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天微亮，蜿蜒十里的红妆队从宁府大门向外延伸，通向她许久未临的叶家。浩浩汤汤，仿若金龙披红袍，四处游动。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
一夜之间，满城的树木都被系上红色的丝带，城内的百姓纷纷在其间写上祝福的话语。似乎，都想沾染些许这盛大婚礼的喜气。
“心儿，准备好了么？”
细若游丝的推门声此时如雷霆怒吼般钻入方莲心的耳中，刺得她一阵头晕目眩。身后的婢女赶忙放下手中的步摇，有些胆怯地向后退了退。
“我来吧。”
方母冲她摆了摆手吩咐退下，轻轻拾起桌上熠熠生辉的凤凰步摇，淡然一笑。方莲心突然从座椅上站起，一把将身前的妇女揽入怀中。
“娘，心儿不嫁，心儿不想嫁……”
嘴边的话语愈发沙哑，夹杂少女沉重的心事，眼角，两滚清泪欲要夺出。方母赶忙放下步摇，双手遮住她的双目，似要阻止那温热的流逝。
“好孩子，别哭，妆花了可不好看了。”
方莲心仰起头，努力让眼泪重新倒回。可心里，早已是结满千疮百孔的伤疤。她脱开怀抱，冷静地做到紫檀桌前，看向镜中红妆满面的自己，一声冷笑。
“呵。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心儿从了便是。”
身后的方母微微攥紧双拳，她当然知道女儿的无奈，但更明白这无奈能换来什么。毕竟，自己也曾走过这万般艰难的路。
她倒抽了口冷气，话到嘴边终是咽下。方母重新拿起精致的步摇，缓缓插入方莲心梳好的发髻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肩。
“傅姑娘，请。”
门外的叶清仙看着方母脸上的憔悴，有些于心不忍地点了点头。毕竟，从出生起，她再没见过这个祖母。娘亲对她的描述，也不过零星片语。
看起来，这段本应守候的亲情，终是被这场婚礼冲淡了。
“心儿妹妹，方才……没发生什么吧。”
叶清仙掀开门帘，脸上奋力挤出一丝笑容。方莲心看向那张僵硬的脸，低下头抚了抚摆在桌上的首饰。稍后，于强颜欢笑中插上金钗，眸光闪烁。
“阿舒姐姐，你看，我美吗？”
叶清仙默默走到她的身后，望着铜镜中精致的玉颜，原本僵硬的笑容此刻又变得真心实意，自然流露。她轻轻朝着方莲心的发髻摸去，细腻光滑的触感教自己好生欢喜。
她突然觉得，这幻境并不全是故意整自己的把戏。至少现在，叶清仙能看到娘亲，能见证她与爹爹的盛大婚礼。不管过程如何艰辛，叶清仙的心里总是欣慰的。
“美，当然美，娘……哪怕没有这蹙金红妆，你都是最美的。”
方莲心看向镜中满脸欢喜的女子，心中的愁苦似也减少了许多。大婚，毕竟是两家的大喜事。总丧着脸，也有失方家的体面。既然决心如此，功夫还是做全套的好。
“放心，什么也没有发生。”
镜中，叶清仙清晰看到方莲心的玉容上，绽开如雪莲般纯净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她深深能感到那万念俱灰的悲凉。心死，大抵就是这般无畏吧。
因为无畏，所以对那人做任何的表情，都只是逢场作戏。
叶清仙背过身，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漫上心尖。她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眶，瞥向窗外愈发明媚的光线。
“到时候了。”
方莲心轻轻站起，亲自盖上蒙蔽一切的红布。
行走间，她深深嗅到，院外浓烈的桃花香气。
“爹、娘，保重……”
红盖头下的少女，终是没能抑住内心的万般悲痛。于满院清风间，滴下一行早应落下的泪珠。
只是，滚到嘴边的那滴泪，已毫无温度。
门内的叶清仙赶忙走向她身旁，紧紧挽住方莲心冰冷的小手，掌中传来阵阵温热。
轿门的模样，愈发清晰了。叶清仙明显感到，少女的手愈发寒冷。似万劫不复的深渊，吐露着随时会致人为霜的凛冽。
“心儿，我会陪着你的。”
方莲心淡淡一笑，松开手缓缓向前走去。
***
天亮了。
沉睡中的流以渊被一只手狠狠拍醒，他痛苦地睁开眼，只见药王不知从何处拖来两个背篓，挥动着手中的两把镰刀，一脸严峻。
“师……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虽然徒儿又懒又笨又馋，可是我还是有很多优势的啊……比如……”
流以渊迅速从怀中摸出玉笛，不容分说地吹奏起来。清雅的笛声顷刻传遍山谷，引来不少飞蝶神鸟在茅屋上方盘旋。
药王有些疑惑地搔了搔头，他转身望向院前灵光四溢的神鸟们，轻轻拾起它们衔来的灵果和花草。
屋内的男子仍在连续不断地吹奏着，药王手中的“礼物”也愈来愈多。不一会儿，小院的那点空地堆积满成山的各式花草和果实。
“别吹了！”
一声怒吼迫使流以渊不得不放下玉笛，他怯怯地下了床，身旁的宁衡依旧沉睡不醒。流以渊摇了摇头，将被子轻轻盖好。
“师父，不要杀我好不好……”
男子的请求带着哭腔，击中药王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他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愈发诧异。
“你小子没睡醒么？一起来就说疯话。”
流以渊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他手中仍未落下的镰刀，神色紧张。
“啪。”
药王将镰刀放下，手掌重重落在流以渊飘逸的发丝间，发出沉闷的响声。
“唔……好痛。”
“这是溪林谷，三界最好的药材都在这。你……”
药王本想大声训斥一番，可眼前的流以渊教他难以开口。这样的患得患失，这样的毫不信任。屠府之事，看来还没有从他的心中清除。他只好摆摆手，长长叹了口气。
“渊儿，仇恨也许能给予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但绝对不能给一个人希望。我收你，不是想看到一个只知杀戮的工具，你明白吗？”
话方落下，药王拾起背篓和镰刀独自向外走去。屋内，徒剩下一个不知所措的男子和卧床不起的病者。
流以渊默默走向床边，静静看着宁衡沉睡的倦容。心中，冰火两重互不相容的气力来回滚动。他捂住疼痛难忍的心口，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宁师兄，你能不能快点醒来，我真的好怕，好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