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板厂运转起来离当初的想法还是有一段距离，信用社货的这二十五万块钱根本不经久用，东一笔西一笔，流水一样看见少，三下两下就用光了。三个人凑的这十八万，填一时不成问题，但又能顶得多久呢？由于销售渠道还没有通畅，什么时候有资金回笼都还是个问题。如果再要追加投资钱，难道真的能让跃进一个人扛着？就是要少少的跟着投一点，他水生又可以到哪里找钱来呢？
沙州摩托车厂的生意后来被金生一个人做了，水生一直被蒙在鼓里。等香萍的家公富原说起这回事的时候，金生连货都交完了。这是抢了水生的生意，不合乎生意场的规则，不要说大家这么熟，离得这么近，就是外乡外土的人，中途接过人家的生意，也得掏过手费。水生很气，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金生一直避着他，见了面也不解释。这让水生心里面产生了怨恨，但他还是没有发作，只是表示出他同金生对面不相识的样子，理都不理他。
这一天，水生在香萍的店里遇见了拎着个黑包的金生，水生冷若冰霜，起身就往外走。
“水生，你干嘛？”金生拦住水生的路。
“不干嘛。我有事。”水生黑着脸推金生。
“**的不就是为了沙州那件事嘛。我这不是正要同你解释么。”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这是你的本事。”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哪——我连规矩都不懂么——来来，今日我就是同你来算账的。”
水生力气不够金生大，而且他也听到金生说算账二字，水生就没有再坚持要走人。金生拖着水生去了香萍店里的楼上房间，交待香萍搞点酒菜来，关上了门。
“兄弟，沙州这生意我拿下来了——赚了十几万，我给你四万过手费，可以了么？”
一般过手，除了给还上家的费用，稍微拿点感谢意思一下就行了。能够拿出四万块钱，已经做得很漂亮了。水生这时又在心里骂自己一样市侩贪钱。
“金生哥，这是你客气。其实还不必这么多。”
金生止住水生往下说。
“你不怪我就行了。你把账号给我，过两天我就划给你。”
“金生哥，你是怎么样拿下来的？”
水生一直不理解，金生的本事他知道，水生自己都没有本事拿得下来，他金生凭什么搞妥那个软硬不吃的齐厂长呢？
“他妈的齐**——他妈的！说起来比唱的都好听，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坏。一个女人就可以搞妥他。”金生不愿深说下去。
“哪里有这么合适的女人？我打了春桃的主意都不成。”
“还有谁——我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最后还不是叫环春同我一齐去了一趟沙州。我设了一个圈套，让他妈的齐**过了瘾。环春自己还不知道呢。”
“这怎么可能呢？”
“哎呀——你不懂，比如喝醉酒，喝醉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金生还有点愤愤然，“他妈的齐**，有朝一日等着瞧。”
水生还是有些动容：“金生哥，别看轻环春。”
金生脸色不好：“你不要同人说，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连跃进我都没有说。我同你都不好说出口，但看你气成那个样子，我又怕你误会大深。”
“放心吧——金生哥，我也是人。”
一日，金生找到水生厂里来，看到没有第三人在场了，就小小声对水生说要商量一件事。
“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了好多年了。后来他调走，隔了好多年都没有他的音信。现在他当上了他们县的水电局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前段时间我才联系上他这个人，在省城见过他一面，还在一起吃过一餐饭，走时我留了一句话，说有什么好事请他关照一下。”
水生无动于衷。上一次金生亲口答应的四万过手费，说过两天就给，到现在过了十个两天都没有兑现。无凭无据，说又说不得那么白，问也不好从何问起。
金生有点眉飞色舞，嘿嘿声不绝于耳：“朋友的事是很难说的，好的朋友胜过兄弟，不好的狗都嫌。我当时说请他关照的话也是很随便说的，并没有图有什么兑现。哎，就是这个老兄，今日打电话来，问我们这里有不有什么电线杆厂，他管的这个县今年农电网改造，需要万多根电线杆。”
“万多根？”对这么大的数量，水生也吃了一惊。
“是啊。就是因为有这么大的数量，所以才有得做。我去打听了一下，人家说如果有一万根电线杆，利润可以办一个厂了。”
“有这么大？办一个电线杆厂要多少钱？”
这是一个新行业，水生也不熟，但他对他消息很感兴趣。水生问金生。
“具体是多少我也不知道。”金生摊着两手说，“不过我想这应该是有得做。你想啊，就算一万根电线杆，一根电线杆赚十块钱，一万根就是十万块钱。你说有不有得做哇？如果可以赚得几十块钱一根，那我们不就发达了！”
金生显然是被这巨大的利润激的，坐也坐不住的模样，在屋子里走来又走去。
“老弟，我想我们两个人来做这单生意，有钱我们两个人来赚。怎么样？”
“金生哥，你自己做吧。我没得钱。”
“你不是有四万在我这里吗？就拿它作股算了。别费事拿来拿去。”
金生这样说，也是合情合理。水生犟不下去了。
“金生哥，我们之间怎么着都一样，我帮你也行。”水生说，“现在关键的是进一步落实一下你朋友那边，看是不是真有其事。如果不确实，忙什么都是白搭。是不是？”
金生这人也有点吹牛皮，芝麻可以说得箩大。水生心里还是有点不相信。
“对对。你说得对，我马上再打电话问一问。”金生连连点头。
“不是打电话这么简单。”水生止住了就要挂电话的金生，“当然电话也要打，但最好还是亲自跑一趟。我看这单生意有是有得做，就怕不确实。如果能落实下来，真的也是个大好的赚钱机会。而且金生哥你年纪越来越大，推销服装生意也是个辛苦差事，你也不能一直做下去。若是能够静下来办个厂，对你是一件好事。”
“兄弟，你以为我不想——不如就定下来这样合伙，怎么样？”金生好象只等水生一句话了一样，睁大眼睛看住水生，“你知道我没有读多少书，太字都不多认得几个，没有你，我什么事都是一头雾水。我是说内心话，你不来我是不敢做。”
“哎呀，金生哥，你我这么熟，我不怕老实同你讲，承包这个瓷板厂，我都是蛤蟆塞床脚——死撑，东拼西凑才到手这点钱。”水生说话就露了底：“现在的问题不是合伙不合伙，就是算上你给的过手费，我也只有四万，余下的我一个子没有。金生哥你出个七万八万不成问题，可我现在不行。办个厂这四万块钱远远不够，这事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找别人有屁用！没有你不行。车到山前必有路，干起来再说吧。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也想想办法，你也周围借一借。如果搞得成，我分多点股份给你。”
“现在不说这些。”水生心里很受用。但他想到依金生的脾气，以后多分股份之类的话做得到做不到还是个问题。不过金生说的这事还是很吸引人。“金生哥，如果能落实你朋友那边这事，我们再来讲下一步。好不好？”
“好，就这么定。”
一起吃完晚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水生也往家赶。到家时差不多十一点钟，小孩也睡觉了。冬梅还没有睡着，斜靠在床头。水生本想同冬梅商量一下金生办厂的事，一看对方黑头黑面的样子，好象浇了一盘冷水一样，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水生也即刻拉下脸来，什么话也不说就上了床，钻进了被子。
“整日游魂野鬼一样，家里的事不理，回到家你还发脾气？”
“哎——我是去做贼，还是杀人放火了？”
“呵。”冬梅冷笑道，“你还有道理？家里人情往来，儿女读书，都是要钱。你一个男人不闻不问，叫我一个人跑前跑后的。你还有脸说？！”
“我为什么不能说？”水生也发了蛮，声音就高了八度，“当初我就说了现时不要起屋，一是没有多少钱，二来眼下正是做事的大好时机，如果抓住一个机会赚了钱，还怕起不了一栋屋？”
“有没有抓住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又抓住了啥？临老学吹打，是不是迟了点哪。哼——我看你那间厂也好不到那里去，大半年了，老是往里填钱。我怕你钱没赚到，象金生一样，首先家就不要了。”
这下戳着了水生的痛处。拿钱的时候，水生说只要等厂子运转起来，立马就可以套出钱来让冬梅起屋，可以起屋投资两不误。现在好了，运转一二个月了，不要说套不出起屋的钱来，恐怕还得往里追加。
水生很是恼怒，一咬牙，话就梆梆响：“你要这样说，那我们就离婚算了，省得我辱没了你。”
“离婚？”
冬梅又听到水生说出这两个字，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最怕的就是水生要同她离婚。
“幸好现在我还做得了一点事，还赚得了一点钱······”
“有多少——瞎猫碰到个死老鼠，这么长的时间了，不就这点点？如果一年是这，二年还是这，那你不如去当老师还好得多。再讲哪，你这点钱在我手里捂都没捂热就拿走了，这也算哪？”
“如果那天我做生意亏本欠债了，要你跟我去挨苦日子，那我不是害惨了你？”水生自顾自地说下去：“趁现在还来得及，各过各的好了。崽女你要就你带着，你不要都给我好了。”
一听水生这样说，好象事情没得挽回了似的，冬梅放声大哭起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自从嫁到你们李家，我累得象头牛一样，起早贪黑，没有过一天宽松日子。我都不计较，现在我人都快老了，你不要我了，你要同我离婚了。我怎么会这么命苦啊——”
半夜了，冬梅这一哭，声音就特别难听，小孩的房间里早就有了响动。
“哎你搞清楚，是你嫌我不是我嫌你啵。”
水生披衣下床，到了小孩的房间，同小孩说爸爸妈妈说事情，不关你们的事，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之类说了一通。看着两个小孩很懂事地又睡觉后，水生才掩上门回到自己的睡房。
水生关上自己房间的门，看着还在抽抽泣泣的冬梅说：“半夜三更你哭死，莫吵醒小孩。”
“我没有嫌你。是你要同我离婚。”冬梅也压低了声音说话，口吻是小孩子争输赢一样，一定要分个清清楚楚。“是你说的要同我离婚。”
水生又忍不住笑了：“不是你嫌我，你发神经病？一天到晚好象我欠了你的债一样，一点笑容都没有。”
冬梅撩开水生的被子，扑在水生的身子来，两只手还乱打：“人家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好，几想有老公在身边说说话。可你倒好，十一二点都不回家。你说人家怒不怒。”
夫妇俩折腾了一会，冬梅温顺地挨在水生身子边。水生却睡不着了，用右手枕着冬梅的头，两眼望着房顶。
“冬梅？”水生回头看了一下冬梅，看她是不是睡着了。
“唔？”冬梅睁开眼来。
“冬梅，你真的要改一改自己的脾气。本来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怒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不好吗，我最烦看见你怒气冲冲的样子。”
“什么时候总是你有理。我什么时候都是没有道理。”冬梅笑着看住水生说。
“也不是。”水生从冬梅的头下面抽回手来，侧过身子向着冬梅。“我今日回来本来是很想同你商量个事情，没料想你生气发怒，搞得我冷水浇头一样······”
“是什么事嚜？”
水生就把金生同他商量办电杆厂的事说了一遍。但他没有说金生答应四万块钱过手费那件事。
“我心里是看准了这个项目，绝对不会亏本，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可惜的是我现在没有钱。如果有钱还是很好赚钱。”
冬梅显然有些心动，她看着水生说：“我们现在哪里有钱入股呢？那屋架子还搭不搭？”
从冬梅手上拿去两万块钱的时候，水生同冬梅商定新屋先起上去，盖好屋顶不搞里面。先撑起个屋架子再说。反正起屋该用钱的事做得都差不了多少，不做也做了。
“屋不起不行。”水生知道冬梅整个心思都在那个新屋上，“就是回笼也值不了几个钱，这不顶用。现时如果有什么地方有钱借就好，借几万块钱才能解决问题。”
“临事临急借都不好借。”
“你有不有什么地方能借到钱——只要能借来，给点息钱都不要紧。”
“不是我泼冷水，现在是越没有钱越借不到钱。颠倒有钱人借钱容易。”
“是啊。”水生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委实不甘。
“哎他爹，你不如帮帮金生算了，办一个这么大的厂，叫他拿两万块钱酬劳——没有两万，一万也好哇。一不担风险，二不操什么心，干手净脚进点钱好得多。俗话说现卖不如现得。”冬梅不敢大包大搅，末了又说：“我不是很懂，做决定你自己做，别等一下失策了又来怪我。”
“可能也只好这样啦。睡吧，明天说不定金生又得要我出去。”
电话里证实金生战友的事不假后，水生同金生去了一趟。见面之后，就把这事敲定了下来，只差签订合同。水生把金生战友该进的好处费也说得明明白白，双方都满意。临走的时候，金生的朋友把金生拉过一边说：“你的这个同伴不简单。”
这话水生没听见，是后来金生告诉水生的。局长说的是什么意思，水生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不是水生开出这么高的回扣——差不多占百分之十，而且还不显山不露水给到局长的手里，那局长还会说他不简单？如今当官的人又要面子又要钱，如果没有危险，再多的钱也敢拿。
办厂的事不是那么顺利，实地考察了一番，跟当初想象的相差大远：原来以为有个十几二十万就行了，到人家实地一问，光是做电线杆的那套模具机就要投资四五十万。加上钢筋弯曲机、拉丝机，还有厂房用地及厂房造价，没有一百万下不来。金生也算是半个有钱人，撑死了也就能够拿出个十万块钱出来，余下的没有了下文。这条路眼看是行不通了。
不过办电杆厂利润确实很诱人，一根中空杆，市场价贵的卖到二百块钱一根，便宜的也卖到一百五六十块钱一根，除掉成本，可以净赚一百块钱一根。一百块一根，做成了这桩生意就是一百万，以后不干活都够了。
“哎呀兄弟，别说一百万，就是五十万我也够了。我不要多，只要五十万就够。你看有什么办法搞成这个事没有？”
金生就象热锅蚂蚁一样，在水生的面前转来又转去。
水生说：“你以为我不想哪，现在有钱我就入得股呀。但没有钱就是没有钱，三个钱逼死英雄汉。这么好的项目，如果搞不成，还不是因为没有钱么？”
“哎呀，老弟，我们两个人之间，股份多少有什么要紧，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到时我给你就是。现在是看有不有什么办法做得成。”
金生是屎急才来挖茅坑。
水生笑道：“我知道哇，但我现在还没有想到有什么办法。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想想，你再想想，你肯定有办法的。如果你都没有办法了，我就完了。不但赚不到这钱，还要在朋友面前丢脸，我都亲口答应他了。”
想了几日，还真想出个借鸡生蛋的办法。水生向跃进一打听，原来省里有间电杆厂，属于国营企业单位，任务不是很饱满。金生游魂野鬼一样，你找他的时候，十有**找不到人。水生要跃进开着车去了一趟，实地同厂方谈了一下。厂方对这么大的业务量有兴趣，但对于要厂方把机器也搬到湘东去的要求还不同意。水生坚持一定要把那套电杆模具机搬到湘东，其它的自己配套。事情就说了个七八成，双方留下联系电话号码就分手了。水生和跃进就开车往回走。
“兄弟，你同金生这事一没合同，二没字据，到时候打死狗来议价？”跃进对水生说：“金生这个人我是知道，你无凭无据，也没当事人在场。到时他要赖账，你一点办法没有。”
“这不会。”水生不以为然，“如果不是我这样给他操作，要他金生自己投资一百万他投得起吗？我这样借一下梯子过墙，他就可以干手净脚进钱。他会少了我的那点股份？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跃进只是在鼻孔里笑了两声。
“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他要不给呢——你又有什么办法？”跃进时不时回头来看住水生说，“我劝你还要滑一点，就是要他对半分配，不然就不给他做。凭他金生的本事，现时他还做不成这事。”
“这不好吧。信息是他的，关系也是他的。我不过是帮他出了个主意······”
“嗨，怎么跟你说呢？没有你这个点子，他金生办屁厂。不但赚不到这钱，恐怕还收不了折。没有钱的时候他金生是只猫，一旦有了钱撑着，他金生就绝对不是现在的金生。”
“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好。”
“我说是这样说，怎么做随你。”跃进腾出一只手来在水生的肩膀上拍了拍。“老弟，有钱不捞白不捞。如果你现在有个五十万，在县城置点家业，可以过风流快活的日子。要朋友有朋友，要女人有女人。哈哈——”
坏了，就是跃进这一声哈哈，小汽车偏离了中间的黄线，轰的一声就撞在了对面急驶而来的一辆东风大卡车上。水生就觉得自己的头往前面的玻璃上一碰，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