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了,天气阴阴沉沉,空气中飞着雨沫沫。雨水锯末子一样飞飞扬扬,沾得人们满头满面都是。不拍不打它没事,手一拍湿一片。看不到插秧鸟身影,只听到它的声音:各插各个,各插各个。
公路边,歪脖的那间小卖部,人来人往,日日夜夜都热闹。
歪脖是个残疾人,一个脖子歪在一边,永远也直不了。这还是公社化时惹的祸:男女老少吃食堂大锅饭,但男女老少都要下田干活,连怀孕的太肚婆都不能例外。歪脖他妈快临盘了,那些干部还不准她请假,每天照常要下田干活。做着做着,歪脖他妈突然喊哎呀我不行了,我要生了。一路小跑往家跑,但还是没能来得及,一跨进自己太厅门,小孩就从裤裆里漏了出来,硌在了门槛上,歪脖的颈骨恐怕就是这样跌坏的。可怜的是当时不知道,等小孩长大了,才发觉歪脖的脖子不对劲。到医院一检查,已经没有办法扶正了。所以歪脖既是他的外号-,也是他的样貌。
改革开放来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蛇有蛇行鼠有鼠路,家里搞得好一点的人还是有。可歪脖是个残疾人,应该没有多少机会轮到他来发财。他挑不能挑,提不能提,就是路上有钱捡,恐怕他歪脖也跑不过别人。歪脖喜欢到三星小学去,有事没事都会走到学校里找水生,没有什么事坐坐也好。那时水生在小学教书没多久。只要不上课,歪脖总是水生哥前水生哥后的找水生说话。有一次学校里没有作文本了,到处都买不到。水生就说:歪脖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开间小卖部怎么样?就是卖卖纸笔本子也好哇。歪脖说我怎么能开得了小卖部。水生认真地看着歪脖说,说不定你开小卖部最合适,别人还开不好。真的?!当然是真的,你就开到对面的公路旁边,连周围住户的柴米油盐生意都做下来。省得人们跑这么远的路到镇上买东西,可能你很快就赚到钱了。水生说。歪脖就缠着水生一个整下午,谋划着开店的事,水生还借了几百块钱给歪脖做起手本钱。
以后歪脖真就在公路边开了间小卖部。
歪脖这间小卖部地利好,离几个屋场又近,隔得都只有百把几百米远,花坡里跟老虎坳上公路的出口就在小卖部旁边。樟树下的出口稍微远一点点。周围住户百多两百户人家,柴米油盐糖烟酒,大部份都是在小卖部里买,加上三星小学的学生也会经常到小卖部里来买东西,歪脖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的时候,歪脖的小卖部也是几块石棉瓦,随便搭个架子一撑,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刮风下雨还得拿脸盘接漏。以后生意有得做了,歪脖就请人翻新了一下。前年,歪脖干脆彻底推倒重来,盖起了一栋二层楼。起成那种骑楼式,落雨躲得雨,天晴遮得太阳。门口放几张凳子,人来了就有得坐。上面做住家,下面门面做生意。东西也五花八门多了起来,县里乡镇上有卖的,歪脖这里也有。俗话说栽有梧桐树,就有凤凰投,歪脖还娶了个蛮漂亮的老婆。除了脚有点跛,其它都很不错。有些人眼热(意即嫉妒)故意拿跛脚妹开涮,说歪脖你婆娘啥都好,就是该只脚破了一点相,你们两个人困觉时会不会有点不方便?嗨,她还耍得蛮活。歪脖满不服气的样子。
小卖部人来人往,歇脚的人多,闲谈的人也多,再后来打牌的人也多起来了。男女老少凑拢就是一桌,块钱一炮,赢输不是很大。耍一日也就是十多块钱的输赢,也比较适合这些做农民的人。歪脖什么事都想到了,打牌的他提供桌子,麻将扑克纸牌他都有,四块钱租一日。小卖部还装了电话,联系也方便。茶水不要钱,跛脚婆也还贤慧,一日开水不断。到后来,这里成了新闻消息的来源地。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家长里短,当然也会传些风流韵事,都在这里聚拢,最后又传散出去。
歪脖人很厚道,上一点下一点都无所谓。早年农村人几个钱不就手,买点东西赊点账是经常的事。歪脖赊包烟——好哩,歪脖一面笑;有的人一次两次三次连着赊账,砌成堆才来说,歪脖我这半年的账要等到我卖了猪才有啵——没事,歪脖好象早就晓得一样,一点不介意,还是一面笑。结果三星垅里的生意歪脖他做了一半有多,除了偏僻的几个屋场外,大部份人都是在歪脖这里买东西。
打牌的人来歪脖这里打牌,闲扯的人来歪脖这里闲扯,听闲话的人也是到歪脖这里来听闲话,更有甚者是吃饭时从家里端碗饭出来,赶到歪脖店里来一边吃一边听人说事。到后来县城到乡下的中巴车子一日几个来回,三星垅里这里是个站。上城的人在这里等车,从城里回来的人习惯在这里顿顿脚。天光黑夜都有人,只有歪脖这里不少热闹。
世事也奇怪,天还是那块天,地还是那块地,人还是那些人,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农村人反过来太清闲。有句顺口淄说得好:一个月种田,十个月赌钱,剩下一个月过年。想想也对,如今做农民再也不象公社化时那样辛辛苦苦,分到各家各户的几亩责任田,三下五除二就做完了。春插夏种秋收,前前后后加起来恐怕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同过去做农民相比,现在的农民是享福。所谓懒人有懒命,懒菩萨有冷斋饭,现在做农民不必要这么辛苦,可以偷偷懒。说到底是科学昌明进步了,作田的新路子新花样层出不穷,过去作田的很多道工序现在都用不着了:犁田耙田用拖拉机,一次过,啪啪啪几个来回,泥巴打成粥,泥面锻子锻光了一样。田面积太小或者是舍不得几块钱请拖拉机,也还是有用牛耕田的人家。不过田里面已经没有人种绿肥草子,犁田耙田就不用来回四五套功夫了。马马虎虎搞两遍就收场,收成也一样不差。插田也不要扯秧担秧,弯着个腰去一蔸一蔸插了。把种谷撒在预制好的塑料板上,撒完之后手一扫:塑料板上有一个一个的凹,一个凹能容得下四五粒种子,长出来刚好是一蔸禾。插田的时候就把长在凹里的秧苗拔出来,往搞好的田里泥面上一丢,稀一点密一点都不要紧。什么四五寸还是四六寸,没有人去讲究,稀的地方尺把都有。秧苗只要挨到泥,竖起来一样长得蛮好,袁隆平搞出来的杂交水稻种子就是好,产量比过去多得多。最让老人们哭笑不得的是,如今的作田人都象过去教书的先生,一年到头都想鞋袜不脱。天气稍微冷一点,动不动就穿着长筒雨靴做农活。站在田埂上把秧苗丢一丢,插田当好玩。犁田之前除草剂一喷,中耕除草也免了。除了治虫施肥,一年四季也难得有几回打赤脚。割禾的时候把打谷机也带去,边割边打谷,只要谷子其它都不要。把谷子担回去往晒坪里一晒,省了不知多少功夫。
如今的人懒得不行,不要说落的是毛毛雨,就是雨还大一些也不愿意戴斗笠穿蓑衣,宁愿被雨淋。公路两边的田里都有人在做事,公路边上的田里是春桃和九九两夫妇在插田,九九担秧苗,春桃在丢秧苗。隔条马路就是樟树下的农田,苏平家的农活早几年就是请人了,包工插田三十块钱一亩包插完,什么样的活都是包给人做。田垅中间还有好些个人,都在自己的两丘田里赶节气插秧下种。
春桃家肯定经过一场大变,牛五两老夫妻再也不跟踪盯梢了。春桃今日一双高档皮鞋,明天一件新衣服,后日一条牛仔裤,绷得那个圆圆的屁股跟个苹果一模一样。一天时间里她在歪脖的店里走得几个来回。不过她身上的衣着不全换,新旧混着穿。就是今日插田丢秧苗,春桃也穿了双黑色镜亮的高筒雨鞋,跟城里的时髦女人穿长筒皮靴一样,摇摇摆摆走路,更衬得春桃几分靓丽。春桃家田不多,就剩下一小丘了,一会儿就丢完了。她准备干完之后还到歪脖的小卖部坐一坐。
歪脖的小卖部里今日只开了一桌麻将,小学校长独卵子、退休老师林老倌、金生老婆兰英,还有竹云四个在打牌。华曼跛脚婆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闲话。黑狗和桂花以及四五个姑娘堂客们就着手在牌桌四周看牌。牛五拎着个小挎包,坐在板凳上等车,想出远门的样子。
铁牛肩膀上扛着一架犁,手里牵着一头水牛,正一步一步往自己田里走去。
“铁牛,你就舍得蛮(舍得蛮:湘东语,勤快的意思)!犁田去?”
独卵子说这话明显是嘲笑铁牛。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插田了,他铁牛家的田还没有开犁。
铁牛无所谓的态度。明知道独卵子笑话他,他也不生气:
“急啥叻,如今作田又不赚钱。我准备今年种一季,够吃饭谷就行了。”
“种一季就还不要这么急。来来来,坐一会再说。”牛五抿着嘴笑。“铁牛,不是听说你包了一个大工程么,怎么这么有空呢?”
“包个屁!日日东游西荡,十天半月难得走一回,以为是别人求他。”
铁牛堂客桂花很生气,口无遮拦说了出来。
“你晓得什么——没得赚我也做哇?现在农村的工程等于针上削铁——赚累。”
“嗨,原来铁牛你还没有找到事做啊——二癞子的起屋工程你还做不做么?”林老倌从牌桌子上掉转头来,看着铁牛说道。
铁牛闻说二癞子的工程还是让他来做,马上放下了肩膀上的犁具,把头牛放在了公路边的水圳里,让它自己去吃草。
“做我还是想做。反正我眼下还没有定下哪桩工程做。”
“不过现在谁说了都不算,现在二癞子家的事还是要竹云拿主意。”
独卵子说话有点阴阳怪气,众人一阵笑。
“你们不要乱讲啵。乱笑啥哩嘛?”
女人风骚是在骨子里,其实竹云除了**太点皮肤白点,其它也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但她**故意挺得老高,走路一步三摇,又会耍嗲,男人心里会打颤。别人明明知道她同很多男人有事,她不怕丑还不要紧,说话做事之间,还当成她的本事。
“竹云,铁牛是有些不争气。但要搞到一个工程也不容易,你帮帮铁牛吧?
林老倌眼睛看着竹云,和颜悦色求她。
“咯是咯样,铁牛的手艺是一般般,他又有些偷工减料。再说二癞子赚钱也不易······”
竹云打着城里人讲话腔调,只顾看着自己的牌说。
林老倌马上对着铁牛作脸作色道:
“铁牛,我跟你说呀——二癞子也才赚几个钱,又要起屋又要讨婆娘,几个钱也是不经用。你呢——有个事做也好哇,起码有工钱吧?你就用心起好二癞子的屋,当个样板给旁人看看也好嘛。”
“林老师,我保证起得好好的行不行?竹云,算帮帮我的忙,好不好?”铁牛老老实实。
铁牛进得屋来,有些讨好地凑近牌桌子来。他挤开兰英,只晓得要兰英起身让他来打牌。
“田不要犁了?”
“犁——等一下犁。我保证今日犁完好不好?让我来耍一会。”
第一趟中巴车子停靠在三星垅里的时候,下来了鸭公孟牯四五个人。
几个人十天前结伴去南方打工找事做,现在两手空空、灰头土脸的回来,估计也是不顺。如今到城里找事做越来越难,几个人都没有读多少书,又没有一技之长,来来去去也是浪费几个路费。几个人失精无神下得车来,急匆匆就往各自的家里走去,连进来小卖部都觉得不好意思。只有鸭公孟牯两个人跨进小卖部里来。鸭公是看见牌桌子上的麻将牌,孟牯则向桂花身子边挨来。
“鸭公,又是没有找到事做?”独卵子脸上带着笑,问道。
鸭公脸上不好看,眼睛望了望自己的堂客衡南婆,没有吭声。
“呵,你不要讲我都知道是可惜几个路费。你想哪——一没本事二没特长,谁会请你?哎鸭公孟牯,你们这么多天困哪里——歇街边?”
独卵子嘴巴毒,撕开人家的伤疤还是撒上一把盐。鸭公垂下眼去,不敢出声了。
鸭公喉咙有些嘶哑,有个外号就叫鸭公。是个牌棍,最喜欢就是几张牌,恨不得一日到晚都在牌桌子上过就好。但鸭公打牌技术不高,输多赢少,日日要到老婆衡南婆手上去讨钱打牌。离开三星垅里十几日了,这会儿看见几粒麻将子,瘾就来了。
“老婆,我身上的钱都用光了,拿点钱来给我打牌。”
“你不要在这里扯气(扯气:湘东语,意思是骂人快死要断气的样子)。”衡南婆用力甩开鸭公的手,“我身上没得钱。”
“没得钱——没有一百块五十块钱总会有吧?老婆,算我同你借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给过钱给我?你没有给我钱我哪里会有钱——我有印钞机哪?!”
衡南婆星眼圆睁,大大声喝道:
“借——老虎借猪,我还不晓得你么。做生意又不懂做生意,出外打工都找不到事做,整个一个窝囊废。自己赚不到钱不要紧,还好意思向老婆来讨钱。第二世你不要变人啦。”
衡南婆嫌鸭公死皮癞脸烦人,她摆脱不了鸭公的纠缠,一扭一扭回家去了。
桂花私下同孟牯说了一会话,孟牯就打着赤脚,裤子挽到大腿上,扛着铁牛丢下的犁准备牵牛为桂花家犁田。孟牯是个青皮后生,爹娘死得早,跟着自己的婆婆过日子。孟牯的爷爷就是达明。达明在三星垅里没做过什么坏事,加上又常年在国民党的军队上,三星垅里的人不恨他。不过达明当了这么大的官,解放后划了个历史反革命成份,或多或少总会对孟牯有影响,起码家庭成分就摆在这里了。孟牯年纪老大不小了,他又没有钱,除了土改分了两间烂屋给他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了。达明没有被没收的东西只有一方墨玉印章,四个扭扭字,一般的人还不认得,值就不值几个钱,所以土改工作队也没有硬要收去。孟牯又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几斤死力。他不想辛辛苦苦凑几万块钱去讨个婆娘,而是图轻松想打打野食就算了。近段时间他黏上了铁牛的堂客桂花,经常不分天光黑夜为桂花家死做,日日夜夜沾着桂花身子边。桂花死奸,说她蛮想孟牯那绝对不是,但嘴巴里又沾着蜜糖一样,日日扯着媚眼子勾着人家,就是想人家为她家做事。孟牯也是有些蠢一样,兴冲冲情愿去做这些,桂花家的事差不多都是他包了。铁牛也装聋扮哑,乐得自己轻松快活,遇事都睁个眼闭只眼。
离开三星垅里十几天了,孟牯得了桂花几句好话,兴趣就来了。牵上牛架好犁,套上牛颈圈,嘴里嗨嗨嗨连连催动,把只牛打得起冲起冲。
几个人看着都抿着嘴笑。牛五回转头来问道。
“华曼,跃进他们几时回来?”
“说是说今日回来,谁又说得准呢。五叔,你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事。不知道跃进去不去长沙,我想搭搭顺风车。不过,我还是会拿车费钱呢。”牛五要说懒说的样子,“丁委要我去耍一耍,电话里说了好多回了。”
丁委就是当年来三星垅里蹲点的丁大炮,现在年纪一把,估计早就是眉毛胡子雪白的人了,想神气也神气不到哪里去了。
“还有加成也在长沙。我想去看一看。”
“加成?!”
众人望着牛五,都愕然。心说你牛五整人家还不够,人家还会来攀求你吗?刘加成是下放到三星垅里来插队的知青,由于成份问题,最早下来,最迟回城,整个人搞得阿弥陀佛才算是脱离了三星垅里回城去。
“呵,他如今搞得蛮好,早就进了长沙。听说还当了官。”
“华曼,是不是我记错了,水生他们到底是不是今日回来?”兰英从牌桌子上抬头问道。
“怎么不是?电话里说得好好的是今日回来。”华曼说完还朝公路的尽头看了看。“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很多人知道跃进水生他们今日会回来。这次水生被金生借去做生意,今日是第六日了。听说这次做的服装生意数额很大。如果能做得成,苏平的那间服装厂就一个月都不会闲下来了,那些姑娘堂客们就有得事做了。做一天十多二十块钱工钱,比出外省去打工强得多。一来不要离开家乡,二来不要担惊受怕,轻轻松松赚几个钱。
铁牛这时也从牌桌子上停住手,扭转头脑来看着华曼,说:
“嫂子,跃进哥明日得不得空?”
“人都还没有到岸(到岸:湘东语,意思是到达目的地)。你做啥叻?”
“我想租一天车子,到平县去走走关系,我在平县还有个合同没有定下来。”
华曼笑笑:“你有钱多?一天七八百块钱。”
“就是。钱没看见赚一分钱,这边花钱如流水。”桂花一撇嘴,气就在脸上了。
“你晓得个屁。”铁牛骂自己堂客,一脸的不屑:“如今赚钱不比以前,没有点实力,谁跟你做生意?!我花几百块钱租个车子去,说话办事风光体面得多。”
林老倌接口:“这倒是真的一点不假。如今生意场合都喜欢摆款,你不做做样子还不行。铁牛,有得工程做就千万莫放弃,如今赚钱不容易,多花点精力都值得。”
“所以我说这些女人罗······”铁牛的脖子又昂了起来。
有林老倌帮铁牛说话,桂花也没有说别的了。
“我尽管跟跃进说说,有不有空我再通知你。”华曼回复铁牛道。
第二趟中巴车子停靠三星垅里的时候,下来了冬梅的妹夫亚军。
亚军西装革履,头上油光水滑,苍蝇上去恐怕都要撑拐杖。腋里夹着个老板黑皮包,腰间挂部BP机,手上提着个黑包。亚军是前几天去的GX,估计是顺风顺水赚了钱,一脸得色。他把手上的包甩给歪脖:
“歪脖,你先把我的包放起来。”
“亚军,你还是行。这回搞成啥样?”牛五有些讨好地笑问。
不知亚军是没有听见还是故意不理睬牛五,他一声不出就去了屋后面找厕所。可能是尿急来不及亦或是无所顾忌,拉链一剐开,右手一抄,对着禾田“哗啦哗啦”就开始小便,嘴里还在哼哼唧唧的唱着湘东民歌:
满哥哥鬼哎——啊嗨呀,
妹妹呀想你想到天光光哪。
哎呀我的哥哥你这鬼哟······
鸭公就站在旁边田埂上。老婆不给钱,鸭公就打不成牌,看着别人打牌他又难受,只好到自家田里看看。他家的田插得比较早,丢秧苗那天日头猛,太阳一晒水一淬,有些位置可能还要补补种。他早就拿眼睛在看着亚军,一照面,马上笑着打招呼:
“亚军,今日回来?”
“嗯。”
亚军要声懒声。普普通通的作田人,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亚军,请不请人做事?”鸭公又问。
正在犁田用牛的孟牯,嘴里“嗬”的一声,前面的牛停了下来。他也不晓得求过亚军多少次了,每次都得不到下文。
“请屁嚜,冇得!我自己都快没有事做了。”
鸭公知道亚军根本没正眼瞧他,赶忙哀求道:“亚军,搞点事来给我们做做罗。当是帮帮忙也好。你不晓得没有钱多难受,比没得婆娘还难受些。”
“呵——”亚军笑了,猫耍老鼠一样:“咯又何解呢?”
“没有婆娘顶多**硬,用手撸出几粒水来不就没事啦。没得钱就寸步难行,牌都没得打,不好做什么。”
“你难受我也一样难受。”
亚军乐得嘎嘎声大笑。他一边收拾裤子一边往回走,一垅的人都看着他。
“你要钱有钱,生意做得这么大。”鸭公不知对方是捉弄他,一头往里钻:“你会有什么事难受?”
“我跟你刚好相反,用钱我是不难受,可我下面该只东西难受哇。它活蹦乱跳总想找个东西来耍,你舍不舍你婆娘给我耍耍?”亚军大笑起来,他回头还故意高声大嚷地看着铁牛说:“铁牛你说是不是?”
鸭公堂客衡南婆,比鸭公年纪小一截,根本管不住。铁牛与她早就有一手,一听亚军这样说,铁牛当作没听见,把只麻将牌往桌子一拍:
“一筒。笑死,快点出牌。”
正在牌桌子上嘻嘻哈哈的小学校长独卵子停住了:
“哟嗬,大款你回来了?这回又想提哪一个参伢子?”
“校长,你别胡说八道。”亚军不敢打横了,“你以为我不做正事日日提参么,你不晓得我要做几多的事,哪里还有提参的时间。桂花嗬?”
“嗬死!”桂花马上满面堆笑,身子一扭她离开了铁牛的座位后面。
有几个在田中间做事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进了小卖部来歇歇脚。亚军经常请工做事,他们一来是看看亚军请不请人做事,二来也想听听亚军吹牛皮。女人一看男人不做了,也一个个洗手不干。只一刻的功夫,小卖部里就站满了人。
亚军走到铁牛的身后,把铁牛的身子一挤:“让开!等我来。”
“干嘛?”
铁牛一心一意在出牌,猛然间被人一推,身子一歪,差点儿跌在地下。
“你能打什么牌嘛。”亚军眯眼一笑:“让我来打。”
铁牛是个死脑筋,看清楚是亚军,还不肯起身让位:
“做不得。我刚刚才上的桌子,我还要打一会。”
两个人拉开架势,就象冬天小孩玩挤油的游戏一样,挤来挤去争这个座位。独卵子看不过眼,眉毛一绉说铁牛:
“铁牛,还是你让位!你又没有钱,总想赢了第一手牌来做本钱,等一下我们赢了你又没钱找账,跟你打着都没味道。让亚军来打吧。”
铁牛被独卵子扫了面,满脸不高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钱?我又没有欠你一分钱。”
独卵子不讲这么多,专往对方的痛处戳:
“我们三家门面前都有几百块钱,你的钱呢?你身上现在能搜出一百块钱来,算我刚才说的是放屁。”
铁牛摸摸上面衣服口袋,又搜搜下面裤兜,果然不敢亮开手巴掌。铁牛脸上不好看,但又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了,只得悻悻的起了身:
“有几个钱了不得嚜?”
亚军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但是冇得就是冇得,你能搬着石头打天不成?”
亚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包精品白沙香烟来。烟盒里只剩下一支烟了,亚军就打着火点烟抽了一口,浓烟熏得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他就这么眼睛半开半闭,一个人抽烟。后想想不妥,就从裤袋里掏出皮包抽出一张伍拾元的票子来,叫黑狗:
“给我拿包烟来——精白沙。”
黑狗才转身,桂花眼疾手快,一把就抢过了那张伍拾元的钱,走到歪脖的玻璃柜前来卖东西:
“亚军,一人请一支甜筒怎么样?剩下的给我们买东西吃算啦。”
黑狗也不抢,只回头看着亚军。
“桂花,你整天都想钱,又不见你有行动。你干脆象竹云一样,明码标价我也认了。现在我摸都没有摸一下,平白无故五十块钱就没啦,哪我心中也不是很痛快。五十块钱我可以在城里找个妹子睡一晚了。”
亚军坏笑。
“那你也拿一万块钱来,怎么样都随你。”
桂花干干脆脆,一点都不忸忸捏捏。周围的人就跟着起哄。
“真不真呀?”
“真。珍珠都没得这么真。”桂花手一伸:“拿来哟——”
铁牛的脸上绷不住了,朝桂花一瞪眼:“真···真你个尸。还不快点回去煮饭。”
“你回去煮不得饭哪?就是我煮得饭你煮饭会死人哪?”桂花从来不在铁牛面前认输。“你不要在这里吵死,本事没本事钱没钱。”
铁牛噎得话都说不上来。桂花动口就是怪铁牛没钱没本事,铁牛动手就想打人,一看桂花比他还恶的架势,他又不敢发作了,只能恨恨地盯着桂花不出声。
亚军还在火上加油:“铁牛,桂花骂得对,除了赌钱打牌偷婆娘,几亩田——包括你婆娘桂花那丘田,你都要孟牯来帮你种。人家已经插田都插完了,你们家还在犁田。你也太不象样了,日日想着那个衡南婆。”
小卖部里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铁牛受不了亚军的数落,脸色不是脸色地出了小卖部。他借口去借耙就跑开去了。
桂花还意犹未尽:“是唛,你说你有本事也好有钱也好,我管你在外面搞什么——就是搞翻天我都不理。现在穷得叮当响还一副吃人的样子,你说我会怕他么!”
亚军看着铁牛走了,寻不了开心了。他一眼瞄上了正在汗暴水流的孟牯,马上就拿对方耍宝(耍宝:湘东语,拿对方寻开心的意思):
“孟牯,只有你就蠢得做猪叫。上来哟,我告诉你——”
“啥叻事?”
孟牯用牛的这丘田面积很小,三几下差不多就犁完了。他卸下牛身子上的农具,让它去吃草。撩着水洗了洗手,他也走进小卖部里来了。
“辛辛苦苦干一日,你知道值多少钱吗——几十块钱,到城里找个娘边女(意即处女)也够了。桂花松垮垮的,有什么味道不成?”
“亚军你怎么知道桂花是松垮垮的,你搞过啦?”
旁边有人就笑亚军。
“这可以想象得到哇,几个人都是一截铁棍一样,日也捅夜也捅,就是铁打的都磨破了。”
桂花脸象一块红布一样,使着劲往亚军身子上捶打。亚军左挡右挡只得躲。躲来躲去只得走出小卖部来,半日都不进小卖部来。
亚军看见摇摇摆摆穿着高跟雨靴正在丢秧苗的春桃,笑着说:“哎呀春桃你在这里做事么?快点上来快点上来。别累坏了身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人怎么能去干这样的重活呢?”
春桃停下手来,眉眼带笑:“干啥?”
“你听我讲罗。”亚军朝春桃招招手,“辛辛苦苦能省得几个钱?请几个工不就行了。”
“请工——钱呢?”春桃低头继续丢她的秧苗:“我们不比你大老板,有的是钱。”
亚军嘴里“嗨”的一声:“春桃,别老是讲钱嘛。讲钱就伤和气,人都变得陌生。这样好不好——你们家一共几亩田?一亩田不过三十块钱,你们家总不会超过十亩田,总共三百块钱够了吧——我出,怎么样?何必累得做猪毛臭嘛。”
春桃本想不理了,一看家公牛五在向她使眼色。春桃犹豫了一会,才停了手中的活上岸来。洗干净手,抹干净脚上那对黑色镜亮的长筒雨靴,慢慢地才进到小卖部里来。
亚军赶紧搬条凳子给春桃,要她坐在自己身子旁边,一边还用手在春桃的头发上扫了扫:
“春桃,如果哪一个男人提着你做参伢子,就是少活十年都抵得。”
亚军看得口水都差点儿流了下来的样子,言不由衷地叹息。春桃满面泛红,她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华曼和跛脚婆的中间去。她不是很看得起亚军这类人。
亚军转眼就对桂花没兴趣了,桂花也不生气。桂花从歪脖的柜里拿了几只甜筒,一个人丢了一支,顺手还抓了两包“猫耳子”(一种油炸的副食品)。
“买买买,桂花你娘卖**的到底要多少东西才填得满?”亚军一挥手,说完朝春桃走了过来:“春桃,你也来吃点东西。你要点什么?”
春桃没有动。桂花急了,说:
“春桃,拿噜。你又不是有笨——不吃白不吃。”
春桃对亚军说:
“难忘(难忘:湘东话,意思是谢谢)你,我不要。想吃我会自己买。”
亚军失望地摇摇头:“不喜欢——咯就没得想头。”
独卵子在桌子上吱吱地笑。看到亚军没什么折了,笑道:
“别磨磨蹭蹭啦,来打牌。”
亚军向歪脖要一包精品白沙,歪脖说没有啦,只有翻斗白沙。亚军就拿了一包翻斗白沙,标了一支给独卵子,想了想又递了一支给牛五。林老倌哮喘病不抽烟,其它看牌的人他都不发。走近桌子边来,亚军又不想打牌了:
“你们这是街边麻将没味道。一块钱一炮,几时才能赢得了一百块钱嘛?”
独卵子不高兴了:
“哪你说怎么打嘛?”
“我要打大些。搞就搞一把,输也好赢也好各安天命。”
“那就搞大些。”独卵子放下脸来,一点不象开玩笑。
“你有钱嚜——几百块钱一手牌就会搞得完啵。”
“哎亚军,你经常摆臭钱格,到底今日带了多少钱?”
“比你校长还是多点吧?”
“那不一定。”
“怎么——你要同我比比不成?”
“比就比,我今日就要剪了你的舌子根,不然你天天摆几个臭钱格。”
亚军抓过黑包,“吱”的一声拉开拉链,把一匝一匝的钱往外掏:
“我看你怎么剪我的舌子根,一千二千三千,这里是三千块钱。我今日带的钱最少,你有几多?”
“你还有没有?”独卵子嘴里直冷笑:“三千块钱就想来神气称大款?”
一看独卵子这副口吻,亚军不能大声了:“我钱包里还有几百块零钱。你到底有几多嘛?”
“我有几多?”独卵子从裤袋里拔出一捆钱来,往桌子上一拍——这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钱,一百块一张,齐齐的一匝,连银行的包捆纸都没有打开。“我有多少——我有一万。”
亚军丢了脸,不服:
“这不算,这不是你的钱。哪里有拿一匝新钱来打牌的呀,你们说是不是?”
“怎么不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钱?钱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总不会是你的呀?你有本事你可以赢去嘛。是不是这个理呀?”
有人说算,也有人说不好算。大家嘻嘻哈哈一阵,气氛才平静下来。亚军还是把位子让了出来,旁边有的是人,金菊动作快顶了上去。
“哎亚军,又是刚从GX回来?”林老倌问道。
“是啊。”
“你这家伙贩一趟双石粉到底赚多少钱哪?”
“我们能赚多少钱。辛辛苦苦做一趟,不也就是千把两千块钱,做盐都不咸。”亚军用手抻了抻头发,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
“啊千把两千块钱你还嫌少啊?”
“比二癞子差远啦,我要搞到那天跟二癞子一样就好。听说现在二癞子一次就有一两万。”
“亚军,赚钱是细水长流的事,只要时时有活钱来,你这就是本事呀!”
华曼由衷地赞叹。� �老倌也点头。
众人羡慕得不得了,眼光就只随着亚军转了。春桃也朝亚军望了望。
“哎呀,嫂子——我骑牛的时候你没看,骑马的时候你看见啦,赚钱的时候是高兴,但我亏本的时候呢?而且一个月都只能搞一两次,你们以为每日都有哇?”亚军转到正在打牌的独卵子后面,说:“还是我们校长好,一个月千多两千块钱的工资,而且旱涝保收,做与不做都有。”
独卵子脸色好了,面上也有了笑容:“现在准备去干什么?”
“我不是承包了二癞子和我姐夫家起屋的红砖么,雇了几个人在扮砖,我想去看看。赢多少?”
“赢个屁。我今日输得多了,你来担担土(意思是换个人来打牌)?”
“不啦,我还真有事。”亚军摇摇头,笑着对牌桌子上的另外三个人说:“校长的钱是国家的。你们有本事只管赢,不赢白不赢。”
“呵不赢白不赢。”独卵子一脸得色:“我们这几个钱虽然是国家发的,月月有,但那也是靠吃粉笔灰吃出来的。哪象你——不明不白胡乱一扒就有啦。”
“怎么能叫胡乱一扒呢?”亚军也不口软,“现在又没有人绑住你的手脚,除了杀人放火做犯法的事,你就是上天谁又阻着你?”
“亚军,你不要口硬。你们这些做包工头的,除了会剥削人之外,你说你有什么本事?整天你东游西荡,那些在你手下做工的人累个臭死,结果最后你拿得比谁都多。不是剥削是什么?我跟你说,如果再来一次土改,划你个恶霸地主成份。小心挨枪子。”
大庭广众之下被独卵子一通贬损,亚军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抬头望了一会独卵子,嘴里“呲”地笑了一声:
“校长你呢——你也不要牙齿一尺长,美其名你为人民教师,拿着国家的钱,吃着国家的饭,绉纹你都解释不了解释成**蛋皮,其实你能教什么书呢?”
这踩着了独卵子的痛脚。独卵子也是依仗他姐夫“杨脚猪”才做的老师,刚去上语文课的时候连绉纹两个字解释不了,最后解释成**蛋皮。学生回家一讲,笑死一垅的人。
本来都想找对方乐子,结果却自己难堪。两人嘿嘿一乐,各自作罢,再也不揭对方的短处了。
第三趟县城来的中巴车子经过三星垅里的时候,下来了牛皮和矮子。矮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牛皮气鼓鼓,两个人互不理睬。独卵子和亚军对望了一眼,脸上先笑了凑上前去。
“哟嗨,老矮回来了?这次赚了几万?”
矮子一脸的晦气:“几万个屁,差点儿人都回不来了。”
“咯又何解呢?建民呢——怎么不见建民回来?”
这次建民听来个信息,邀了牛皮入伙,还特地请了矮子做攻关,一同去江南省做服装生意。出发那天,矮子黄衣服黄裤子,一根领带缠了半日都没有缠好,不伦不类的样子。矮子还一肚子神气,拍胸口说他搞交际没问题,毕竟他见过一些世面。现在一看矮子这副落魄模样,而建民的人影都不见,估计事情是凶多吉少了。
“被人家抓起来了。要不是走得快,我都走不脱了。”
“啊?!”
众人都你望我我望你。独卵子和亚军象吃了鸦片一样来神了。小卖部里的人也都一齐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华曼心内着急,连连催问。
“吹尽牛,去的时候胸口拍的山响,说保证没问题。”牛皮横着眼睛看住矮子。“事到临头,跑得比谁都快。”
“啊——我不跑?我不跑等他们来抓?等下一个都跑不出来,家里人消息都得不到好些?”
矮子声音老高,一点都不认输。牛皮说不过他,气嘟嘟地回家里去了。
“我本来也是不想去,天远地远不说,还人生地不熟。”矮子望着众人,也在自找台阶下来。“但建民硬要拉着我去,说我同外人打交道熟门熟路一些。还说做生意有什么难——做生意不就是给人送钱,难道我们送钱都不会送么?我一想也对,就去了。唉,哪里想到吃屎都有师傅,真的是送钱都有不会送的。”
“这就奇啦。详细说来听听,看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亚军明显有点隔岸观火。
亚军还想问,被独卵子止住了。独卵子朝矮子一翘下巴,意思是让矮子先把话说完。
“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那个单位是真要做服装,信息也绝对可靠。开始我们同这单位的头头接触的时候,气氛都好好,吃饭喝酒一条龙服务,当官的也没有拒绝。等我们第二次上他家里去的时候,送的礼钱都收了,我们满心以为这生意十拿九稳了。哪里会想到对方是个笑面虎,他不但不同我们做生意,还把我们送的钱上交给他们单位的纪检部门,当地公安就把建民扣起来了。我同牛皮要不是走得快,恐怕报信的人都没有。”
“你们给当官的送了多少钱?”独卵子问。
“不多,也就送了二千块钱。”
“这就撞到鬼啦!难道钱会咬手,还有人不要钱的?”亚军有些不解。
众人也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独卵子鼻子里哼笑了一声:“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到处都在喊反腐倡廉,你们刚好撞到人家枪口上去了。我分析可能这个单位当官的平日捞好处捞了不少,正要找个事做给其他人看。刚好你们几个农民佬撞上去了,送的钱这么少,又没有背景,他不就刚好拿你们开涮。表面上他是廉政公平,实际上他是嫌钱送得少了。这样搞了你们,又可以给他遮以前的丑事,还得了名誉。你说他何乐而不为呢?”
大伙都点头称有道理。矮子要黑狗给建民家里去送个信,黑狗迟迟疑疑不肯走。
“现在好啦。”独卵子脸上还笑:“老矮你们就这么一走,那建民怎么办?”
矮子脸上变色:“你以为我不急?华曼,跃进水生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哩。说好是今日回来,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我还在这里急。你想做什么?”
“我想问问水生有不有什么办法。”
“这叫行贿。谁有办法?!”独卵子说话切葱一样,一点弯都不转:“行贿有罪,搞不好要坐牢的。”
华曼看不惯独卵子幸灾乐祸的样子,说他:“你不要乱说,人吓人吓死人的。”
“嫂子,我可不是吓人。搞不好真的要坐牢的,这是法律文件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行贿和受贿一样有罪。”
“有这种说法?!”华曼也不由得胆颤心惊,面色都变了。
“骗你我不是人。”独卵子洋洋得意起来,“我倒不是故意讲低我们三星垅里这些出去做生意的人,脚上的泥巴都还没有洗干净,穿身西装缠根领带就是厂长经理。要是这样就能出去赚钱,这世界还有穷人?二癞子是好命,但三星垅里只有一个二癞子,不可能个个都成为二癞子。生意场合凶险万分,哪里是我们这些农民佬做得来的。一不小心,被人家卖了还自己帮着数钱。”
华曼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含含的就想哭,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歪脖的小卖部里间:
“歪脖,打开锁来,我要打个长途。真是急死人了,我们家跃进说好今日回来。怎么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不会出了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