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这纤纤一指,便点在了另一只同样的纤纤玉指之上。那手指纤细白嫩,手指的主人眉目如画。
“二婶!”凌风无比惊讶。
计都收回手指,‘呵呵’一笑:“周倩儿,怎么,你不找那书生报仇了?如何还来管这闲事?”
周倩儿也是一笑,却先是手掌一挥,解了凌风几人不得动弹之危,然后才开口说:
“这几十年来我心里每时每刻都充满欢喜。既然有欢喜,谁他娘的还会装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千多年前赤霞祖师和计都之战毁天灭地,山崩川竭。山神参与此战,金身被打碎,神格却留存了下来。
周倩儿跳崖之后,一口怨气不灭,在人间徘徊。千里万里白骨遍地,这一口怨气便附着在了一具白骨之上。
鼠妖当年借了周倩儿的香火才得以铸就金身,为了报恩,也是恰逢其时,这神格便是加诸在了周倩儿身上。
此界之内有河川山岳,神灵居于其间各司其职。神灵便是要先铸就金身,才能得天外降下神格认可。这个神格,可以理解成一个身份证明,拿着这份证明,便可以借天外的力量行事。
至于这‘神格’到底是什么,‘天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没人能说得清楚。
若是凌风知道此中缘由,必能猜出一二。所谓‘神格’,不过是一道禁制。类似于他的《四灵四相神禁》以及那道《真武荡魔元灵寄托神禁》。
周倩儿本是怨气满腹,连着一二百年都在寻找那书生转世,不说报仇,起码得当面问上一句‘为什么’。神格加身,消减了她的怨气,再加上她自己也慢慢想得通了。
没有为什么,只有值不值得。就如同她自己,当年先是被弃,接着家破人亡,再到染上瘟疫,觉得人间不值得,便弃世而去。
想通了之后,她便觉得这日子开始漫长起来。
借着神格修炼,开始有了法力。渐渐法力越来越高,日子也变得平淡无味起来。这么多年,她就静静的看着那些赤霞派的小道士们来来去去,浑不知这般日子能有什么乐趣。
直到她碰到了胡晨他二叔。
胡晨他二叔当年十岁不到,来竹林里挖竹笋,被一只竹鼠打劫。她觉着好笑,就赶走了竹鼠,此后就跟着这个小小少年,也没什么目的。渐渐的,这少年长成了一个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后生。
于是,又一段故事开始了。
当日吴延陵想杀大头,若不是周倩儿从旁相扰,那剑光如何会避过了要害?纯粹是大头偷了周倩儿家一只鸡,周倩儿这才小小了惩戒一下。
此刻,那计都听周倩儿如此说法,‘哈哈’一笑:
“周倩儿,谢谢你偶尔和我说话。也谢
谢你神力不够,不然早把我分身灭了。我只需取了这壳子,立马便能成道。”
身子一摇动,显出一尊星君法相来。法相丈许高下,眉眼带煞,点点星辉间十二道黑色气流上下缠绕奔走,手上捏了一柄十寸长短的计都掩月刀。
赤霞派弟子们代代都把自己和计都分身绑在一起,自然对她的本事有几分了解。十二天劫法有惑乱气息,迷人神魂,那黑色的计都刀更是能让人断了轮回,再无转世可能。
周倩儿脸上神情决绝,身子也是一摇动,显出一尊神女法相来,冰环玉佩,凤首金钗皆是暗合这山川河岳之形,头也不回的说了句:
“让那混蛋别想着丫鬟!”
不待凌风回答,神女法相便散了。法相一散,神格之力便融入了方圆百里的大地河川,禁锢了计都星君,也禁锢了计都法相散发出来的灾祸之息。
周倩儿行事果决,连话也不肯多说就散了法相。散了神女之力,便是真正的灰飞烟灭了。还是那句话,没有为什么,只有值不值得。
计都星君被镇压千多年,法力已是十不存一。再加上她被神女之力禁锢,如今的层次,只停留在金丹后期。
即便是这样,凌风三人仍是难以招架。
不说计都十二天劫法伴有惑乱气息,时常让三人互相攻击,单单是穿插在其中的计都掩月刀就不好应对,刀刀轨迹莫测,带着厄运和不详之力。
秦诚勇根本没有余力催动阵法,完全腾不出空儿来。
周倩儿刚才解了几人的压制之势后,他便暗暗催动祖师那五件法器,想将计都分身重新困在阵内。奈何他法力不足催之不起。他的十几重的符阵倒是能打出,可惜效果几近于无。
这五件法器如今三十层禁制,便是他真的能催动起来,也只能发挥不到五成威力。尤其是法器之内,千多年来不知又积攒了多少计都的法力进去,他又如何能成?
吴延陵老而弥坚,为了给师弟创出机会发动阵法,挺身挡在刀前,化成一柄大剑刺出。其剑气滔滔,剑意浩大,正是荡魔七剑中的最后一式:剑指北斗。此是以自身接引北斗七星之力,连人带剑攻击的招式,也有同归之意。此剑被破,便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凌风在干什么呢?
金丹斗法,奇快无比。之前他多数都是见势快,上来就丢刀子或者丢符箓,把人困住再说。今天场中情势一变再变,计都法相现身的时候他就丢了符箓出去,计都本是星君,他的七杀阵法也是源于星斗之力,如何困得住?
神雷符是作用于神魂,更没用。待到拿出短刀来丢之时,便是已经处在计都的攻击之下了。别说是他没丢出去,就算是丢出去,也不好使。只看那计都能从三十重的法阵之内逃脱出来,便也知道不行。
若不是大师伯和师傅都在搏命,他早完了。
大剑眼看就与掩月刀对上,秦诚勇一脚踢飞了大剑,拿着阵盘护在了胸前。
精芒刀气星辉火花,如同一支焰火,绚丽灿烂。
终究短暂。
秦诚勇‘呀’了一声,刀从胸口透入,又飞了回去,落在了计都手中。
吴延陵眼睛都红了,语带悲怆的喊了声:“师弟!”
凌风眼睛也红了,吼了一声:“师傅!”
师徒一起十五年,亦师亦友是说着玩笑的?秦诚勇的道诀是门符阵,凌风最爱的便是符箓和阵法,师徒脾性相得,日日参演符阵,闲下来又都爱喝酒,说些杂七杂八。
当初拜师时凌风心里默念‘是胡晨拜师’,而今他这声‘师傅’,喊得是心甘情愿。
少了秦诚勇,那计都三点两点将吴延陵打倒,说道:“我和你派祖师斗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他徒子徒孙为我找了这么一个壳子,我才能成道。给他留下一点香火,以全故人之情。”
说着,她一指向凌风点来。
吴延陵躺在地上爬不起身,秦诚勇此时还没断气,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喊着什么。
纤纤玉指点到了凌风额头上,就点出了一轮佛光。
计都脸上神情一变再变,呆滞了片刻,终究变得平和,黑气黑刀均是不见,法相也散去了。
凌风快步将师傅扶起,呜呜的哭了起来。他这么多年何尝如此痛哭过?实在是舍不得。
大头此时才出来,它一个修为不高的鼠妖还能做什么?坐在地上哼哼,小短手一直在擦眼泪。
秦诚勇挣扎着说道:“莫让咱赤霞断了根。”
又咿咿呀呀的哼着小调。哼了半句,断了。
凌风知道那小调儿,就几句话:
说人间,谁人不羡仙
说神仙,坐着细数那流年
说流年,冬去春来追思不减
说不减,盼着把那亲缘重头牵
......
二十年后。
胡晨又来看二叔。
柱子去当官了,一家早搬走了。二叔不愿意搬家,还住在原来的小院儿。笼子里养了几只鸡,还种着几朵不知名的花,开得五颜六色。
叔侄俩对坐着喝酒,胡晨讲一讲山上的故事,说赤霞派现在可大了,有多少多少弟子,师伯吴延陵性子变了很多,对大头比对他好多了。
二叔哪里懂这些?支了耳朵姑且听着。
春光正好,花开正艳,一天天,一年年,你在我心里,我心里满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