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侠,总是恰到好处的时候来到,这样才能方便他行侠仗义。
可有些人,不是大侠,也晚了一步来到。
他们所承受的,不是在行侠仗义事后,接受众人的赞扬和崇拜。
他们所承受的,是来自于内心的撼动。
“说实在的,要是没了大侠的存在,这江湖啊,有时候还真显得污浊不堪。”
二十有八,不安算年少的吴子躲在角落,双唇苍白干裂,眼神涣散无光,满头的杂乱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
吴子的身子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他甚至连自己脑中在想什么都不大清楚。
大概是一片空白吧?或许。
吴子之所以动也不敢动,什么也不敢想,是因为他的身边蹲着一个老头,看上去又矮小,又瘦弱——就跟大多数老家伙一个模样。若是除外了他脸上常年的阴翳,还有那教小孩号啕大哭的可怖丑陋面容,那就是一个模样。
风流君现在很狼狈,非常狼狈,如同丧家之犬。正和方才的吴子一样,躲在供奉着庞大城隍爷的石台后,这时候,供奉着庞大城隍爷的石台只剩下孤零零的石台了。风流君的身上只披了件外衣,是那小子的,正瘫靠在角落那已经没有任何动静的小子身上扒下来的。
估计是吓傻了。
风流君对此没有什么感触,做恶人久了,总有些家伙听闻了自己的传言,再见到了自己,就是要被吓得半死。此时的这个小子,就如同大多数人那样,所以风流君也见怪不怪了,甚至生不起丝毫的……快感。
外头的动静消散下去很久了,风流君什么事情也不敢做,甚至不敢想。
此时天色已是渐黄昏。
事情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藏得不错?”风流君戏耍似的看着这个小子,满脸嘲弄,说实在的,这小子的掩藏手段实在是太过拙劣了些,早在一天前,刚入此庙,风流君就发觉了这小子的存在。风流君并未打算将他揪出来。
他是在等候着,等候着这小子能够像那些侠客,所谓的名门正派之徒一样,能做出什么热血涌上脑袋从而拔刀相助的事情。当然,风流君确定他的手上并无寸铁。这也是吴子能在石台之后躲藏一日的原因。
风流君中途出去过两次,以此为真一次为假,将那衣衫不整,连同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了的少女留在庙中。
但是这小子还从未迈出过石台后一步,不敢逃走。甚至连风流君都觉得这小子的耐性太过惊人,后来才是发现居然是睡着了。
似乎这小子连逃跑的想法都是不敢有了。
风流君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如雪的小子,感到很是舒畅。
可是还未等他做出再多的动作,说出再多的话,外头传来了动静。
——叩叩。
“有人么?”
“你傻子啊,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人。”
“说谁?”
“嗯,其实说不准,说不准就有什么叫花子住在这庙中……”
“别扯开话题,本大小姐可警告你,别成天话里带刺的,当我听不出来?跟个小女人一样,唧唧歪歪,哼,只是懒得跟你一般计较!”
“小女人……”
“凌公子出手阔绰,为人风流的事迹,放眼整个天水州,乃至整个江湖,有多少人不知晓?可是嘛……要是没了银两,看你该是如何的寸步难行?难不成要去当哪家寡妇的新夫君?还是凭借着三脚猫功夫去打劫商贾?喔唷,估计运气不好,遇上些没钱的商队反倒是浪费了时间,估计值得你打劫的,也只有官家的官银了吧?”
少女话中带刺,句句不给人面子,说出如此长的一大段,脸不红心不跳的。
凌垂头丧气,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看见少女那似笑非笑的面庞,瞬间没了气势。
“啊!”
“啊?”
“你看你看,还真有人!”
“啊?”
“啊你个大头鬼,不就坐在那儿!诶…有点怪啊?”
“披头散发的,是男是女?”
凌也是分不清了。
“管他呢,去,去给问问,小凌子。”
“都说了……”
“别叫你小凌子是吧?好好好别墨迹,就几步远,别把人晾在那,去去去,小凌凌……”
凌满头黑线。
“你……”凌欲言又止。
凌突然不说话了。
“喂,喂,怎么样啊?”少女的呼喊从后头传来。
凌没有回答她。
凌看着眼前的少女。
赫然的一片血迹在衣物上粘着,淡黄活泼的衣衫已经是凌乱不堪,多的是被人强行扯开的破裂。
少女的发髻早已不见,看上去本是精心打理过的长发现如今披散着,黑发如瀑,只能露出小部分的脸。
凌的动静,让那少女抬起了头。
双目相对,凌看见了一双毫无情感波动的眸子,仿佛死物一般的表情。
凌眯起了眼。
“诶哟,你这家伙……”
少女从凌的身后冒出,话正说到一半,也戛然而止。
城隍庙上供奉着的城隍爷像是怒目金刚,两旁石台上立着的各司或哭或笑或无表情。
早已绝了烟火的城隍着实不像是这个小城该拥有的样子。
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死一般的沉寂。
凌忽而开口道:“小蝶,你知道吗?”
被称作为小蝶的少女愣了愣,没有反应。
“我,凌,一直是自诩风流公子的。”
“风度翩翩之风,君子处事之风。流风馀韵之流,四处留情之流。”
“我不敢说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话,因为我知道,所谓风流公子,就不可能做那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
“我对每个女子皆有情,无论其貌如何,无论高矮胖瘦,这些外表,只是外表罢了。”
“我能做到的就是,面对每一个女子,都保持住自己的风度和礼数,无论青楼的卖身女或是花楼的卖艺女。”
“我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所以也没有资格说什么烟尘女子出身差,做什么自命清高的事。”
“所谓风流公子,风度、留情,给一个两相欢喜的结束,不好吗?”
“所以说啊,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了那么多乱七八糟,自认为能心安的事情,都是无用功呢……”
“无用功……”
“无用功。”
“无用功!”
“无用功,无用功啊哈哈哈!”
“若是不能普渡一人,那还要你这神佛何用?”
凌空一掌挥出,那石台之上的城隍爷像分崩离析,炸裂成无数的石块与粉末。
连同那无畏无惧,怒目金刚的表情,也消失在这漫天粉尘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