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大榕树华盖如荫,树下比其他地方暖和多了,树根旁的鱼篓、小水车和树背后的水沟让姬麟如相信司琴的话不假。
“真这样捕鱼!”姬麟如看着那些工具惊奇地说,“我道歉,你没骗我。”
“行,我接受,如果你肯帮我把毡子拿过去铺好那就更好了。”司琴提着食盒走到树下。
姬麟如抱着毡子跟着她,把毡子铺在树下的碎石滩上,司琴在树下洗洗手,打开食盒,“能帮我拿下水壶吗?就在后备箱那个绿盒子里,我来泡茶,对了,另一个壶里是咖啡。”
“真是周全,我也饿了,我出来时酒店里还什么也没有呢。”姬麟如说着提着两个壶走到树下,“这里好像比周围暖和,这树也奇怪,该是热带地方的树吧?在这里还长得好。”
“洗洗手过来吧,树下的泉水是温泉,所以才有这样的景致。”司琴笑着说,“你瞧,猫挤热处,蓝毛不是就躺在哪儿啦?”
姬麟如走过去,在树下的水潭里洗洗手,水真是温热的。树根上的蓝毛突然伸只爪子搭在他胳膊上,看着他。姬麟如笑着对它说:“怎么?你想我抱你过去?你不想走路?”猫安静地看着他,他伸手把它抱起来,“分量不轻啊,司琴你平时常这么抱它?”姬麟如抱着蓝毛来到司琴身边。
“我?没有,我爸他们惯的,小时候还好,现在要抱不动了。”司琴看他抱着猫在毡子上坐下,“嗨呀,还赖上你了。它历来不熟的人碰都不让碰。”
姬麟如看她一眼,抱着猫对它说:“我们是熟人了,蓝毛,你真是个好孩子。”
司琴摆好食盒,笑着对他说:“再去洗手,吃东西。”
姬麟如抱着猫说:“我用筷子就好。”
司琴看着他说:“放下它吧,不然它会抢东西吃,不能让它吃有盐的东西。”
“你会抢吗?蓝毛,”姬麟如看着猫问,把它放在毡子上,蓝毛蜷起身子,坐在他身边。
司琴递给他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先暖暖胃。”
姬麟如接过来:“谢谢,味道真好,我怎么没喝过。”
司琴笑着说:“是我家农场里出的,小芸姐炒的。”
“味道真的很好,听说你家茶园,没想到还有咖啡农场。”姬麟如喝着咖啡,“在这边种?还是在国外?”
“在更南边的地州种,还没想出去种。”司琴笑着,“你喜欢咖啡?”
“在外边读书养成的习惯,后来就离不掉了。看来你这个嫂嫂也是了不得。”姬麟如接过司琴递给他的酥饼,尝了尝说:“这个也很好吃。美食美景,老天待我也不薄。”
司琴端着咖啡说:“赶快吃,吃完好去借铁锹。”
姬麟如拿着饼子哈哈大笑起来。
吃完姬麟如边收拾东西,边看着湖边带着猫狗玩儿的司琴,看着他们相互愉快地追逐,由衷的笑出来。玩了一阵司琴累了,带着猫狗回到树下,姬麟如已经把琴拿下来,搁在毡子上,泡好茶等着她。他自己拿着本书躺在毡子上,时不时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看看不远处的司琴,看看天空。蓝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毡子上,一把拍掉他手里的书,站在他心口看着他。司琴走过来笑着:“你不和它玩,它生气了。”
姬麟如坐起来,把蓝毛抱在怀里:“怎么和它玩?扔毛球?”
司琴看着他:“你没和猫狗玩过?你从来没养过?”
姬麟如看她一眼:“我养过金鱼,猫狗,没有。”司琴看着他抱着蓝毛好奇的样子,想着他的童年一定很无聊,“别,别反着它的毛摸它,会生气。”
姬麟如看看司琴,笑起来:“看来‘顺毛’的说法是有道理的。蓝毛真漂亮,又威风,我也想养一只。”
“等你的时间是你的了,就养吧,看着它们就能常常笑,有时候又好气又好笑。”司琴在毡子上坐下,把琴横在腿上,动手调弦。黄毛在她身后坐下,不时把头凑到她肩上,看她摆弄琴弦。司琴伸手在它的脑袋上拍拍:“趴下,乖乖的。”大狗听话地在她身后趴下,把头枕在巨大的爪子上。
姬麟如看着他们,司琴还没有那只狗大,狗却乖乖地听她的话。司琴调好弦信手簌簌而弹,姬麟如细细一听,平沙落雁,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光影,摇曳着无声的节拍,司琴的琴音辽阔悠远,淡淡的寂寥,潇洒地回旋,不疾不徐,如她一般恰到好处。“半支平沙走天下,”姬麟如听着司琴的琴音,“何况她这一支轻妙绝色。”微风卷起落叶,应了琴音,无声地肆意飞舞、旋转,轻涛拍岸,远处水天一色,湛蓝纯净,万里无云。一曲收音,天高云淡。回过头来,司琴白衣白裙,乌黑的长发,十指轻舞,膝上焦尾,渭雨轻尘。
收住余音,司琴抬起头来,姬麟如把手放在她搁在琴弦的手上看着她:“司琴,在你这里,绝没有‘音尘绝’相信我,给我个机会。”
看着他的眼睛,记得那一场竹苑里的施特劳斯,那一场散了的‘春之声圆舞曲’。司琴笑笑,“不必刻意,有时真是身不由己,我明白,不过随手一曲,姬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司琴从他手里抽回手指一笑。
“你是那么想,在我不是。”姬麟如看着她的眼睛,“你赶不走我。”
司琴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那你可是道路漫长,遍布荆棘。”
姬麟如笑起来:“那就看我的本事,你不必担心。”
司琴放下琴站起来,“很久没有这样弹,也坐累了,我得走走。”
姬麟如跟着她站起来,“也是,往哪边?”
司琴看看湖岸,背着阳光顺着岸边向前走。“你什么时候学的琴?”姬麟如跟上她问。“很小,我外婆教我。”司琴笑笑,“现在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琴曲,你怎么知道的?”
姬麟如想了想:“回来后有次故宫文物展,看见张琴,后来去日本出差,在那边博物馆看见几张,都比先前看见的好。有明琴,还有宋琴。在那园子后面听见乐声,问了才知道就是展出的乐器演奏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古琴。想起来那时觉得真是宛如天籁,回来查查,原来被当四旧破除了。那时起开始留意这些东西,走的地方多了才知道多少好东西被人抢去,我们自己还觉得剩下的是累赘。慢慢条件好了,就学着分辨这些东西,碰到就买些回来。你拿走那张就是从日本买回来的。前主人死了,继承人不会弹,给些钱就拿回来,一共五张。那天听见你在酒店里弹,让我大开眼界,比我第一次听见的好不知多少倍!他们弹得过于刻意,听起来死板。而你,随手弹来随心随性,自然而然,琴魂、人心,一体,一支曲子三魂七魄,鲜活生动。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但是你弹得真美,那枝梅花。我就不自觉地跟着它一路走。”
司琴看他一眼笑起来:“你听得到几个音节?”
姬麟如笑着:“一个音节就够,我见过你了。真没想到,你居然很小就学,你爸妈也是胆子大。”
司琴一笑:“那时已经不禁这个了,也不是我要学,我妈要我学,我不学,差点没把我打死,因为我为了不学琴,把琴摔坏了。后来我三叔来,见到那琴的残骸,修好它,可是已经不能弹了。他就做新的,还好我外婆那里有本怎么造琴的书,他真把琴做了出来。就那张破了的琴和一本书,他就造出新的琴来。我就只好又弹了。”
姬麟如看着她,有时她真是让人绝望。
第二天一大早,司琴把姬麟如送到机场,在出境大厅姬麟如把司琴拉到一边,避开人群。他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司琴,告诉我,我是不是有平等的机会?我把那对春水秋山搁在你书房里,如果你不想要,就送去拍卖,我就知道不该打扰你。我会难过,也许我自己也难以忍受那种难过,但是它们出现在拍卖场的那一刻起,我再不会打扰你。”
司琴抬头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样子,挺直腰背:“好,我答应你,如果那样,我就把它们送去拍卖。”
姬麟如放开她,点点头:“好,从此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好过撕心裂肺地胡思乱想,谢谢你。”
司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对姬麟如笑笑:“我现在,再不能给你更多的承若,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希望我们这样来来去去还能再见。”
姬麟如看着她:“能有这句话就很好,希望三月能见到你。”
司琴一笑,“发张邀请函应该不难吧?下周香港的拍卖会也有不少好东西,我买几件送过去。”
“好主意,那只鼎就了不得。”姬麟如笑起来,“至少,我这个月可以高枕无忧。三月见,司琴,我等着你。”
司琴点点头:“再见,姬先生。”
广播里传来登机的通知,姬麟如提着行李走进闸口,回头看着另一端的司琴,她小巧美丽的身形,微笑着挥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