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独孤雷震就已经在客厅里候着。看见父亲一脸严肃,司琴规规矩矩地在他对面坐下。“你买了那房子,哪来的钱?”独孤雷震开门见山。
“我这几个月有些收入,爸,我没借也没欠着,钱我一次付清了。”司琴认认真真地说。
“几个月就有几十万?说,你那生意真有那么好?”独孤雷震严肃地看着女儿。
“还好,这几个月进货,销售都很顺利。税收,管理费我们一样都没欠着,按时交了。”司琴看着父亲认真地回答。
“一下子挣那么多钱,你的价格是成本的几倍?你听过暴利这回事吧?”独孤雷震严厉地问。
“我的价格随行就市,只是销售量和进价方面的优势,跑得快,自然资金回笼,流转就快,利润也就明显。”司琴稳稳地回答父亲的问题。
独孤雷震眼睛不眨地看着女儿,她露出从未有过的自信和稳重,不像自己印象中的样子。这一年她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这次你拿下那房子用谁的名义?法院怎么会让你竞价?你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话吧?”
“我用三叔公司的名义,这事我和他商量过了。那房子先拿下来,怎么用我决定。”司琴看着父亲,她知道和父亲对峙的日子会来,却没想到那么快,就和父亲面对面坐在一起。“该来的会来,就这样吧。”想到这里心里坦然起来,自己并没有做亏心的事。
“你打算怎么用?”独孤雷震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女儿问。
“我想开间餐馆。”司琴的回答完全出乎父亲的预料。
“干什么?”他脱口又问。
司琴微微一笑:“开间餐馆,‘衣食住行,民以食为天’,我想开餐馆。”
“你知道那有多麻烦吗?开餐馆?那可不是在家做饭,你连在家做饭都做不好!”独孤雷震看着女儿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司琴心里暗暗欢喜:“爸,我是开餐馆,可不是做厨师。就像我现在做服装,卖衣服的不是我。”
独孤雷震回过神来,严厉地问:“你那‘强盗’的名头怎么回事?”
司琴听他这么一问,倒吸口凉气,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就那么回事,只是被人传来传去,传得变了样而已。”司琴说完撇撇嘴。
“还委屈你了?直接拿水管和人打架!哪还有女孩子的样子?真是!”独孤雷震大声训斥女儿。
司琴听出来他后怕自己被伤着,远过于斥责自己打架。于是低着头任他教训,心里却明白,父亲不会拦着自己开餐馆。大约会去说三叔一顿,背着他让自己用他公司的名义买下房子。耳朵里听着父亲的训斥,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的主意,开间餐馆要做些什么呢?
“你老实说,就现在你雇了几个人?”父亲的问题突然就抛了过来。
“九个。”司琴老老实实地回答。
“九个?怎么开人工资?他们哪儿的人?”独孤雷震不由得吸口气,没想到居然有九个人为她工作。
“三个是原来铝制品厂那边的,在这里有家有室,工资给得高些。六个年轻的是外地农村的,在家里实在入不敷出,土地有限,就出来了。人本分肯干,学得也快。我包吃住,工钱按世面上的价给。”司琴简要地回答,“爸,你放心,我不会成黄世仁,也不会半夜鸡叫,我还得靠着她们把事情做好呢!”
“你…….”独孤雷震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开门声,看看时间,大概是岳母回来了,就对司琴说:“你好自为之,你三叔放着你,我可没那么纵容你,去吧。”
司琴的事让独孤雷震烦恼起来,见到弟弟少不得说了他一顿,可他的态度全然的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末了还冒出几句:“你真以为司琴是天养着的?她现在不学着,将来家里这摊事就这么扔给她?司明有我跟着也还焦头烂额呢,到时候司琴还不被糊弄得像没头的苍蝇。外边的生意,哪头不是老虎?别说司斌,他不是做生意的。别说我还年轻,她都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别忘了,公司有你们夫妇四成的股份,怎么着你家也得出个人来管管吧?”独孤雷震被弟弟说得哑口无言,凭心而论,他说的不错。
司琴拿下房子,带着齐师去看了看,问他:“我们在这里开餐馆怎么样?”齐师看着房子墙上的青砖雕花,房梁上的琴棋书画,三层的透雕,柚木的质地,斗榫的檐子,筒瓦的房檐,看得入迷。司琴问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来,“哦,可是可以,只是,可惜了烟熏火燎的,这房子,虽不大,可是,太好了!瞧瞧这照壁,这青砖雕花,这院里石板都是用了心思的,可惜了这些年靛蓝水染,不然青白的石板,青瓦白墙,再好不过的院子!”
司琴笑笑,“我没想着它开餐馆,我想拿它做公司总部,有个样子也好看,总是租着酒店的房间不是个事。你看怎么收拾收拾,保持原样。弄好前别让人知道我在弄,这地方,从前我外婆,妈妈都在这里做过工,很辛苦。在弄好之前,我不想她们知道。我还得去趟文物管理处,给这地方弄个名分,也好长长久久留着它,别让人拆了去。”
“那倒是,有那么个匾挂着,多少是个盾牌,这地方,真好!将来有钱了,我要在老家也弄那么一院房子。瞧,这地方,多好!大小姐,你就赶快叫人来看过,也好趁着雨季前收拾。我一定把它弄得漂漂亮亮的,木工活我会,这真是个好房子!”
司琴笑起来:“有你这句话,我敢叫人来看了,过天叫我叔叔来,你们商量着看怎么弄。餐馆也是要开的,只是不是这儿,河边蛮好。”
齐师转头惊讶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不要那儿,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我还说你真是料事如神,这两天公安局在那里进进出出呢。和你那天说的差不多,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要上!”
司琴轻轻一笑:“地没什么错,错的是人,既然公安局来了,那么不久也就有个定论,总不会让那地方空荒着不是?这边会破产拍卖,那边也一样。这几天不是满河边传着冤魂孤鬼的?加上公安局来,这地价钱先不说,就没几个人和我们抢了吧?”
齐师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房子,笑起来:“真是那么回事,大小姐。”
不久,独孤雷鸣回到城里,司琴立刻带着他去看自己买下来的房子。他们到时齐师正带着两个工人在收拾下水道,掏出积了几十年的淤泥,叫人拉走。正在刷洗院里的石板,水池。看来已经弄了不止一两天,被工厂填了的花台,鱼池露出原来的样子,原石磊起来的假山立在鱼池里。照壁后面的水井白石为栏,照壁下一溜花台,兰草萋萋。北边洁白的院墙,墙头青色的筒瓦做出滴水飞檐。几株茶花含苞待放,墙上一幅云水图,山水行云,飘逸流畅,一叶扁舟。独孤雷鸣见到壁画吃了一惊,忙问:“谁画的?”
齐师看了看司琴,司琴笑笑问:“齐师,这是我三叔,我和你说过。三叔,这是我和你提过的齐师,我们的基建、木工、泥水活都是齐师在管呢。在这弄几天了?这画谁画的?”
“独孤老板,我叫齐家强,叫我老齐就好。这画原来就有,我们进来时这墙上刷的石灰,好几层呢,都掉得不成样子。我们打算铲了从新做,谁知铲了几层写着大字的,下起雨来,这画就露出来。我看着好看,没舍得再铲,只淡淡上了层石灰水防潮。这画好功夫呢,没十来年功夫只怕没这腕力,也没有那么收放自如,这么长的线条一笔画成,这些云,这些水,都是功夫,用的墨也好,那么些年头,还这么新鲜,留着它吧。”齐师看着墙上的画真心的说:“我见过好些庙,那些被框起来保护的,也不见得比这里的几幅好呢。”
独孤雷鸣从壁画上回过眼神看着他:“几幅?”
“哦,里面墙上还有几幅,花开富贵,梅兰竹菊,松鹤延年,虽然画幅小,可都是好东西,用的好料。那些颜色该是松绿石,青金石,珊瑚这些料的,合了桐油什么的,颜色好。我仔细褪出盖在上面的那些石灰。好在从前图方便,没铲了它们,只是在上面刷上厚厚的石灰把画盖住,在上面写大字。现在仔细些就把它们弄出来了。”齐师带着他们往房子里去,“大小姐说要去叫文物管理处的人来,我想着既然要他们来,就留着这些东西,也好说话。”
独孤雷鸣难得地一笑:“难为你想得周全,齐师,这活儿也细致,叫文管处的人来也弄不得那么好。”
“您过奖了,看看头上这些功夫,这才是细致呢。我那点手艺,没见过这房子,还敢自夸,两广地方的庙,我雕过的房梁门窗多了。见着了这房子,我还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转行。”齐师指着头上伸出来的横梁。独孤雷鸣抬头一看,果然滴水兽头活灵活现,梁上琴棋书画,雕得细致传神。天花板一尺见方的格子里,想来本有绘画,只是年深日久,被人用绿漆涂了。一楼宽宽的走廊,一边尽头阳光明媚,想来那边是后院。另一边一道宽宽的楼梯上二楼,楼梯式样简单清秀,荷花桩,在楼口,薏仁串栏杆排列中间,没有过多雕饰,但是用料讲究,深棕色油光铮亮,柚木的纹路。看来齐师的确下足了功夫。
房子围着院子成直角,二楼同样宽宽的走廊,同样雕梁画栋,顶上的画保留下来,八宝莲台,连续变化着,色彩有些暗,但还透着原有的秀色。齐师说的几幅画就在楼梯间和走廊的墙上,木制的门窗、隔墙上雕着简单细致的线条,起云纹,雷文。从前被人钉死的对开六扇门,被从新打开,门窗玻璃都换过了,屋里从新粉刷过,散发着新鲜的石灰水味儿。房间间架高大宽敞,从前工厂做的隔断已经拆除,六个窗户简单大气,窗框质地结实耐用,看上去还可以用很多年。窗下就是后院,和前院差不多大小,水泥地坪坑坑洼洼,搭着不少木架子,那是从前用来晾布的,架子后面是排平房。
独孤雷鸣看看在窗前出神的司琴,自己跟着齐师走了一圈。回到前院,司琴已经在壁画前和工人说着什么。见他们过来,笑着走上前:“三叔,怎么样?”
独孤雷鸣看看院子,转头看着她:“第一笔投资就了不得,房子是好房子,你打算干什么?”
“我没想把它怎么样,保持原样就好,做个公司总部还不坏吧?既然要文物管理处来给个免死金牌,多的事情是做不了了。”司琴笑笑。
“那倒是,听上去你这笔买卖不赚钱啊,丫头。”独孤雷鸣笑起来。
司琴一笑,“钱不在这上面赚,留着这里有个念想。再说,三叔你真想一直租酒店的房间?那倒是简单,不用自己操心杂事。”
“行,看来你已经想好了,我们这就叫人来看看,把免死金牌拿了。从新弄弄后院,也是,该有个自己的落脚的地方了。”独孤雷鸣笑着说,“不枉我和你爸理论一番,司琴果然有想法。你这边怎么样了?甩不甩得开手,家里的生意你也该学学上路了。”
司琴笑笑:“三叔,不是有司明?我这边还有些事情呢,上道以后也就该分开了。可是,这边还不是很稳,我想过段时间再说,我还在读书呢,也抛不开。等我毕业如何?说到帮忙,小芸姐今年也毕业了。她不会留在城里的,至少,她死心塌地的要帮忙。”
“你们谈过了?”独孤雷鸣微微一笑,“看来你的想法还长远。”
司琴看着院里的青石板,“小丽拉我开店时说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正儿八经做事情。这里是从前的商会会馆,我看着合适。其实呢,小时候听外婆,妈妈说过,她们在这里工作过,染蓝印花布,外婆干了十年,直到爸爸妈妈回来。我买下这里还没和她们说起,迟早要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弄好带她们来看看,实话实说,她们会明白的。司琴,别太为难了。”独孤雷鸣看出她的犹豫,“明天我去趟文化厅,让人来看看,不会有问题。就这壁画都是不得了的东西。知道画的什么?”
司琴一笑:“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第二天文物管理处让人来看过,挂个牌子绰绰有余,人人进门惊讶那副画,文物管理处居然不知道,还有那么一院房子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些年就由靛蓝染,水汽蒸,真是可惜了。还好接收的人是行家,拆的,留的恰到好处,要保护,要挂牌,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