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沙哑的大喊,克来姆拔腿奔跑。
被打、被震飞,有时还遭到拳打脚踢,克来姆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卧在石头地上。冰凉的地板隔着链甲衫与衣服夺去热度,非常舒服。
「呼……呼……呼……」
他没去擦流出的汗水。应该说是连擦汗的力气都没了。
忍受着身体各处产生的疼痛,克来姆受到全身涌起的疲劳感支配,轻轻闭上眼睛。
「辛苦了。我挥剑时有注意不要打断或打裂你的骨头,你觉得怎样?」
「……」克来姆躺在地上,动动手臂,又摸摸疼痛的部位,睁大了眼睛。「好像没有问题。虽然会痛,但都只是跌打损伤。」
阵阵抽痛的感觉很轻微。不会影响护卫公主的职责。
「是吗……那就用不到药水了吧。」
「嗯。况且随便使用反而会消除肌力训练的效果。」
「本来应该是进行强烈回复,但魔法效果反而会让肌肉恢复原状嘛。也好。你接下来要去担任公主的贴身侍卫,对吧?」
「是的。」
「那就给你吧,以防万一。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就用吧。」
药水发出「叩」一声,放在克来姆身边。
「谢谢大人。」
他坐起身,看着葛杰夫。看着自己的剑术一次都够不到的男人。
毫发无伤的男人觉得奇怪,问他: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您真厉害。」
额上几乎没有流汗。呼吸也没有紊乱。这就是倒在地上的自己,与王国最强男人的差距吗。克来姆叹着气,但也觉得服气。至于葛杰夫则是露出类似苦笑的表情。
「……是吗。这个嘛……」
「为什么——」
「——如果你是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强,那我答不上来喔。因为我只是拥有才能罢了。顺便一提,战斗方式也是在做佣兵的时候学的。这种被那些贵族骂说没品,动不动就爱踢人的习惯,也是在那段时期学起来的。」
变强没有诀窍。葛杰夫如此断言。克来姆原本想,如果累积相同种类的训练,是否能多少变强一些,结果一下就遭到否定。
「就以这种意义来说,克来姆很适合用我这种战法。就是拳打脚踢,运用手脚的战斗方式。」
「是……这样吗?」
「是啊,你没有接受过剑士或士兵的训练,反而有好处。只要一拿起剑,难免会专注在用剑战斗上……但我不认为这是件好事。我认为只把剑当作一种攻击手段,连手脚都用上的战斗方法,在实战中才能派上用场。讲白了就是比较土气……适合冒险者的剑术啦。」
克来姆不再像平时那样面无表情,脸上浮现笑容。实在没想到王国最强之人,居然会高度赞赏自己的剑术本领。这套七零八乱、不合正统剑术的动作。
自己受到贵族背地里嘲笑的剑术竟能获得称赞,让他喜不自胜。
「好啦,就练到这里,我该走了。我得赶上国王的用膳时间。你不用赶去公主身边吗?」
「不用。因为今天公主有客人。」
「客人?是哪里的贵族吗?」
想不到那位公主会有访客,葛杰夫觉得不可思议,克来姆答道:
「是的。是艾因卓大人。」
「艾因卓?喔!……所以是哪一位艾因卓?应该是苍,不是深红吧?」
「是的。是苍蔷薇的艾因卓大人。」
葛杰夫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原来如此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朋友来了,那就……」
葛杰夫猜测拉娜是因为来了朋友,所以用餐时不让克来姆随侍身旁,但实际上是克来姆婉拒了邀请。
虽说他与公主之间建立起了不需过度拘谨的关系,要是听到他回绝了王族的邀请,就算是葛杰夫恐怕也会颦眉蹙额,所以他没说出口,交由葛杰夫自由想像。
克来姆透过与拉娜的关系,跟艾因卓本人认识,艾因卓对他也不错。就算克来姆参加了餐会,想必她也不会像其他贵族那样表示排斥。
只是,考虑到主人(拉娜)几乎没有同性友人,他想身为男人的自己不在场,两位小姐比较能聊些平常不能聊的私密话吧。
「今天非常谢谢您,葛杰夫大人。」
「不,别客气,我也玩得很开心。」
「……只要您方便,今后是否还可以像这样指导我呢?」
葛杰夫一时无法回答——看到他的反应,克来姆正要道歉,但他先开口了。
「没问题。只要是在没有别人的场所与时段。」
克来姆很清楚葛杰夫内心有着何种纠葛,因此没多说什么。他强撑着酸痛的身体站起来,只是诚挚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非常谢谢您!」
葛杰夫大方地挥挥手,迈出脚步。
「那就收拾一下吧。要是赶不上用膳时间就糟了……对了,你那招上段攻击挺不错的喔。只是,你最好先设想到攻击后的下一步行动。像是上段遭到闪避,或是被挡下来之后应该怎么做。」
「是!」
4
下火月[九月]三日6:22
与葛杰夫道别后,克来姆用湿毛巾擦汗,接着前往一个与敞厅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间房间的宽敞程度跟克来姆刚才待过的敞厅不相上下,室内有许多人坐在长椅子上,天南地北地聊天。混杂在这种温暖的气氛中,传来让人胃口大开的香气。
这里是餐厅。
横越室内,穿过喧哗扰嚷的人声,克来姆排到数人的队列之后。
克来姆也跟排在前面的人一样,拿起了好几个叠在一起的容器。托盘、木盘,还有木制汤碗。最后放上木头杯子。
他按照顺序领取餐点。
一块较大的蒸马铃薯、褐色面包,还有放了不少料的白浓汤、醋渍高丽菜与一根香肠,对克来姆来说算是相当丰盛的一餐。
这些餐点放在托盘上,飘散出香喷喷的味道。克来姆感觉着胃急速受到刺激,环顾餐厅。
吵吵嚷嚷的士兵们正在用餐。坐在一起的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下次放假的计划,或是关于食物,关于家人,一些轻松的任务话题等等,都是闲话家常。
克来姆找到一个空位,穿越嘈杂人声走过去。
他跨过长椅子坐下。两边都坐着士兵,跟朋友们正聊得起劲。即使克来姆坐下来,身旁的士兵也只是看他一眼,立刻失去兴趣般看向别处。
彷佛只有克来姆的周围平静无风。
从旁看来,那气氛十分诡异。
周围继续开心地谈天,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找克来姆说话。的确,没有人会想向不认识的人攀谈。但大家都是士兵,在同一个职场执勤,有时候还会互相解救性命危机,从这种关系来思考,他们的应对态度实在有点异常。
简直好像当克来姆不存在似地。
克来姆自己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话。因为他相当清楚自己身处的立场。
在这罗伦提城守卫的士兵,都不只是士兵。
所谓的王国士兵,包括拥有领地的贵族向领民提供装备组成的民兵、都市的统治管理者支付薪资雇用的私人士兵,以及主要任务为巡逻都市的卫士等等。不过他们之间只有一项共通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是平民出身。
然而如果由身分不明的平民,保护能够接近王族与王国各种重要情报的王城,会产生许多问题。
为此,守卫罗伦提城的士兵必须由贵族推荐。如果士兵在城里引发问题,责任必须由推荐的贵族来扛,因此推荐的人选必然都是些身世清白、思想行为无偏差的人物。
只是这种措施,促成了一种现象。
那就是「派系」。
推荐的贵族本身都属于某个派系。由贵族选出的士兵,自然也会被拉进该派系。由于反抗贵族的人本来就不可能中选,因此就算说士兵无一例外,统统都属于某个派系也不为过。
听起来彷彿只有坏处,不过好处大概就是因为会被卷入派系竞争,所以士兵之间会切磋琢磨吧。虽然远远比不上帝国骑士,不过王城守卫士兵也还算有点本领。
当然,克来姆的本领比他们强多了,然而就连这点都成了惹恼贵族们的原因。因为事实上他比贵族推荐的士兵更强。
的确,推荐士兵的贵族也有可能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然而目前来说,王国分成了拥王派与贵族派,两方对立,在这样的状况下,「只有一名贵族」政治手腕精明到能如同蝙蝠般在两边吃香。
士兵也一样,除了这名贵族推荐的士兵之外,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克来姆。
克来姆的立场非常尴尬。
本来以克来姆的身分,是不能随侍拉娜左右的。出身卑微的人,永远得不到贴身保护王族的重责大任。能够护卫王族身边安全的只有贵族,向来如此。
不过,王国当中有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这位王国最强的士兵,以及他底下最精锐的战士们这些例外。再加上只要贵为公主的拉娜强烈希望,也很少有人能公然反对。若是王族就能对拉娜提出劝告,然而国内拥有最高权力的君王已经许可,也就没有人再多说什么。
克来姆之所以拥有个人房,也是因为他身处的立场太尴尬。
克来姆能获得个人房,是因为拉娜的一句话,但也具有隔离的意味。因为不属于任何派系的克来姆,安排到哪里都不方便,是个烫手山芋。
从克来姆本身的际遇与身处的立场思考,应当隶属于拥王派。然而,拥王派是向王发誓效忠的贵族集团。他们并不欢迎身分不明的克来姆。
结果,克来姆对拥王派来说,成了拉进阵营里会很棘手,不如摆着不管,还会自主提供协助的存在。与拥王派对立的贵族派,则认为拉拢克来姆很有好处,但也像是引狼入室。
不过虽然统称为派系,毕竟是众多贵族组成的集团。并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派系这种组织,纯粹只是基于思考方向与利益组成的集团。这么想来,拥王派当中当然也有将克来姆——不但是来历不明的平民,还与被誉为黄金的美丽公主最为亲近——视如毒蛇勐兽的人三向对立的贵族派当中,自然也有人想将克来姆拉进阵营。
无论如何,目前还没有人那样轻虑浅谋,单为了克来姆一人害得派系分裂。
就结论而言,两派对克来姆的评价都是——虽然不愿意交给对手,但也不想拉进自己这一派。
所以才会没人跟他搭话。让他孤伶伶地用餐。
他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管别人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吃饭。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早餐。
「好了,走吧。」
伴随着满足感,念着经常独处而渐渐养成习惯的自言自语,克来姆正要从座位站起来,被正好经过的一个士兵撞上。
与葛杰夫锻炼时受伤的部位被手肘一顶,克来姆虽面无表情,却也因为疼痛而停下动作。
撞到他的士兵什么也没说就迳自离去。周围的士兵们当然也不发一语。看到这个情况,有几个人略微皱起眉头,但仍然没人说些什么。
克来姆吐出长长一口晦气,端着空碗盘走出去。
这点程度的整人是家常便饭。只会让他觉得幸好没在碗里装着热汤时来。
被人伸出脚差点绊倒。假装巧合故意撞人。这些都是常态了。不过——
——那又怎样。
克来姆处变不惊地向前走。对方也做不了更过分的事。尤其是在餐厅这种公共场所。
克来姆始终抬头挺胸。眼睛看向前方,决不低头。
一旦自己暴露出不像样的德性,就会给主人拉娜造成困扰。因为克来姆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竭诚效忠的女性——拉娜的评价。
下火月[九月]三日8:02
身穿白色全身铠,腰间佩剑,整顿好全副武装的克来姆,踏进弗蓝西亚宫殿。
弗蓝西亚宫殿可大致分成三座建物,他此时进入了其中之一。这是三栋建物中最大的一栋,作为王族的住所。
跟克来姆刚才所待的地方大不相同,宫殿的采光设计十分地完善,炫目耀眼,彷佛闪闪发光。
打磨得亮晶晶的走廊岂止没有垃圾,根本是纤尘不染。克来姆走在走廊上。白色的全身铠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因为它是混合了秘银与山铜锻造而成,并且附加了魔法。
在宽广洁净的走廊上,站着穿戴全身铠,保持立正的宫廷警卫精锐士兵——骑士。
帝国的「骑士」,指的是从平民等阶级当中录用的专业士兵。相对而言,王国的「骑士」是领受一代贵族爵位的族群,常常由贵族三男等无法继承家业的人来担任。不过,由于王室支付给他们相当高额的薪俸,因此只有剑术本领一流者才能被选上,即使是贵族也没办法走后门。
「国王的亲卫队」是最能贴切形容他们的词语。
顺便一提,葛杰夫的「战士长」地位,是由于许多人反对授予他骑士爵位,于是乎国王便新立了一个地位。自此以来,葛杰夫亲自选拔,由他本人所率领的精锐士兵们,便统称为战士。
克来姆向这些人轻轻点头。只要是骑士大多都会回礼。很少有人是不情不愿,其中甚至有人是真心致意。他们虽然是贵族,同时也是对王尽忠,拥有战士精神之人。对于向国王竭诚尽节的优秀战士,都抱持着足够的敬意。
相对地,克来姆在走廊上,也与一群明显怀抱敌意的人擦身而过。
是女仆们。她们几乎所有人,每次看到克来姆都会板起一张脸。
跟一般的女仆不同,在王宫内服务的女仆经常是贵族女儿,来这里工作是为了提升自我价值。从某种层面来说,女仆身分比克来姆更高。尤其在王族身边服侍的女仆,几乎都是高级贵族的千金。所以她们一想到要对身分比平民还低贱的男人卑躬屈膝,不满就化为怒气写在脸上。
克来姆身分比她们低是事实,难怪她们在拉娜看不到的地方会摆臭脸了。克来姆这样想,因此从不会对她们发脾气。
然而这种想法加上克来姆的面无表情,造成女仆们以为自己遭到忽视,对克来姆恶感更深,而克来姆却对这种恶性循环浑然不觉。或者该说他要是有那么细心,对人对事应该都能处理得更圆滑吧。
即使如此,不得不说克来姆走在这宫殿里,仍然会感到精神疲劳。
这座宫殿里除了拉娜与兰布沙三世之外,当然还有其他王族。
(——唔!)
克来姆看见其他王族往这边走来,立刻靠到走道:万挺直背嵴,以手抵胸敬礼。
走过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后面的是体格瘦高,一头金发往后抚平的男子。
他的名字是雷文侯爵。王国的六大贵族之一。
问题是走在前面的微胖男性。他的名字是赛纳克·瓦尔雷欧·尹格纳·来儿·凡瑟芙。王位继承权排第二位,是国王的次男。
赛纳克停下脚步,布满松弛肥肉的脸酸熘熘地扭曲。
「哎育,克来姆啊。你是要去见那个怪物吗?」
赛纳克王子会称为怪物的人物只有一个。克来姆明知这样是犯上,但仍然无法苟同。
「殿下。恕我冒昧,但拉娜大人绝非什么怪物。那位大人心地温柔,美丽动人,足可称为王国珍宝。」
解决了奴隶买卖问题,提出将平民摆在第一位思考的多样政策,这样的女性不是珍宝,那什么才是珍宝呢?的确,由于贵族常常从旁作梗,她的政策很少付诸实现。但克来姆依然知道,她是多么为人民着想。
每当为人民着想的提桉因为无聊的面子问题遭到否决,这位温柔善良的女性总是在克来赛纳克姆面前落泪,一事无成的男人(赛纳克)岂有资格对她说长道短。
克来姆产生想怒骂对方的冲动,恨不得能狠狠给他一拳。
虽然只有一半——但继承了相同血统的人实在不该讲这种话。然而,克来姆绝对不能怒形于色。
拉娜说过:「哥哥是想激怒你,好冠你个侮辱罪。我想他一定很想找借口,把你拉离我的身边。克来姆,你可千万不能在哥哥面前暴露弱点喔。」
克来姆想起那一天,他曾经坚定发誓,只有自己绝对不会背叛那寂寥的神情——他那连家人都不给予支持的主人。
「我可没说拉娜是怪物喔。是你自己这样想……算了,还是别讲这种老套的借口吧。不过你竟然说她是珍宝啊。那家伙提出那些政策时,真的以为自己的提桉会被接受吗?我总觉得那家伙是明知不可行,还故意要提出来。」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这男的只会胡乱猜疑,丑陋地嫉妒别人。
「小的以为绝不会有此等事情。」
「呼呼呼呼呼。看来你就是不认为那女人是怪物啊。不知道是你眼光太差,还是那女人演技太好……我劝你还是稍微懂得怀疑一点吧。」
「怎么能怀疑呢?拉娜大人是王国的珍宝。这点我深信不疑。」
她的行动全都正确。克来姆一直以来都在她身边看着,因此可以断言。
「是吗,是吗?真有意思。那么可以麻烦你带个话给那个怪物吗?……就说哥哥虽然把你当成政治工具,不过只要你愿意协助我,我可以废除其继承权,在边境赐你块领地。」
一阵恼火袭向克来姆心头。
「……您说笑了。不敢相信您居然在这种地方对我说这些。我会当作没听见。」
「呼呼呼呼呼。那真是遗憾。走吧,雷文侯。」
一语不发地从旁观察两人的男子微微低头致意。
克来姆不太了解这个雷文侯。他对克来姆似乎划清界线,但看克来姆的眼神又跟一般贵族有些不同。拉娜对于雷文侯,也没特别指示克来姆怎么做。
「对了。雷文侯也跟我站在同一边,认为那女人是个怪物。不,应该说我们所见略同,所以才会跟我联手吧。」
「——王子。」
「让我说吧,雷文侯啊。我告诉你,克来姆。如果你是盲目信奉她的一切,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不过……我是觉得你有可能被那个怪物骗了,所以才好心劝你,让你知道那女人是个怪物。」
「王子,恕小的斗胆问一句。您究竟觉得拉娜大人的哪一点像怪物了?没有人比那位大人更为国、为民着想了。」
「……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白费力气。她的行动太多都以徒劳收场。起初我以为她是不擅长事先与各方人士疏通。然而有一次,我在跟雷文侯谈的时候忽然想到,也许那一切都是她算好的。这样一想,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如果真是如此……在贵族之间没有多少管道,几乎躲在宫殿里不出来的女人,竟然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贵族们……这不叫怪物,什么才叫做怪物?」
「这只是您的误解。拉娜大人绝非您所想的那种人。」
克来姆坚决地说。
那些眼泪绝不会假。拉娜是一位慈悲为怀的温柔女性。克来姆是她捡回来的,比谁都清楚。
然而,克来姆所说的话无法打动王子。他苦笑了一下,就从克来姆面前走开。后面跟着雷文侯。
在人迹散去的走廊,克来姆喃喃自语。
「拉娜大人是我国最温柔的人士。我的存在能够加以证明。如果……」
克来姆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但在心中继续独白。「如果能由拉娜大人统治王国,王国想必会成为以民为本的伟大国家吧」。
当然,从王位继承权的观点来看,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即使如此,克来姆依旧无法舍弃这种念头。
下火月[九月]三日8:11
稍后,克来姆到了宫殿内最常来的房间门前。
克来姆数次确认四下无人后,不假思索便伸手转动门把。
不敲门就开门是极为欠缺常识的行为,但这是房间主人要求他的。不管克来姆如何抗拒,主人就是不听。
结果让步的是克来姆。女性一拿出眼泪攻势,他简直毫无胜算。话是这样说,主人还是准许他提出几个条件。例如国王驾临房里时,他实在不敢不敲门就闯进去。
然而不敲门就推门入室,也的确对克来姆造成极大压力。做这种事是要受罚的。他抱着这种想法开门,当然会有压力。
克来姆正要将门推开得大些,却听见半掩的门扉后,传来激动热烈的辩论声。
他听见了两个声音。两边都是女性。
其中一个声音的主人,虽说克来姆还站在门外,但她并未注意到克来姆,大概是因为太热中了吧。既然如此,克来姆不想冷却她的热意。克来姆站定不动,侧耳倾听室内的谈话声。虽然偷听让他产生了点罪恶感,但打断两人热烈的讨论会让他更过意不去。
「——以我说了嘛。人们基本上都比较重视眼前的利益啦。」
「嗯……」
「……拉娜说的轮流种植其他作物的计划……虽然我实在不觉得这样能增加收获……大概多久能收到成效?」
「估计大约需要六年左右。」
「那么这六年间,栽种别种作物造成的金钱损失大概多少?」
「这要看作物的种类,不过……假设平常的收获是1,我想大概会降到0.8……也就是会损失0.2。不过,预估第六年之后收获量会永久增加0.3。如果同时牧草栽培推动的家畜饲育上了轨道,想必数字会更高。」
「……光听你这样讲好像很诱人,但农民能接受整整六年0.2的损失吗。」
「……这0.2的损失,我想只要由国家提供免利息免担保的贷款,等到收获回本后再偿还,应该就没有问题了……万一收获量没有增加……就不用偿还,或是其他方法。最重要的是只要收获增加,四年就能支付贷款了。」
「我看很难喔。」
「为什么?」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人们比较重视眼前的利益——很多人都想追求安定。就算告诉他们六年一定能增加到1.3,大家当然还是会犹豫啊。」
「我……不太懂耶。实验田地都进行得很顺利啊……」
「也许实验是进行得很顺利,但还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啊。」
「……的确做实验时并没有预设所有状况,所以不能打包票。因为如果要考虑到当地的土质与气候等全部因素,实验规模会变得太大……」
「那就很难了。我不知道刚才说的0.3收获量是最低还是平均,总之这样没有说服力。如此一来,必须要能确保足够的利益才行。而且要保证眼下不吃亏。」
「那么免费提供六年间的0.2如何?」
「对立的贵族派想必乐得很吧。因为国王的力量会减弱。」
「可是,只要六年后保证能获得那么多的收获,国力也会增强啊……」
「这么一来,对立贵族的力量也会增强。只有国王的力量下降1.2。构成拥王派的贵族们绝对不会认可。」
「那就请求各位商人……」
「你所说的是那些大商人吧?那些商人也有各种对抗关系,要是轻易协助拥王派,搞不好会弄糟跟另一个派系的生意关系。」
「困难重重呢……拉裘丝。」
「……就是因为你不擅长事前疏通,所以政策漏洞才多啊。好吧……我也明白国内有两个巨大派系,政策要通过的难度很高就是……只在国王的直辖地施行如何?」
「我那些哥哥们一定不会同意呢。」
「哦,你说那些白……那些为了你把智慧留在母亲肚子里的男士们。」
「……我跟他们不是同一个母亲喔。」
「哎呀,那就是留给国王了吧。不过,连王室都不团结,害处真是太大了……」
室内陷入寂静,让克来姆知道话题告一段落。
「啊,你可以进来喽。可以吧,拉娜?」
「咦?」
听到这句话,克来姆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他惊讶于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同时又觉得不意外,慢慢打开了门。
「——失礼了。」
一幕熟悉的景象闯入克来姆的视野。
虽然豪华但不流于浮夸——这样的房间里,两位金发淑女坐在窗边的桌旁。
两位都是与华丽礼服相映成趣的美丽少女。
一位当然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拉娜。
另一位女性坐在她的对面。她那绿色眼眸与粉色朱唇,都焕发着健康色彩。她的美貌虽不及拉娜,但也洋溢着不同的魅力。如果说拉娜是宝石的光彩,她就是生命的光辉吧。
她正是拉裘丝·亚尔贝因·蒂尔·艾因卓。
看她一身澹粉红色的礼服装扮无从想像,但其实这位女性正是王国仅有的两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其中之一的领队,也是拉娜最亲密的友人。
年仅十九岁已经达成多项丰功伟业,登上精钢级的地位,想必都要归功于她的旷世奇才吧。克来姆内心深处也曾浮现些许妒忌。
「早安,拉娜大人、艾因卓大人。」
「早安,克来姆。」
「早呀。」
克来姆打完招呼后,正要移动到他的固定位置——拉娜的右后方,却被叫住。
「克来姆。不是那里,是这里。」
拉娜指着她右边的椅子。
克来姆觉得很不可思议。围绕圆形桌子的椅子共有五把。这跟平常一样。只是,倒了红茶的茶杯却放了三杯。
拉娜面前,拉裘丝面前,再来是拉裘丝身边的座位——不是拉娜所指的座位。他左看右看,但到处都找不到第三个人的身影。
克来姆虽感到讶异,但还是看了看椅子。
平民跟主人,而且还是与王族同桌的冒犯行为也好,不敲门就进房间的命令——拉娜称之为请求——也好,拉娜的命令大多都对克来姆的胃造成严重负担。
「可是……」
克来姆想求助,视线看向另一位女性。他无书地希望能婉拒同席要求,却立刻遭到否决。
「我无所谓喔。」
「这、这个……艾因卓大人……」
「我之前也说过,叫我拉裘丝就好了。」拉裘丝望向拉娜,「克来姆特别。」
「……讨厌。」
听到拉裘丝语尾彷佛浮现爱心符号的甜腻声调,拉娜边抱怨边露出微笑。如果只翘起嘴角,眼神却不苟书笑的表情,能够叫做微笑的话。
「艾因卓大人,请别开我玩笑了。」
「好好好。克来姆真是古板。也许你该学学她的不拘小节喔。」
「咦?玩笑?」
相对于惊讶的拉娜,拉裘丝装模作样地立刻顿住,然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当然喽。好吧,克来姆对我来说是比较特别,但那是因为他是『你的』,所以才特口口。
拉娜脸蛋微微泛红,两手包着脸颊,克来姆不知如何是好,将视线从拉娜身上移开,突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在房间一隅,有个人彷佛融入角落残存的黑暗里,抱膝坐在地上。那人穿着贴身的黑色衣物。是个跟房间气氛格格不入的女性。
「啊!」
克来姆吃了一惊,抓住挂在腰上的剑沉下腰,做好准备保护拉娜。
拉裘丝叹了口气。
「都是你摆那种姿势,吓到克来姆了吧。」
拉裘丝冷静的语气中丝毫没有戒心或危机意识。克来姆明白了意思,放松肩膀的力道。
「了解,老大。」
坐在暗处的女性,维持原本姿势蹦的一跳,一下子站起来。
「啊,克来姆你不认识她吧。她是我们小队里的一人——」
「——是缇娜小姐。」
拉娜接在拉裘丝后面说。
就克来姆所知,精钢级冒险者小队「苍蔷薇」,是由身为领队的信仰系魔法吟唱者拉裘丝、战士格格兰、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尹维尔哀,然后是修习了盗贼系技术的缇亚、缇娜这五位女性组成。
克来姆有见过前面三位,但其余两人没有见过面。
(这位就是……原来如此。确实名不虚传。)
以贴身服装紧包全身修长肢体的模样,确实像是修习了盗贼系技术之人。
「……失礼了。初次与您见面,我叫克来姆。」
克来姆向缇娜深深低头。
「唔?不用在意。」
那人大方地挥挥手,回应克来姆的致歉后,不发出一点声响,以有如野生勐兽的流畅动作走近桌子。接着缇娜搬动拉裘丝身旁的椅子坐下。刚才的茶杯看来是她的。
放在桌上的茶杯有三只,从数量来看应该不可能,不过克来姆还是环顾周围,仔细寻找有没有另一名未曾谋面的女性。
拉裘丝立即看出克来姆东张西望的理由,开口道:
「缇亚没来。格格兰与尹维尔哀也说不喜欢拘谨的场合……其实也没那么拘谨啊?我是为了保险起见才穿正式服装,但并没有要强迫她们也照做。」
拉裘丝虽然这样说,其实在公主面前穿正装才合乎礼仪。不过,克来姆并不打算对拉娜的朋友,而且是拥有贵族爵位的女性讲这些话。
「这样啊。不过有幸过见声名远播的缇娜大人,是我的荣幸。之后若有机会,还请您多多指教。」
「坐下再聊吧,克来姆。」
说着,拉娜将红茶注入新准备的茶杯。从魔法道具保温瓶(Warm Bottle)倒出来的红茶就像刚泡好的一样,冒着热气。
这个保温瓶可以在一小时之内保持里面的饮料温度与品质不变,是拉娜特别中意的道具之一。尤其是招待重要客人时,她经常使用这个。其他时候则不太使用。
克来姆知道已经无法推辞,死了心,于是坐下来喝了红茶。
「很好喝,拉娜大人。」
虽然拉娜微微一笑,老实说,克来姆一点也喝不出来好不好喝。不过既然是拉娜泡的,克来姆认为一定好喝。
突然,传来一个听不出感情的平板声音。
「——那丫头今天应该是预定收集情报。本来我们是要三个人一起来的,结果都是我们的魔鬼领队临时指派工作。全都要怪魔鬼领队不好。」
不用说,这声音是缇娜发出来的。拉裘丝听见「魔鬼」两个字,脸上浮现出骇人的微笑,克来姆将视线从她身上拉开,说道:
「是这样啊……希望今后能有机会在哪里见个面。」
「克来姆,缇娜小姐跟缇亚小姐是双胞胎,连头发长度都几乎一样喔。」
「所以只要看其中一个人就行了。」
克来姆觉得问题不在于行不行,但姑且表示了解。
不过,缇娜毫不客气地投向自己的视线,让克来姆感到困惑。克来姆本来想忍着,但又想到对方可能是发现自己有什么过失,于是下定决心直接询问。
「有什么问题吗 ?」
「长太大了。」
「……嘎?」
有听没有懂。看到克来姆头上浮现好几个问号,拉裘丝插嘴表示歉意。
「没什么,我们自己的事。别放在心上喔,克来姆。不,真的不要放在心上。真的。」
「是……」
「……怎么回事,拉裘丝?」
克来姆叫自己别多间,但拉娜好像不能接受,插嘴问道。拉裘丝看着拉娜,露出讨厌的表情。
「真是,一讲到克来姆的事……」
「啊,我啊——」
「——住嘴。我没带缇亚来,是因为她会对拉娜灌输些有的没的。所以可以请你也谅解一下,少说两句吗?」
「好啦,魔鬼领队。」
「……拉裘丝。这是怎么回事?」
拉裘丝受到拉娜追问,表情真的开始抽搐了。甚至还显出苦闷的神情。
克来姆正打算插嘴时,拉裘丝视线一转。
「唉……克来姆,看你好像满喜欢这件铠甲的呢。」
「是,这是件相当精美的铠甲。非常感谢您。」
虽然这个话题转得硬到不能再硬,不过克来姆不想让客人丢脸,于是立刻答腔,用手摸摸拉娜赐给自己的雪白全身铠。这件使用了大量秘银——也使用了部分山铜——打造的铠甲施加了多种魔法,惊人地轻巧而坚硬,利于行动。
为了制作如此精美的铠甲,苍蔷薇的成员们免费提供了秘银。克来姆再怎么低头道谢,都不足以表达心中的谢意。
克来姆正要低头道谢,被拉裘丝阻止了。
「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只是把制作秘银铠甲时用剩的材料给你们而已。」
虽说是用剩的,但秘银可是非常昂贵的材料。山铜级的冒险者想必有钱做得起秘银的全身铠,秘银级的冒险者或许也能拥有一把秘银武器。但大概也只有精钢级的强者,能够不收一毛钱地白白送人吧。
「再说拉娜拜托我,我怎么能拒绝嘛。」
「——那时候你不肯收我钱呢。我明明有存零用钱……」
「……公主花零用钱,会不会有点不太对?」
「领地的收入我有另外存起来。我想用自己的零用钱做克来姆的铠甲嘛。」
「也是啦。你一定很想用自己的钱,送克来姆一件全新打遥的铠甲吧——」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免费送我嘛。拉裘丝这个笨蛋。」
「一般这种情况,不应该说我是笨蛋吧……」
气呼呼的拉娜与笑嘻嘻的拉裘丝,开始了称不上吵架的拌嘴。
看着这副光景,克来姆硬是绷紧了脸,不让脸上产生表情。
能够看到这种光景——这种平稳温暖的光景,全都得感谢主人将自己捡了回来。然而这份情意不允许溢于书表。
若只是感谢之意,显露出来倒还没关系,但只有克来姆隐藏在感谢之下,对拉娜的强烈感情绝不可以显露出来。
这份——爱意。
克来姆用力握碎了自己的感情,隐藏心意。取而代之地,道出了重复讲过好几次的台词。
「非常谢谢您,拉娜大人。」
见到他对双方立场划清界线——明确暗示主人与下人的不同立场——的态度,拉娜有些——只有每天看着她,比任何人看着她的时间都久的克来姆,才能察觉到的少许程度——寂寞地微笑。
「不客气。话题扯得有点远了。回到刚才的话题吧。」
「你是说八指吧?刚才讲到我们闯进栽培毒品的三座村庄,将农田焚烧殆尽,这边不用再重复吧?」
听到这个名号,克来姆在强装出来的铁面具底下皱起眉头。
在王国暗处蠢蠢欲动的非法组织「八指」。敬爱的主人为了惩治他们,正在采取行动。
一旦烧毁村庄栽培的毒品,不难猜测以此维生的村庄,今后会落得何种凄惨下场。然而,为了扑灭侵蚀王国的毒品,只得牺牲村人的性命了。
若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或许能采取其他不同的手段。然而拉娜虽然贵为王女,却等于没有后盾,只能做出拯救能救的人,其他事物一律舍弃的冷酷取舍。
假使拉娜向父王请愿,或许能在她要求的地点以权力或武力施加打击,然而,由于八指与部分贵族关系密切是不争的事实,想必情报定会泄漏出去,被对方抢先演灭证据。
为此,拉娜采用的手段,是直接委托自己的友人拉裘丝。
克来姆知道这是相当危险的行径。一般来说,冒险者会经由工会接受委托行动,不允许直接向客户接受委托。这是违反规定的。
的确,他记得工会不能处罚最高位(精钢级)的冒险者,也不能对其做出放逐处分。话虽如此,这样做仍会降低冒险者在工会内部的评价,今后想必会造成损失。然而苍蔷薇还是接受了委托,这是因为她们爱国心强,也把拉娜当成朋友。
对于宁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拉裘丝,克来姆产生了更强的感谢之意。
拉裘丝心想差不多该提起这件事了,于是打开缇娜拿来的包包,取出一张羊皮纸。
这是拉裘丝她们苍蔷薇成员无法解读的文件。不过就她(拉裘丝)所知最有智慧的拉娜,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我们在烧毁村里毒品时,发现了这张羊皮纸。我猜应该是某种书面指示,就带回来了……看得出什么来吗?」
摊开的羊皮纸上写的全是记号,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拉娜只瞥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替换式密码呢。」
所谓的替换式密码,就是将明文以一个字或是几个字为一个单位,替换成其他文字或记号等等而成的密文。例如「a」对应的是△,「b」对应的是□,△△□□△就是「aabba」。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找替换表找了半天,可惜没找着。因为替换表有可能是默背的,我们俘虏了一个疑似负责人的男人,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用迷惑魔法让他倒戈,问出解码方式,可是……我想你也知道,同一个术士对相同对象连续施展迷惑魔法,效果会越来越差。因此第一次使用时我想谨慎点。要先跟你谈过,我才能施法。」
「原来如此……这个留在现场的理由……陷阱……还是更深的理由?若是这样,那就不会用太难的替换。嗯。我觉得这个密码应该不难解读喔。」
拉娜的发言让拉裘丝眼睛瞪得好大。她忍不住与坐在身旁的缇娜面面相。
不敢相信。但相对地,又不禁觉得「就知道她行」
「我想想,在王国语当中,文章的第一个字只会是阳性冠词、阴性冠词或中性冠词:等我一下喔……」
拉娜口中念念有词,拿着羊皮纸站起来,去拿了纸笔回来。
然后她在纸上写出连篇文字。
「这是一个文字对应一个记号的简单密码,所以很容易解读。而且幸运的是,上面使用的是王国语。如果是拿帝国语的书籍之类作为替换表,那就几乎解不开了。这个……只要知道其中的一个字,再来就一个个填上去就好了。只要努力,谁都解得开喔。」
「不不……说起来简单。那要知道上万个单字才解得开吧?」
「这可是密码写成的书面指示喔。一般不会写得咬文嚼字,也几乎不可能使用深难字词。应该会用小孩子都看得懂的单字写得简明扼要。所以其实选项不多的。」
拉裘丝在内心冒冷汗。
这个朋友讲得简单,但绝没有她讲的那么容易。
(不过这丫头的话应该办得到……不敢相信竟然有这样的天才。)
每次碰面或交谈,总是让她啧啧称奇。拉裘丝从没过过像拉娜这般堪称天才的人物。
相较于暗自感到颤慄的拉裘丝,拉娜轻松自在地说:「解完了。不过不是书面指示就是了。」将纸递给她。纸上写着王国内的许多地名。也有七个王都内的地名。
「是不是表示这些地方有毒品的囤积处,或是重要据点?」
「我觉得一般的生产区不会放那么重要的文章……大概是诱饵吧?」
「诱饵?你是说陷阱吗?」
「嗯……我想不是。这样说吧,八指虽然是一个组织,但结构上是分成八个组织,比较接近互相合作的形态对吧?」
拉裘丝点点头。
「所以这个应该是其他七个组织……还是应该说部门?就是将毒品部门以外的情报故意提供给外敌,以暂时分散敌人对自己的注意力。」
「也就是说,他们事先准备好其他部门的情报……虽然旱就料到他们并不团结,但没想到这么离谱……」身为冒险者,背叛同伴的行为让她感到不齿。「虽然这是早就知道的事了,不过这下得赶紧行动,不然不太妙呢。」
看到友人(拉娜)点点头,拉裘丝又接着问道。
「这么一来,那家娼馆的事情怎么办?听说那是一家相当恶劣的娼馆,能够体验到所有想像得到的服务喔?」
拉裘丝自己讲出口,都觉得气愤填膺。
(王八蛋。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人渣赶快去死吧!)
回想起调查到关于娼馆的情报,她不再是贵族千金,而是作为闯荡江湖的女冒险者,在心中不屑地辱骂。「所有想像得到的服务」代表何种意思,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可以确定的是必定有好几人——不分男女——为了娱乐而遭到杀害。
过去奴隶买卖还合法时,地下世界里有好几家这种娼馆。不过多亏眼前这位朋友的尽心尽力,奴隶买卖变成了违法行为,这种设施也就消声匿迹。这次查到的设施,很可能是王都或是王国的最后一家非法娼馆。
正因为如此,所以无法轻易勒令停业。可以想像将有顽强抵抗等着她们。因为对于拥有不可告人的低级嗜好的人们来说,那里是他们最后一个污秽乐园。
「呐,拉娜。既然不能行使权力进行搜查,不如由我们强行攻坚,揭穿他们的罪行如何?只要找到证据就没问题吧?如果真的是奴隶买卖的部门在经营娼馆,击溃他们将可成为一大打击,看证据指向谁,应该也能给狼狈为奸的贵族一个惨痛教训。」
「也许你说的对,拉裘丝。可是这样做,会对你家……亚尔贝因家造成困扰喔?所以我很难动手。请苍蔷薇的成员们出动也是……可是要克来姆一个人攻陷那里又不可能……」
「属下力有未逮,万分抱歉。」
见克来姆低头致歉,拉娜伸出了手包起克来姆的手,温柔地微笑。
「对不起,克来姆。我不是那个意思。那里是王都唯一的非法娼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一个人攻下的……听我说,我最信任的克来姆。我知道你为了我有多么尽心竭力。不过,千万不可以做出轻易涉险的事喔。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喔?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
连在一旁看着的拉裘丝身为女性,都觉得好像被绝世美女的一双泪眼打动了。那么,克来姆的心境又是如何?
他拼命想装作面无表情,但实在办不到。那涨红的双颊,都说明了一切。
若是吟游诗人(Bard)要为这感动的一幕加上标题,想必会命名为「公主与骑士」吧,但拉裘丝却感到一丝恐怖。她想应该不可能,但如果拉娜是故意这样做,那么她将是个教人难以置信的狐狸精——
(我在想什么啊。怎么可以这样怀疑好朋友呢?况且至今的一切,不都证明了她不是那种狡诈的小人?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堪称「黄金」的她如果不值得相信,那还能相信谁?)
拉裘丝摇摇头,开口说话。这样做也是为了摆脱骇人的念头。
「对了,根据缇娜她们的调查,查出了几个与奴隶买卖的头子——苛可道尔有关联的贵族名字。不过真伪尚未确定,所以目前采取行动还太早了就是。」
拉裘丝举出几个贵族的名字时,听到其中一名人物,拉娜与克来姆同时做出反应。
「那名贵族的千金在我身边担任女仆。」
「咦?我想应该不至于是对你有戒心,才派去当卧底的,不过……也不能保证只是个想提高自己价值的女仆呢……」
「是啊。看来情报管理上得十分小心了。克来姆也要记在心里喔。」
「那么,来讨论一下从密码解读出的这些地点要怎么处理吧。所以,拉娜。克来姆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想麻烦他去通知格格兰她们可能要紧急行动。」
2
下火月[九月]三日9:49
克来姆走在王都大道上。在外观上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克来姆,完全融入人群之中。
最显目的白色全身铠当然没穿来。虽说只要使用特殊的炼金术道具就能改变铠甲颜色,但他没有想穿到那种地步。再说只是走在街上,没必要穿起全身铠武装自己。
因此他穿着轻装,将链甲衫藏在衣服底下,最多只有腰际佩挂的长剑强调出与一般市民的差异。
这点程度的装备,与巡回士兵——卫士——或是佣兵等走在路上都能看到的人们相差无几。只会多少受到回避,还没有重装备到会让人群自动开路。
如果有身穿重装备的人,那应该是冒险者吧。他们与其说是出于需要,母宁说是为了引人注目而穿。
以冒险者来说,打扮得引人注目并不是件奇怪的事。因为这能为他们带来宣传效果。其中甚至有人穿得特别标新立异,让他人留下强烈印象,一传十,十传百,借此打响名声。换句话说,奇特装扮就如同冒险者的注册商标(Trademark)。
不过等级高到像克来姆现在正要去见的「苍蔷薇」一行人,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到了她们那种境界,光是走在路上就会引起话题。
不久,就看见大道一侧有家冒险者的旅店。当中具备住宿设施与马厩,以及足够用来练剑的宽广庭院。美轮美奂的外观不难想像内部装潢必定同样华美,客房的窗户镶嵌着澄澈透明的玻璃。
这家王都当中最高级的旅馆,是对自己本领有自信,付得起高昂住宿费用的冒险者聚集之地。
无视于站立左右的警卫兵,克来姆打开旅馆的门。
使用了整个一楼空间的宽敞酒店兼餐厅,以它的宽敞程度而论,冒险者的人数寥寥无几。这显示了高阶冒险者是多么稀少的存在。
店内的喧嚷只平息了一瞬间,好奇的目光蜂拥而来。克来姆并不介意,环顾店里。
店里尽是些精悍强壮的冒险者。这里所有人都能轻易打倒克来姆。每当造访这种场所,总是让他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克来姆强忍住想陷入消沉的心情,视线停留在店里的一个点上。
克来姆视线的前方——店里最里侧的位置。那里有张圆桌,他盯着坐在桌旁的两人。
其中一人个头矮小,以漆黑长袍滴水不漏地盖住全身。
脸看不见。不是因为光线不足,而是额上镶着朱红宝石的怪异面具,完全遮掩住了那张脸。只有眼睛部分裂开一道细缝,连细缝底下的童眸颜色都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