半。
两人聊了聊多年前的旧事。
陶宏景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现在每天都能吃饱,挺好的。”小桃红也是一笑。
“咋没听你说起你的小翠姐姐?”
小桃红默然了半晌,才说:“你离开不久后,烟波渺着了火,小翠姐姐就去了。”又摇了摇头,“我是命大。那天我的琵琶坏了,去找师傅修理。”
“谁干的?一百零八响还是半支蜡?”
小桃红一听这话想笑,却笑不出来。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一百零八也成了绝响了。半支蜡升了官,离开这里了。”
陶宏景一惊。他担心刘海平会不会出了事。
又是多番打听,一个月后陶宏景出现在了卫使府陆督头面前。
哦,此时的陆督头已经是陆卫使了。
陆卫使一见陶宏景便先问道:“你是为了海平那事儿来的吗?”
陶宏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问:“姓陆的,不说他在你手下那么多年,就说刘海平只是想尽心做一个好捕快,又能有什么错?需要赔上一条命去填?”
陆明远拉过来一把凳子,“坐,我慢慢说给你听。你现在入了修行,可能看问题的角度会有不同。其实我这些年来也一直迷惑的很。”
陆明远武艺甚高,全身窍穴开了十之八九。如果只论武艺,现在的陶宏景远远不是对手。
陶宏景一笑,拉过凳子
跳了上去,坐在椅背上。
陆明远像没看到一般,他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其实哪里不是江湖?当年二皇子和太子争夺皇位,两方私下里你来我往,互有胜负。我本想保持中立,可是有些事情没法自己做主。”
陆明远又说,“你看看这家宅,这亲眷,这官袍,这班底儿,哪一样是你说丢就丢得起的?二皇子拿了这些要挟,当初的梦想和这些比起来算什么?没错,那档子事就是我安排天马山四杰干的。刘海平的父亲不过是正当其时做了替罪羊罢了。”
“当年我对这事心有愧疚,就一直用心培养海平。”陆明远苦笑一声,继续说,“他如今这么死心眼,这么求真儿,也不知道我当初做的对不对。你自己去问问海平吧。我把他的住处给你。”
“你没杀海平?”陶宏景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我当年杀了海平父亲是不得已,上面点了名,我就是再不想也没辙。这种事儿,我不能再做。再说,现在的情形也不同了。他现在换个身份换种活法儿也不错。”
陆明远接着问道:“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陶宏景没答这个话茬,他问:“那小翠儿?”
陆明远一乐:“你三支半把我想得那么狠?”跟着眼神一黯,“这事儿是李大棒子做的。我还没来得及帮小翠儿找个去处。那月光,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陶宏景挠了挠脑袋,说:“出来吧,小桃红。”他早知道小桃红在这儿。
小桃红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陶宏景面前一福,“景公子可别怪奴家。这画船还是陆爷使了银子帮了忙的。”
陶宏景一抱拳,大摇大摆走了。
小桃红轻声哼道:少年弟子江湖老,斯人难再描......
陶宏景在一处农田里找到了刘海平。这位老兄正拿了把锄头在锄草,一张脸被晒得黢黑,当然他本来就不白。不过以前他三十岁看起来就是三十岁,现在他四十几岁看起来像是五十岁。
陶宏景喊道:“刘兄,我来找你喝酒了。”
刘海平见到陶宏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小子样貌可是一点都没变,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毛。
陶宏景问:“老兄,你娶上了老婆没有?”
刘海平‘咳’了一声,说:“你小子不是一直等着看我笑话吧?这笑话,你是看不到喽。”他冲地头忙着抓蚂蚱的那小娃娃喊了一嗓子,“二狗子,来见过你陶叔叔。”
陶宏景‘哈哈’一笑,一甩袍袖,御剑而去,地上留下了几本剑法秘籍,还有一张纸片。
刘海平拾起纸片,上面写着:
少年弟子江湖老,斯人难再描。
一杯淡酒暖,一曲逍遥叹。
一弯新月挂在星海间。
刀光寒,剑影乱,是非恩怨一念牵。
风起时云动,山巍巍碧水长天。
心底光明现。
......
陆明远,陶宏景,刘海平。各位,你们猜猜,哪个是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