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戚辽被正式任命为锦衣卫千户,掌关外事务。当然,他接手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烂摊子——黄大川当年构建的间谍情报系统基本都已被后金破坏,剩下的钉子也不敢轻易跟明朝方面联络;而后金的暗探却在不停的向辽西渗透。戚辽前往山海关赴任后不久,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又把一直坐镇京城的“二爷”李如槐派到了山海关,一来是看中了李如槐在边军中的威望,方便锦衣卫与军方的合作,二来是找个借口将他支开,好让魏忠贤一系的人彻底掌握北镇抚司。
“二爷!”戚辽一拱手,将李如槐迎进屋里。他与李如槐的交情不深,但对于这位出身辽东边军,曾立下过赫赫战功,又不怎么买许显纯等人账的老兵,他还是相当敬佩的。
“你小子是不是怕我来抢你的饭碗啊?”李如槐一边走,一边直截了当的问道。话虽突兀,却是不加掩饰,颇有几分洒然之风。
“不是大人抢我的饭碗,而是咱们联手去抢鞑子的饭碗。”戚辽回答的很机敏。
“说得好!”李如槐虽是花甲老人,嗓门却不是一般的大。说完,便当仁不让的走到上座,一屁股坐下,瞅着戚辽道,“你小子有本事,我知道。在关外几进几出,是条汉子。我来,不是争功,而是帮你立功!”
戚辽也是痛快性子,道:“有大人坐镇山海关,我便能放手办事。”
“关外一个烂摊子,你打算怎么做?”李如槐问道。
对于重整关外,戚辽早有打算,于是道:“大人主守,我主攻。”
“何谓主守,何谓主攻?”李如槐继续发问。
“院子里在关外留下来的老人不多了,非大人不能联络;锦衣卫与边军交杂辽西,非大人不能理顺”戚辽看了李如槐一眼,正色道,“戚辽斗胆,恳请大人坐镇山海关,为戚辽后援,是为主守;如此,戚辽方能奔走效命,往来军前,将这一摊子局面重新收拾起来。”
李如槐望着他,道:“关外是个烂摊子,别人都不敢接手,为何你要来?”
戚辽也望着他,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岂能苟且偷安,枉惜性命?而今辽西新胜,诸事百废待兴,后金又在那儿虎视眈眈想要复仇,我大明最大的祸患,便是女真鞑子。辽西一日不宁,鞑子便能轻易杀到山海关下。欲守京师,先守山海关;欲守山海关,先守辽西;欲守辽西,不但需要关宁军正面抗敌、东江军背后牵制,更需暗中行动,使后金无一日宁日,无一日可安寝!戚辽平生所愿,便是驱逐胡虏,复我辽东!”
“驱逐胡虏,复我辽东……”李如槐将这八个字默念了几遍,喃喃道,“若是义父还在,又岂容鞑子如此猖獗!千里辽东,又岂会落入蛮夷之手!”
戚辽道:“大人,但有一腔热血在,驱逐胡虏,收复辽东,便不是镜花水月。”
李如槐突然冷笑一声,道:“驱逐胡虏,收复辽东,只怕有人偏偏要反着来干!”
戚辽一凛,心想今日的戏肉终于来了。
“啪!”李如槐将一封书信狠狠甩在桌上,冷冷道,“你自己看看吧!”
戚辽拿起书信,轻轻抖开,细细一看,里面的内容果不出所料,面上却故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袁,袁大人竟然要与鞑子议和?”
“议和?这是通敌卖国!”李如槐面色铁青,扯着嗓子道,“以为自己打了一个胜仗就了不起啊,当年我爹打了多少胜仗,不照样把鞑子往死里赶!你再看看,岂止通敌,他袁崇焕居然敢用朝廷的银子,私自去南方招募亲兵!招兵的不是朝廷将领,而是他袁崇焕的叔!你说,我该不该参他,要不要参他?!”
袁崇焕从南方招兵,戚辽是知道的。官员将领蓄养亲兵,尤其在关外,也是很普遍的事,至于拿朝廷的钱给自己办事,那更是见怪不怪了。戚辽不明白的是,李如槐为何一来就要找袁崇焕的茬,心想这位老将军兴许是多年蛰居在京,好不容易外方一趟,自然要拣硬果子咬。
李如槐见戚辽不说话,又道:“你不是说我主守,你主攻吗?行,现在我是你上司,我命令你立刻去调查袁崇焕私自募兵,通敌卖国的罪行!一旦查实,立刻将他捉拿归案!”
戚辽道:“大人,袁大人宁远新胜,圣眷正浓,此时拿他开刀,只怕收不到多大的效果;再者,袁大人究竟是擅自议和还是痛敌叛国,都需查实后方能论罪。盲目缉拿边军大员,只怕于军心士气不利。”
李如槐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说,怎么办?”
戚辽道:“是非曲直,还需属下亲自往宁远走一趟。”
李如槐道:“我听说,袁崇焕是关过你的。”
戚辽一怔,心想这李如槐貌似耿直,挑拨离间的功夫也不赖,于是道:“情势所迫,不得已耳。”
“我见过袁崇焕一面,”李如槐话锋一转,道,“我李如槐活了大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却不会差到哪里去。袁崇焕此人腮尖眉细,薄唇面削,一看就是个眼高手低、沽名钓誉之徒。这样的人放在关外,我不放心。”
戚辽心想李如槐这么说便有些牵强了,不过袁崇焕私下议和确实犯了明朝的大忌,单就这一条,一旦宣扬出去,便能至任何人于万劫不复之地。可,李如槐为何不直接参奏一本,而要自己去当出头鸟呢?
不论李如槐出于何种目的,戚辽都愿意跑一趟,看看掩藏在历史迷雾下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
“戚辽。”李如槐喊住了他。
“属下在。”
“若有机会路过铁岭,还请替我在李氏一族的坟前上三炷香、备一坛酒,告慰李氏一门先烈英灵。”
“诺!”戚辽在李如槐的眼里看到了几分深深的忧愁。当年威震辽东的铁岭李氏,如今就只剩下了李如槐一人,如何不叫人唏嘘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