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方府先是收了宋媒婆的活雁，又合了八字烧了香。表面相安无事，可方莲心的心中却如同席卷惊涛骇浪，难以平复。
她多希望，此时家中会进来一两位盗贼窃走娘亲的首饰，或是突然发场大病预示不好的征兆。那样，总会有由头可以拒绝的……
偏偏天不遂人意，方家上到老爷夫人，下到丫鬟仆人，个个精神抖擞，如沐春风。看这架势，似是比自己成亲时还要兴奋。
方莲心一脸茫然地坐在富丽堂皇的闺阁内，机械式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叶清仙作为客人的身份暂时被安排在别院居住，加上方小姐指名道姓的对外言说，无人怀疑。
她坐在屋内的床边，静静地望着紫檀桌前黯然神伤的少女。
“阿舒姐姐，我这样做真的对吗？天哥若是知道，他一定会生气的……”
方莲心看着镜中的自己，惨然一笑。明日出嫁的红妆已经备好，那袭云锦描金，勾着鲜红血色的嫁衣，如朱红霞色，堪于琉珠相比肩。
叶清仙缓缓走向前，朝着身旁的几个丫鬟使了使眼色。还别说，那些婢女倒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主，个个施了礼向门外退去。见大门重新合上，她才敢俯下身轻轻**那张失了神的面容。
“宁震天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虽然我们不能确定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他的本意一定是为了你好。叶南衣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你，定会把你视作掌上明珠。所以，你只管放心便是。”
叶清仙紧紧握住方莲心冰冷的小手，目光坚定。纵使她不知道自己出生以前的过往，但自记事起，爹爹和娘亲虽然交流不多，但大抵都是相敬如宾，丝毫没有厉声厉语的时候。
这个承诺，她叶清仙给得起。
方莲心见她如此坚决，悬着的心倒是沉静了几分。只是眉眼依旧掩不住重重心事，自怨自艾。她拾起桌上的木梳，对着那面嵌着羊脂玉的雕花镜左顾右盼，突然将桌上的所有物件推翻在地。
“啊！”
痛苦的嘶吼声传遍闺门，叶清仙赶忙向门外设立两道分音屏障，省的惊扰了各门族人，再生事端。方莲心猛地掀开散落地上的胭脂盒，胡乱地在脸上涂抹，红光满面。
血色倒是恢复了不少，可是美感全无。方莲心似是仍不满足，她转身拾起篮筐中的剪刀，欲要削去三千青丝。
“住手！”
叶清仙死死握住她手中的剪刀，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渗出，面不改色。温热的触感渐渐滴到方莲心的掌中，她赶忙松开手，神色激动地捂住叶清仙略微颤抖的十指。
“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
叶清仙抽回手，掌中的灵光渐渐将伤口愈合，她望着身前披头散发的“娘亲”，心如刀割。印象里，娘亲从来都是端庄高贵，从不会做出这等疯癫之事。
正因如此，她才更了解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少女，更能理解那种想要抗争却无奈命运的屈服。叶清仙闭上眼，一把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情与孝，从不能两全。
“我……我只是不想让他得逞，我的容颜，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只能是天哥一个人的。他叶南衣，不过是个丧尽天良的牲畜。若不是我爹娘族人的性命，我……”
方莲心的言语愈发激动，恶毒的咒骂如期而至，如影随形。似乎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屠府，作出早有的预示。
换作旁人，叶清仙早就冲过去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顺带轮回投胎。可怀中的女子，她只能照单接收。满地惨败的景象，叶清仙厌恶地别过头，企图从门缝中寻求一丝安慰。
奈何，光亮被婢女们遮住了。
***
“神君，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针对一个初登仙位之人。”
仙宫内，水若跪在那龙气满身的男子脚下，一脸焦灼。她只是一个安放神镜之人，所有的内容皆不由她定，她也没有权利定。
神君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转过身将她缓缓拉起，邪魅一笑。
“水若，你爹在世的时候也曾这样问过我。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么？”
水若低下头，目光始终不敢对上那深邃的眼眸。不知为何，她总感觉那双眼，是世间最寒冷的深渊。她摇摇头，咬住嘴唇轻音回应。
“回神君的话，不知。”
神君松开挽住她的手，视线重新落回眼下的黑白棋局。两幅画面重新展开，一真一幻，一实一虚。但谁又能断言，真不是幻，实亦不是虚呢？
三界之事，本就是真真假假。只是顽固的世人太爱追寻虚无缥缈的结果，才会惹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见他回过头，水若才稍稍将脑袋抬起，眸光瞥向那两幅画面之中。
两面，天气总是惊人的相似。破晓时分，淡蓝色的天空还依稀残留几颗烁星。昏沉的黄光渐渐从云层间射出，划破宁静的凉凉天色。片刻，千万缕金色的霞光彻底将眼前的寂静吞没，拉开天地间淡淡的帷幔。
“唔……”
光束混着棋面上的灵光，无情地刺入水若的眼中，灼热无比。神君玩味地**着棋盘上未尽的棋子，深邃的眼眸愈发阴冷。道道寒光射出，落及无人可知的边边角角，化为颗颗晶莹的宝石。
“我的回答是，人心难测。”
“什么意思？”
水若揉了揉酸胀的双目，丝毫未解神君话中的深意。
“你以为，这些考验是我一个个精心设计的么？若不是他们心中有欲望，那神镜怎会折出千奇百怪的幻象。只是……”
神君忽然撤去棋面，交织的光线一并散去。他抬起头，望着顶上玄幻莫测的神砖，笑了笑，又叹了叹。
水若没有追问下去，她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冒犯那团强大灵息的分毫。
“叶清仙的幻境，并不是真的幻境。也许，她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答案。”
言尽于此，水若明白神君不会再透露什么，自己擅闯幻境已是滔天大罪，若非爹爹昔年尽心尽力，只怕自己早已成为天上地下的一缕冤魂。她低下头，微微行了礼便朝殿外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愈发远去，这个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男子，终于正视那扇紧闭的宫门。手中，摩挲着不知何时幻出的棋子，神情复杂。
“你真是越来越像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