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时间历经怎样的更替。战争，永远是世间最残忍的刽子手。或横冲直撞，或渐渐折磨。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亦没有人是绝对的输家。所有人，都不过是被它玩弄的棋子。
叶清仙将乳娘怀中渐渐安睡的婴孩接过，缓缓走向床榻前满脸倦容的女子。
很难想象，此时此刻她怀中的女婴便是自己出生时的模样。天庭饱满，圆润光滑。毫无意识地吮吸手指，清新的口气从粉嫩的小唇中缓缓呼出。叶清仙只觉心中漫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甜，但更多的是感动。
纵然十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年仙山上那个幼稚无知的少女。可怀胎生子之事，对现在的叶清仙来说仍是未知的谜。她只能凭借在那猩红色的天幕中听到的几声嘶吼，以及眼前床榻上女子的面色苍白中得到些许答案。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为自己后半生的安乐背负上最沉重的赌注。
叶清仙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娘亲是世间最伟大最伟大的存在。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好想立刻抱住眼前这个“年轻版”的娘亲，低声向她倾诉这么久以来无人可知的辛酸。
可是她不能。
方莲心奋力侧过身，轻轻接过她递来的襁褓，脸上，溢出无法言喻的幸福。那婴孩像是受到了感应般，睡梦中竟也露出浅浅的笑容。那样纯真，不参杂这世间的半点污泥。
“恭喜，这个女娃很像你。”
叶清仙望着她那双笑眼，嘴角也随之弯弯上扬。方莲心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婴孩细嫩的小脸，突然将目光落向身前的女子。
“阿舒姐姐，你看，这孩子的眉眼，都和你略有几分相像呢……”
当然，这就是她啊！
叶清仙极力抑住心中想言不能言的痛楚，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容。她坐到床前，静静看向那婴孩白胖胖的脸蛋，所有的不愉快都被那张纯净冲散。
“哪有，明明是更像你和叶……兄。”
尽管她没有直呼名讳，但依然感受到方莲心眸中的黯淡。的确，生子时最需要夫君的那份鼓励，他没有给。而是选择了最荒凉的战场，将所有柔情融入冰冷的枪戟。
东觉站在一门之隔的屋外，将所有对话内容听个仔细。他紧紧攥住手，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一时，羞愧、悲愤和不解，各种微妙而复杂的感情将他聚拢包围。
“叶大哥，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
“师……兄？”
原本高亢的嗓音见了东觉的泪光闪烁，即刻转为轻声细语。七烟缓缓走向身前一反常态的男子，有些紧张地收了收身子。
东觉飞快抹去眼角的两道余光，他转过身，奋力作出平日那副不苟言笑的神情。
“怎么了？是叶老爷和叶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七烟迅速摇了摇头，她指向殿外愈发昏暗的天空，面色愈发难看。东觉长长吁了口气，径直向殿门敞开的猩红色走去。
外面，魔物的嘶吼声和兵器的碰撞声愈发激烈。若不是叶老爷和叶夫人拼尽全力守护保卫叶府的大阵，只怕此地也会成为那猩红色中的微茫一点。
仙魔之争，苦的到底是人间界这些大都不会法术，只知蛮力抵抗的凡夫俗子。忽地，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在东觉脑中掠过。他赶忙回过头，一把拉住身后女子的手。
“七烟，紫珩她，她还在瑶海吧。我记得这叶府有专门传书的灵鸢，应该不会被外头那些魔物发现，你快去传书给她，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七烟无奈地点点头，她望了望那张愁云遍布的脸，只好转身向主殿走去。
“轰隆~”
惊为天人的声响复又出现，东觉惊恐地看到，保卫叶府的那面巨灵盾，碎开了一角。他赶忙冲上半空，双掌释放并不纯熟的灵息加以巩固。
殿内的女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住，叶清仙赶忙施出一道分音屏障，又唤来仍在门外等候的乳娘，将孩子轻轻抱到她的手中。
“心儿妹妹，外面的魔物好像越来越多了。我先去看看，你赶紧休息一下，不然待会连赶路的精神都没了。”
方莲心微微点点头，听话地将双眼紧闭，作出即将入梦的姿态。叶清仙欣慰一笑，她走向身旁一脸惊惧的乳娘，小声吩咐了几句。
“乳娘，你别怕，这屋里我已经施了法，那些魔物暂时还进不来。你只管照顾好小姐，别的事都不用担心。”
许是见她气度不凡，乳娘脸上的惊色显然少了许多。她点点头，示意叶清仙可以放心离开。
“谢……谢……你。”
待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方莲心重新睁开眼，对着头上惨白的长布小声说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女子，不单单只和自己有那样简单的羁绊。
从心尖蔓生出的，是比血肉还要更深的情分。
“唔……”
别院外修复大阵的东觉显然有些体力不支，如今的他不过是个没有仙位的修真者。与其说是修复，倒不如说是用毅力纠缠。
“我来。”
一声轻柔响过，白色的身影瞬间窜入上空，两道霞光腾起，那大阵中碎掉的一角顷然闭合，比先前更加牢固。
叶清仙将面露惊色的男子缓缓拉下，有些愠怒地朝他望了望。
“没本事逞什么能？要是你不在了，你爹怎么办，傅家怎么办？”
话刚出口，叶清仙便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两步。她以为，她还是在和那个身居傅家即将撑起整个瑶海的东觉上仙对话，全然忘了此时不过是幻境中的一面。
东觉有些疑惑地抚了抚头，一脸茫然地望着双颊微红的叶清仙。良久，才缓缓道出一句。
“你……认识我爹？”
“不，不认识，我听说过，不行吗？”
话音刚落，叶清仙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去，徒留下东觉一人呆呆站在原地，呆呆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呆呆地发呆……
“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半晌，东觉猛烈摇了摇头，似要将脑中莫名产生的混乱感觉一一甩掉。他看向被血色笼罩的蚀日，面色又恢复刚才那般凝重。
“叶大哥，阿珩，还有爹……你们，你们千万不能有事啊！”
苟延残喘的叶府内，身着白衣的男子紧握双拳，他默默跟上叶清仙的步伐，似要与她一齐并肩作战。叶清仙没有回头，却又始终留意那脚步声的动向。
毕竟，无论现实或幻境，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