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去平州平阳市的火车,水生心里才开始真正的有点后怕起来。
自己现在是真正出来经商了,再也不用看那个独卵子校长的脸色了。不过也可能是独卵子比他水生更高兴,不然当水生提出要停薪留职的事来时,这家伙立刻就高兴得眉飞色舞了,为他跑前跑后地忙乎着办手续。
那天晚上到环春家劝完架,三个人就在环春那里商量起水生下海的事。分析来分析去,跃进和金生都说水生应该下海去,好处是多得数也数不清。水生心里也是早就有些活络,当一个又一个的疑难问题被他二人“解决”之后,水生就有点兴冲冲,恨不得马上就下海去。水生怕家里冬梅思想不通,跃进说他保证要华曼做通冬梅的工作。没有起手本钱,金生和跃进都说他们借给他,几千一万不堵手。水生说自己现在做什么都不熟,金生说先跟着他走一段时间,做做他的下手,等熟手了再自己出去闯。什么路都铺好了,自己再不走,那也大没胆量了。况且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差过谁人。
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时难,很多事情人们都只是看见它的表象。茶楼酒家宴席上,往往见到是那些生意人呼朋唤友、高谈阔论的风光场面,殊不知生意人的辛酸,是许许多多人们不知道的时候不声不响就来了。跟着出去几个月,水生就知道金生同自己不是一路的人。金生也喜欢吹说大话,但他同牛皮又不同。牛皮基本上能自圆其说,金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计后果,很容易坏事。生意人都会要说些假话空话套话,但不能什么事都吹,该说真话的时候千万不能说假话,否则牛皮吹大了会破的。金生素质摆在那里了,又不会听他水生的意见。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样过来的。
金生也就是个头脑稍微灵活一点的人,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胆大喝了改革开放的头趟汤。别看他在外面又是偷婆娘又是赌钱打牌,出手好象很大方,其实还是小气(小气:湘东语,吝啬的意思)。加上又没有读多少书,根子里还是个农民。水生跟他出去这么久,生意也做成了几桩,但都不大。金生给他的钱也就是一百块钱一天左右,有时稍微多了一点点。同金生出去做生意,手里捧着碗热油一样,好象随时都如履薄冰一样危险。由于水平有限,好好的一桩生意都有可能被他一句话就搞没了。这次在昌宁市下面的一个单位,各方面的工作都做通了,只等签合同了。生意做成了,利润至少有三万。如今的事情复杂得很,桌面上的事情都可以在桌面上谈好,但私底下你要会做。本来这是收网的事了,这天晚上决定去单位头头家里送送礼,好尽快签了合同回家。金生明明知道自己不会讲话,讲多错多,不会讲话就不要多讲嘛。可他还偏偏多讲,兴头上一来,就不知天东地西了。送礼的时候头头不在家,只有头头漂亮的妻子在家,看到人家女人客客气气倒茶送水,金生脑壳乱转,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一切都新鲜,嘴里就说还是你们这样的干部家里好,不比我们农村,什么都不缺。漂亮的女人马上就晓得这是个农民佬,心想我今日收了你的礼,以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转眼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催他们快走,礼品还一分钱不收。水生心里这个气啊,金生还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还嗔着脸去找这单位的头头,结果人家见也不肯见了。
生意没成,那就还得往别处跑,不过两个人的钱又用得差不多了。这次跃进有其它的事,没有一同来。一听水生说还要去平阳周边城市走一走,金生就有点想躲开水生,借口说两人各走一个地方,十天之后到湎州会合。金生还交待水生说他有手机,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他的电话。事情到了这一步,说多也无谓。从昌宁一分手,水生就买了张去平阳的票,一个人来了平阳。
这次出来水生还是多了一个心眼,他没有把红李私底下给他的两千块钱拿出来用。他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果真派上用途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女人比男人有情,不管是有了什么样的情,爱情私情奸情都好,女人都舍得付出,并且付出的比得到的多得多。更难得的是女人心甘情愿,丝毫不计较回报。
一听说水生要停薪留职,红李没有反对。从表情上看好象还挺支持,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问得多了,她就说试试也好哇。几个月下来,看水生慢慢上路了,红李也笑成一朵花一样。这次走前她又约了他去,两人缠绵一阵之后,左叮咛右嘱咐,好象水生是三岁的小孩子一样不放心。末了,红李从自己的衣箱里拿出二千块钱来,不容推辞掖进了水生的衣袋里:
“出门在外,一切都要自己小心。遇事多留个心眼。”
二千块钱不算个小数,说不定这是她积蓄多时的私己钱,红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塞进了他的口袋。那一刻水生就从心里说,就算是为了这个尤物,自己也要好好干。做出点事,给自己心爱的人高兴高兴也好哇。
所谓生意难做屎难吃,要从一个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打上交道,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要从陌生人手上拿到合同,得到自己的这份利润?
在平阳转了几个单位,连生意的影子都没看到。水生又只好往平阳周围的城市一路走来,身上的二千块钱一天天在减少,水生的心里面也开始焦急起来。开始时,不要说面对面同人谈生意,就是单位的门都不让进。如今的机关单位,都有保安守卫。这些家伙大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角色,一到人家大门口,如果你说话大大方方,说你要找里面某某人,好象熟得不得了的样子,门卫他一般不敢怎么样。但如果你稍微有点忍忍缩缩的样子,保安仔就会象只恶狗一样盯着你,屁大的权力他都要用到尽。头几次上人家单位,不要说见人家当官的同人家谈生意,就是保安这一关都没有过。前面几次碰壁,水生还有点脸红红的不好意思。但几次面红过后,大概是口袋中的钱越来越少的缘故,水生的脸皮不那么薄了。
这一天,水生来到盘江电厂。进来前水生还是作了一点准备,西装革履还打了发胶,头发纹丝不乱,手上拎个大黑皮包,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水生打听到了电厂厂长的姓名,进厂门时想理不想理地对门卫说找你们厂长。保安仔不敢耍威风,不但摇头摆尾,还带出好长一段路。
走进厂长办公室,一听说水生介绍自己是HN湘东人,对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赶人:
“走走!湘东人?湘东人都是骗子。湘东人害得我太苦了,我再也不想见到湘东人了。”
厂长是个瘦高男子,脸上没有多少肉。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好象牛头马面一样。
水生只愣了几秒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厂长太度一笑,说:
“厂长,不要一竹杆打死一船人,也许我是个好人呢?”
水生嘴里说着话,手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包芙蓉王香烟来,当着对方的面撕开结口,一人递上了一支,并亲自给厂长打着了火:
“芙蓉王有很多假烟,抽抽我的看怎么样?”
厂长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那支烟,对上火,长长地吸了一口。那口烟在他那长长的喉管里转了一圈,最后才不得不吐了出来。
厂长低下头来看了看手上的这支烟,又在水生的脸上来回扫了几眼,那张无肉的脸皮上才挤出几条笑纹:
“唔——真的。”
水生坦然一笑:“我不否认我们湘东人有骗子,为了蝇头小利,不惜坑蒙拐骗,连良心都不要。但这毕竟是少数,而且这种人也长久不了。”
厂长姓梁,其实是个蛮好的人。这会儿梁厂长脸色也友善多了,话题就打开了。第一支烟还没抽完,水生就又递上了第二支。梁厂长也没有丝毫推辞,把支烟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了。
“我不用猜,就知道你们做服装时在衣料上被人骗了。一般服装生意做假骗人,大部份人都是在衣料上做假。”水生这才开始打开自己的皮包,拿出装着剪成一条条的样品布料来。
“比较常用的就是拿化纤混纺布说成是毛料。刚做出来时一点都不显,而且还很好看,但洗两次就会变形。”
“是呀是呀,就是这样。”梁厂长好象遇到知音一样,指着身上的这身衣服说:“嘞,该身衣服就是你们湘东人做的。你看看,不到一年就成了这样。”
水生看了看,挺内行地说:“这布才十几块钱一米,顶多也才二三十。他肯定说这是毛料,值百多二百块钱一米,对不对?”
“对呀!”
梁厂长的几个手下也凑了过来,估计是办公室主任财务科长之类的人物。
水生又笑了一下:“其实很容易识别——拿打火机烧一烧线头就行。看这样,是化纤的一遇火就会烧成一黑团,而毛料的就不会,只会闻到毛的焦臭味。”
“兄弟,你是个老实人。我信。”
梁厂长用力一拍水生的肩膀,生疼。一边还从衣兜摸出张名片递给了水生。水生忍着疼,也把自己的名片给了每人一张。
“李厂长,你看我现在这身衣服,一点都不贴身,好象吊着一座钟摆一样。”
一个脸上有点胡子的大高个,有可能是办公室主任之类的人,一边看着水生递给他的名片,一边走近水生身旁来。
水生还是认真地上下瞧了瞧,一本正经地提了提办公室主任的衣领,还抻了抻上衣的前摆,说:
“其实这是量体的人不内行。如果前摆加长一寸,后幅少一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水生估计得没错,这胡子就是电厂的办公室主任。一看水生说得在理,赶快自己沏了一杯茶端给了水生。
水生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嘴里一串的谢谢,表现得谦恭有礼。到这时水生心里才放下千斤重担。
“哎李厂长,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好象不是生意人?”
水生名片上自己打的是服装厂厂长,所以电厂梁厂长才会这么称呼水生。
“实不相瞒,以前我是教书的,教初中。”
说到这,水生脸色有些泛红,说谎毕竟是头一次。水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教小学说成是教初中,也可能是虚荣心作怪。
“嗬——读书人!”梁厂长认真地望了水生一会,说:“**家乡的文化人?”
水生点了点头。
“主席有一首没有多少人知道的《贺新郎》,你知道吗?”
水生微微有点变色,他没有想到在这种偏僻之处还有如此高雅之人。幸好水生平时对诗词有所涉猎,不然今日就要出丑了。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
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
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
算人间知已吾与汝。
人有痛,
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
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
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
又恰似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
和云翥。
水生轻轻呤完,心里也几多感慨,一时都没有出声。
梁厂长用手指和着节奏轻扣桌面,一边还用力点了点头。末了抬起头来看住水生:
“能够背得这首词的人不简单。来一首自己的怎么样?”
水生知道对方在考究他,未置可否。
旁边有个络腮胡子走上前来,说:
“我们厂长最喜爱诗词······”
“此刻填词没有心境,来首小诗吧。”
梁厂长一看水生没有拒绝,马上拿出纸笔,把水生让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自己象个书童一样站在了一旁。水生提笔略为沉思了一下,就把自己平时的习作改了一下:
男儿有志走西东,
风雨莫测泪满襟。
龙游千里入东海,
凤翔万仞落梧桐。
笙歌升舞朋何在?
遥望高璧银河深。
千古灞桥折柳处,
迷津多少浮孤身。
梁厂长象久未遇到知己一样,亲热得不得了,嘴里连连“可惜可惜”。
“你有这等才能还干服装这生意干什么?!”
梁厂长的意思是说水生可惜了人才,头脑还连摇地摇,表示不理解水生为何去做服装生意。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做个教书先生并不是不好,一个月有几百上千块钱的固定收入,也比较稳定,不操什么心。”水生一脸坦荡,“但如今的世界都在讲钱,金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万万不能。小孩子读书要钱,穿衣吃饭要钱,人情礼往常来要钱,抬手跺脚都得要钱。讲句难听的,吃杯花酒都还得是要钱。男人没有钱难熬哇。”
几个人哈哈一笑。陌生人面前讲得女人,什么隔阂也没有了。
梁厂长手一挥:“走,兄弟,喝酒去。”
梁厂长带路,几个开着车子,来到兴义花江狗肉店。要了一个包间,点了一盘花江狗肉——那个盘子有脸盆那么大,一个人要了一支酒。几个人喝得痛快,吃得尽兴。最后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出门买单的时候,有几分酒醉的梁厂长按住水生拿钱包的手,不肯水生买单。
水生有些急。他以前同金生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有这种情况,一起吃饭对方买单,说明这生意黄了。
“买卖不成情义在,一餐饭我还是请得起吧。这单应该是我来买。”
水生用了七成的力气,想推开梁厂长的手,抢过那张餐费单。
“兄弟,你误会了。我喜欢同有知识的人打交道,你我对头,就不要说外人话了。”
梁厂长力气比水生大得很多,他不容置疑地捉回了水生的手,一边还把胡子办公室主任叫到跟前来:
“胡子,明天陪李厂长合计一下。这身厂服做得这么难看,穿也穿了一年多了,我看还是换一换吧。兄弟出门在外不容易,让他赚点路费吧。”
胡子主任恭顺地点着头。等厂长说完,他还拍了拍水生的肩头:“行。李厂长,明天我来找你。”
这一刻水生心里激动得直打颤,嘴唇哆嗦。他干脆什么都不说,只点头,脸上都是笑。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钟,胡子主任来到了水生住的宾馆房间。胡主任在关门之前,特意关照宾馆服务员不要来打搅,他同客人谈生意。
关起门来一般都是谈私事,这点水生心里清楚。但水生没有想到这私事是怎么谈,跟着金生出外这半年多,学的都是一些皮毛。每每关键时刻,金生宁愿自己用半懂不通的普通话艰难地同对方沟通,也要找个理由把水生支开去。今日遇到自己真正谈合同了,倒成了和尚做新郎——头一回了,水生心里有些发毛。
一个合同成不成,关键的只有几下:一是在公开场合能把合同定下来,并且很多人晓得有这码事;二是私底下找到“核心人物”,谈好双方的个人利益,当然还包括执行方式;第三才是双方单位的利益。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能够长久,第三条还马虎不得,很多人出事就出在第三条上面。
胡子主任外粗心细如麻,先公后私说得明明白白。谈公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有时真到了锱铢必计的地步,令人怀疑他到底是在谈公事还是谈私事。合同的条款定下来了后,胡子主任不出声了,他在等水生给他开私人价目。但水生心里就着急起来,百多人的电厂,做一身夏装,价格又定得这么低,根本都赚不了几个钱,能用来送礼的钱确实没有多少。水生开不得口,正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自己没有钱赚,送礼根本不可能,这点胡子主任比他还明白,自己还有什么没想到呢?水生汗都下来了,马上就要犯窘。
“兄弟,你还不是很熟手。”胡子浅笑一声道:“夏装可以做两套,冬装也可以做一套嘛,写合同的时候价格还可以适当加点。这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水生差点儿扇自己几个耳光——原来是这样!
不等水生继续深谈,胡子要走。一看水生脸都白了,赶紧说:
“合同的事差不多也就这样,不会怎么样变了。今日也不是要签字,你也合计一下,我也回去汇个报。李厂长,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好也要好,水生又能说出不好的话来吗?怪只怪自己见识少,搞差了一些和蔼的气氛。幸好对上梁厂长的脾气,不然这桩生意又是够呛。
第二天胡子没有露面,水生联系上梁厂长,下班时分他就赶到了梁厂长家里。送的礼不轻也不重,就象个老朋友似的。客套两句之后,水生就表现出忧心如焚的样子,连问合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事。胡子回来说你业务不是很熟,他是怕你到时在外人面前应付不过来。”
水生低下头来转了几秒钟,说:“梁厂长,我不瞒你我是今年才承包的这间服装厂,业务上不是那么熟手。同来的还有个业务员,走到半路生病回去了。本来厂长经理是没有必要自己亲自跑业务的,但我想亲力亲为,哪个环节我都想熟悉一下。所以这次才会这么被动。”
“呵对对,要做成点事业,确实应该这样。”听到水生的这番解释,梁厂长表示赞同:“我看这样好不好——你还是赶快再派个业务员来,能够派得出吧——派得出就好,还是赶快派个业务员来,因为后面还有很多罗索事。比如量体,下边人多口杂,你一时答不上来,岂不麻烦。”
“好,这事就按厂长你说的办。我要业务员一天一夜赶到这里,行不行?”
回到宾馆,水生就发开了愁。业务是有个眉目了,可是自己哪里有什么厂,更不要谈有什么业务员。但到了现阶段,就是一堆屎恐怕也要吃下去。谁又可以帮得了他呢?遇到这样的事,跃进可以帮得了他,可惜跃进不是搞服装的,有心而无力。金生是搞这行的,而且扮个业务员还是可以,但金生这人总还是让人信不过,说不定到时讨了便宜还卖乖,或者捅个篓子又演砸了,那就太不合算了。当然,自然而然会想到红李的老公苏平,这家伙开了几年服装厂,对于衣服方面滚瓜烂熟,扮个业务员应该是绰绰有余。但这个家伙太过精明,精过金豆子,让他插手自己的业务,总是让人不放心。而且水生心里面也不是很舒服,这大概是雄性之间的心里作用吧。
打了几次跃进的手机都占线,水生只好给红李拨电话。当电话里传来自己心跳的声音时,水生还是一阵的激动。
“李子,是我。”
耳朵里传来一阵悦耳的咯咯笑声:“怎么样怎么样了?”
“多谢你帮我。生意有点眉目了,就差签字了。”
“是吗?是吗?”
疯话了几句,水生就导入正题:“哎李子,由于我还不是十分熟悉业务,为了稳妥点,我想马上找到个人来帮帮忙,免得因什么意外情况搞砸了生意。但我一时又打不定主意找谁帮忙,你帮我拿拿主意,最好找到跃进商量一下。”
“好。我尽快去办。哎哎,你把你的联系电话告诉我,等一下好联系。”
一个钟头后,跃进的电话就到了。水生就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直截了当地说急需一个人来帮自己打补丁。
“你看苏平行不行?”
“跃进哥,我心里面不是很乐意。这个人······”
“你放心,我出面找他帮忙,谅他也滑不到那里去。不然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人,你这个事这么急,可能只有这么做了。”
“好吧。”水生无可奈何地吭了一声:“不过要快,一刻都不能耽误。”
果然第二天晚上十点了,苏平十分疲惫地赶到了。见到水生之后,还是客客气气,水生哥长水生哥短,问明情况后,十分谦逊地商量着办法和下一步怎么做。合同是两个人一同去签订的,量体是苏平一个人干的。两天时间把件事处理得恰到好处,双方都满意。
走的时候,梁厂长执意要留水生去平州风景区玩一下。这样就只好打发苏平回去赶货,并且把合同给了苏平,水生他要去应酬一下。
等水生应酬完梁厂长,在风景区玩了一圈,回到三星垅里的时候,苏平连货都发出去了。水生问预付款的事,苏平支支唔唔地说早到了,不过都拿来进布料和扣子。
“到底来了多少?”水生心里不高兴,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
“对方够朋友,给了一半。”苏平陪着小心。
给了一半的预付款,离做衣服的成本钱就差不多少。但还差一些,至少还要垫付三万。
“哪还差几万呢?”
“我看你没有这么快回来,就自作主张垫起来了。”苏平有些媚笑地讨好水生的味道。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咱们应该一是一,二是二。你起码做什么事之前要问过我的意见吧?毕竟这合同是我的吧。”
“是,是,是。”苏平还是一脸笑。
“还有,货款由我去追,你不能插手货款的事了。到时抽空我们再算一下细账。”水生口气还是硬绑绑的。
苏平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多少还是有些生气,不过最后都还是和和气气地说:“水生哥,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
也许苏平真的是一个十足的窝囊废,不但对女人无能,而且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胆大的事?水生心里流露出一丝歉意。
“不是。我跟你是第一次与钱打交道,钱财上的事还是清楚一点好。”水生缓和了一下口吻说,“不要为了几个钱来翻脸,搞得大家都不好。毕竟我们是一条垅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放心,水生哥,我们之间一定会清清楚楚的。”
苏平脸上平静似水,一点表情都没有,这话怎么理解都行。说完,苏平自顾自走了。
所谓越怕鬼越见鬼,水生最担心的事就是苏平在钱上搞鬼。因为当时事情急,所有的交涉都只是口上说说,没有形成只言片语,更不要说立下合同。而且该说的都没有正式说得清楚,比如这次请苏平打补丁,工钱是多少,或者苏平分多少利润,统统都还没来得及三人六面讲清楚,对方一耍赖,自己将无凭无据,处于十分被动的地步。不过这事跃进从头到尾都清楚,而且跃进说话还是有点份量。过不得跃进这一关,谁在三星垅里也会过得不怎么会安稳。
这事左右都棘手:当初订合同的时候,提供的货款账户是苏平的,虽然他可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梁厂长,叫他扣住余下的货款,改汇其它账户。但这毕竟还是十分复杂的事,合同交割最忌改账号,人家肯不肯还说不准,如果这笔货款最后还要重新去追,那就大麻烦了。若是不改汇其它账户,水生对苏平确实心存顾虑,万一两人反面,这事就太大了。
水生先是心急如焚地催梁厂长的货款,等得到汇出款项的确信后,水生又是三天一查五天一问。苏平总是借故推脱,开始时说汇款很慢,没有这么快汇过来,后来又说即使到了里县账户上,银行也要扣住一段时间。等二十天过去的时候,事情就没得挽回的余地了。
这一天,水生的BP机响了两次。等水生赶到红李家时,拉开门来的人是苏平,水生一脸愕然,面色都变了。
两个人相视良久,脸上都变换了几次神色。末了苏平说钱到了,我们今日结结账,省得你整天不放心。苏平说家里清静些家里算账,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进到屋里。红李满腹狐疑地看着两人,以为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紧张地看着两个男人。
苏平还是那样不露形色,对红李说:“你去忙你的。我们今日算账,没有你的事。”
两个人忙了一两个小时,单单据据都对得分毫不差了,利润差不多有五万块钱了。说到分成比例,水生思虑红李的好处,说定为三七比例,水生拿三万伍,苏平拿一万伍。
苏平笑口随随说好。不过又提出想同水生借两万块钱用一用:
“水生哥,这一向来我费用大重,几个钱不就手。你能不能借两万块钱给我过个桥?不要好久,多则几个月,少则十天半月就行。”
“哎呀,可能不行。冬梅说等着我的钱起屋,撑个屋架子都要一两万。”
水生不肯,苏平也没办法。他起身进到里间去,半日都没有出来。苏平进去的这个房间同厨房及侧门相通,可以出到外面。水生正想过去瞄一瞄,没有拿到钱,心里总是一个不踏实。红李端着两杯热茶出来,眉目含情地走近水生来。
“人呢?”
红李用头往侧门那边翘了翘:“上厕所去了。”
红李上着紧身衣衫,下穿黑色发光直筒裤,脸若桃花,眉带**。无需刻意打扮,自然娇艳若滴。水生有个十几天没有跟红李在一起了,心痒难禁,一把就将红李抱住了。一只手就往红李的下身摸去。
红李起初也还谨慎,虽然没有拦水生,但也始终看着厨房那一边。后经水生一撩拨,转过头脑来,四片嘴唇就紧紧地亲在一起。也许是相思日久,有些如饥似渴,或者是色胆包天,无心旁顾,正当两个人忘乎所以的时候,苏平已经跨了进来: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红李倒没有怎么害怕,只是赶紧松开手来不作声。水生羞愧得无地自容,结结巴巴话都不会说了。
“你两个狗男女,我在家里你们都敢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翻了天?!”
红李还想争辨:“你······”
“怎么——你偷人还有理?这是你的光荣吧?平日公主格格似的,正经得不得了,原来也是个偷人养汉的**。”
水生一看苏平咬牙切齿,如同拼命的架势,本能地把红李让到了自己的身后,想把一切自己搅起来。
“苏平,这事不怪红李······”
“你是个杂种!”苏平眼若喷火,恨不得吃了水生一样,“枉你自称人民教师,原来也是个猪狗不如的坏东西。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一副道貌岸然的架势,教人这样教人那样,原来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背地里比谁都坏。”
“我······”水生一脸惨笑,还不得口,只是求饶似的看着苏平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骂遍。
“刚刚我要借两万块钱用个急都不肯,现在求饶啦——不行,我不能这么便宜了你两只家伙:两万块钱我扣下了,算借算什么都好。”
苏平一脸的恨色,把左手中的一叠厚一些的钱留在自己手上,右手上薄一些的一叠钱摔给了水生,摔门走人了:“这是一万伍,你肯不肯都是这样子了。”
“哎——”红李欲言又止,车转头来无可奈何望着水生。
水生羞恨难当,一股无名火发泄在红李身上:“都是你这个婊婆子,害得我两万块钱打水漂。”
水生把快要哭出声来红李推了一个趔趄,怒气冲冲地跨出苏平的家门。
跃进听了一半,转身从汽车工具箱里抄起一把大扳手,脚下生风似的往苏平家中走来。水生看跃进一副杀人的样子,又怕跃进把事情搞大,也跟在了后面。幸好事情还没有露白,外人根本不知道。
跃进走进苏平的屋来,一看苏平还一副若无其事自顾自吃饭的样子,扬起手中的大扳手,一下就砸了下去:
“你该只恶霸崽子,你以为现在是解放前不成?”
苏平本能地扬起右手来挡,手中的饭碗啪的一声就四散开了花。
跃进是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他父亲又是当官的,从少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连“杨脚猪”都敢打,你说他还有什么人不敢打?那次“杨脚猪”不知天高地厚要来管他跃进和华曼的事,还没说到第三句,跃进迎面就是一拳,打得“杨脚猪”四脚朝天:你“杨脚猪”有资格来说我,被你“杨脚猪”糟蹋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只**伸来伸去?以后“杨脚猪”见到跃进就躲开。水生和红李在后面死死拖住跃进,苏平才没有挨上第二扳手。
苏平躲来躲去,仍然没有服软:“跃进哥,你不分青红皂白。我不服!”
“你有什么青红皂白,你说?”
“你问问他们两个不就知道啦。”
跃进扭头看着水生和红李两个,意思是问你们有什么事?红李和水生这才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被苏平耍了:恐怕他苏平一直在暗中监督水生和红李两个,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报复。这次逮着了机会,他苏平那会不寻衅。水生和红李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苏平这会儿神气了,对着水生说:“走,有些话只有我们两人才说得清楚。而且今日也要讲个清楚了。走,我们两个到房间里面去说。”
事情说白了反而不那么怕了,水生随苏平进了房间,说到底他水生怕他什么?
“咱们今日直性人说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下一步怎么着全凭你一句话。”
水生点头认可这句话,示意苏平继续往下说。
“你我都是聪明人,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我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样就算了。你要怎么样我都奉陪到底。”
水生咬了咬牙关,没能说出什么话出来。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好,不对的还是自己。水生不想让事情穿帮,毕竟偷人这事丑得死人。
“现在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说什么也没用。要么你不说我不说,就让事情永远地遮起来,你好做人我也好做人;要么就鱼死网破,臭就臭个够。”
人具有高等智慧,连外太空的事情都想知道,但有时却连动物都不如。动物知道危险还会避过去,但人有时明明知道有危险,还会偏偏往里钻。他水生不知道同红李在一块有危险吗?分分钟都有危险,但鬼摸了头一样,他会不顾一切往苏平家里跑。人啊,永远都是感情的俘虏。
“你那两万块钱我扣下了,没有一个凭据,以后任由你百为。行也是这样,不行也是这样。反正我的面皮都被你撕烂了,我还怕什么呀?”
短处捏在人家手里,有泪都只有往肚子里流。水生阴沉着脸从房间里出来,谁人也不睬,自己一个人走了。跃进在后面紧跟慢赶都不行,一路跟到水生家里来。水生黑着脸, 也没有理睬冬梅的问话,跌跌撞撞的进了房间,一根木头样地倒在了床上,任冬梅问什么都不出声。
随后跟进来的跃进进房门来瞧了瞧,转身把冬梅也拉了出去:“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好象死了父母哭丧着个脸。”冬梅没有读多少书,说话也是没有多少水平。
“你该只婆娘也真是。看样又没得看样,小情又没得小情。几句话都不会说,难怪水生会不喜欢你。”跃进对着冬梅摇了摇头,“一个女人争强好胜有屁用,你有翅膀能飞么?何不花点小情哄哄自己的老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明白吗?”
冬梅是个泼辣女人,一般的人根本说不得她。跃进一下子说到她的心上去了,她不能不低下头来,温顺地听着跃进的教训。冬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做也做得多,累也累得有,为了水生这个家,没天没夜劳作着,可还一直不得水生喜欢。两夫妻在一起,话都不多几句,两个人的心之间好象隔着厚厚的一层什么。其实她早就晓得这点,可她一点办法没有,这种事在农村来说很多。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就是想问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
“男人都是贱骨头,只喜欢几句好话。看见女人象妖精一样罗,几根骨头都软了,做狗都乐意。”
跃进嘴里唧唧连声,对牛弹琴一样摇了摇头:“为什么你不能在自己男人面前做一回妖精?你以为你是公主格格?!”
“我是只有这样,想我学那些小妖精,我做不来。我只知道农村人吃饭做事,这就是本份。好看又当不得饭吃。”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弟妹,就怕有朝一日你明白了,想做都来不及了。”
跃进一看时间也不早了,水生躺在床上也没有什么声响了,就起身告辞:
“好啦,我走了。水生这次同苏平为做生意的事闹翻了,吃了个大亏,心里正窝着火。你不想有事就最好别惹他。”
“我早就说过不要学做什么鬼生意。看看,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教教书多好。”
冬梅嘟着嘴,一边还在罗罗嗦嗦数落着。跃进眼睛一横,眉毛一竖:
“哎你该只婆娘是不是脑壳有毛病?哪里会这样?!自己老公出了事,不是先去安慰一下,还胡说八道?我的堂客要是这样,我一日都同她过不下去。”
冬梅这才垂下头去没吭声了。
傍晚时分,红李来到了水生家。进门之前在大门外同冬梅细声细气说了半天,具体说些什么,一丈远都完全听不清楚。后来红李还要走近水生睡觉的房间,想同水生解释些什么。
“水生哥,害成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我不知道你同我们家这个家伙怎么算的账,他说只欠你两万块,这一万伍你还是先拿着。”
水生把头蒙在被子里,还一样怒气冲天的口吻:“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滚!”
红李好象遭了雷击一样浑身一震,她咬着嘴唇,眼泪就下来了。
“好,我走。水生哥,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害你。”红李带着哭腔说:“你应该会明白的。”
“滚——滚!”
听着红李一路抽抽泣泣一路跑,水生撩开被子,狠话象炮弹一样扔过去。
冬梅觉得水生有些过火。开始她还以为两人找借口见面,所以她一直不表露什么出来,她想看看这个日夜威胁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过去因为心存芥蒂,冬梅很少同红李说话,又不一个屋场,见面都不多几回。今日一看,冬梅心里不由几分丧气:女人漂亮不为奇,难得是这样温言款款,楚楚惹人怜。
“水生,你过火了吧?人家给你送钱来。”冬梅看不过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人家红李确实是心肠好,自己亲自给你送钱来。换成我——我是做不到。”
“你——你是一头猪!”水生气极了。说完又把被子蒙住了头。
冬梅不生气。她睡觉老是打呼噜,水生睡不着觉时,经常骂她睡觉这么响,象头猪一样。男人打呼噜的多,不为奇,女人打呼噜毕竟少。冬梅在这事上气软。
“猪也好,人也好,我不会跟钱斗气。”冬梅笑嘻嘻,“有了这一万伍仟块钱,我的房子不用太发愁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