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林谷。
魔气缠身的宁衡渐被药王深厚的灵息压制,重新倒在床上,没有知觉。流以渊执起水盆,缓缓走入屋内。藉由正桌上的一束灯火,他清晰地看到,药王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师……师父,你还好吧。”
药王没有理会,他静静坐在靠桌前的一方木椅,有些惆怅地望向屋外的月光。
见他心事重重,流以渊只好闭上嘴,将床边的毛巾用清水拧干,重新擦拭那焦灼无比的身躯。宁衡的双目虽紧闭,可意识倒还清晰,只是不由自己控制。身前的一切,他都颇有感触。奈何听不到,望不见,只有空气中隐约散发的药草香,稍稍冲淡自己心口前的魔气。
“渊儿,别忙了。发热只是正常反应,我方才压制了他体内的魔气,暂时不会有事了。”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倏然入耳,流以渊只觉莫名酸楚。从前想想那边是这边好,如今却早已摸不到那偌大西洲中的半点温存。眼中,又添了些小女子的多愁善感。
“多谢师父。”
药王指了指身旁的空处,示意他先行坐下。目光中,透着从未有过的万般柔情。他不知是福是祸,却因此多了和她再次接触的可能。嘴角,不自然地弯起。
“故事还没说完,你不介意听我这个老人家唠叨吧。”
流以渊将湿润的毛巾放到桌上,拾起桌上的水壶轻轻斟了清茶递到药王面前,微微点了点头。药王笑着将茶杯接过,一饮而尽。
被封藏多年无人所知的往事,终于在这茫茫夜色中,敲开灵魂。
***
“起来说话吧。”
男子将满身泥土的女子拉起,当双目再度落得那张出水般的绝世容颜上,先前的戾气全然散去,只落得温柔旖旎。
顾长绾抿嘴一笑,一只手轻轻护住肚子,另一只手接过那白净的五指,缓缓站立起身。一时之间,男子只觉满脸通红,双颊似火烧般燥热。他慌乱地背过身,目光躲躲闪闪。
“不……不远处便是我的居所了,长绾姑娘若,若不嫌弃,只管跟我来。”
语罢,他头也不回地便向前方走去。顾长绾看着他慌张的模样,嘴角扬起的弧度愈发恣意。她心想,那真是个可爱的男子。
只是这感觉,随着脚下步伐的前进,愈发的淡了。每一步,都牵连着腹中孩儿若隐若现的生息,令她不敢多想,亦不能多想。顾长绾摸了摸那略微跳动的小腹,眼波漾出一丝复杂。
“到了。”
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顾长绾仰起头,脸上重新现出灿若桃花般的笑意。落到男子匆匆一瞥的眸中,化作心底里最难忘却的痕迹。
推开门,淡雅的花草香气瞬间吸入喉中。顾长绾慢慢靠向一侧的雕花窗桕,伸出手轻轻**射入的斑驳碎影。男子默默走向屋内的木床前,双手唤出一股清风,卷去衾被上沾有的些许灰尘。
“长绾姑,姑娘,我这里地方小,希望你不要嫌弃。这张床有些旧了,明日我去谷中砍些树木重新做一张。”
顾长绾合上窗牖,朝着身前的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又望了望那干净整洁的木床。眼中,倏然闪过一丝胆怯。她有些不自然地向后退了退,直至靠在墙壁上,无路可走。
男子注意到她眼中的异样,赶忙摆摆手,神色激动。
“长,长绾姑娘,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
话音未完,他突然背过身去,生怕给她留下登徒浪子的坏印象。
“噗嗤。”
女子的笑声使他重新恢复了些许生气,男子转过身,有些尴尬地望着眼前之人,目光来回摇摆不定,半张的双唇似想说些什么。无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下了。
“好啦,和你开玩笑的。”
顾长绾甩了甩两转红袖,拉开一旁的木椅轻轻坐下,随意地抚动额前的秀发。恍惚间,男子望得出了神,素日要采集的花草全然抛诸脑后。再回神,已是日落黄昏后。
“啊……”
夕阳的余晖透过顾长绾重新打开的窗牖,照在男子有些沉重的眼皮上,颇显刺眼。他赶忙拾起一旁的草篓,欲要向门外走去。
“哎,等等,你要去哪?”
不知为何,见他离开,顾长绾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她很清楚,那种寂寞并不是离开那人之后滋生的,而是眼前这个素净的白面男子给予的。
她怕,那种重新生出的安全感,会随着眼前说散就散的余光,一并消失殆尽。
男子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身后的篓筐,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镰刀,淡淡一笑。
“我要去采集草药,这溪林谷的每种植物,都有各自的生长时间。比如现在,正是芳华盛开的时分。”
“芳……华?”
弹指一瞬的,是为芳华。最想拥有的,亦为芳华。
这样颇有深意的名字,顾长绾倒是迫不及待想要早点见到它。她很想知道,明天和结局,究竟哪一个先来。
“我可以去吗?”
她的声音又回到最初时的轻柔,请求中夹着几分胆怯。男子将这简单的五个字拨于耳旁,反复体会着。激动的内心活像只迷路的小鹿,四处乱窜。
“当然,只要你不怕这山谷中的蛇虫鼠蚁。”
“有你在,我不怕。”
话音方落,顾长绾的脸便现出两团红晕。这般情话,她从前对那人提及时都要酝酿好久,怎得会对一个相识片刻的男子如此轻松说出口?她不知道,却很喜欢这种滋味。
男子显然被她的话语惊到,自幼居于深谷,他从不知情为何物,更不知爱是什么。可今日,眼下,他却突然领会到从未有过的甜蜜。化在心里,久久不褪。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顾长绾望着眼前的那双朗目,一点点被黯淡的黑光侵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只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男子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我没有名字,自我出生,便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顾长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轻松的在他耳边说道。
“没有名字,那可真是太好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我原来养过的小白。对了,我就叫你小白怎么样?”
男子看着她天真的笑靥,僵硬的嘴角也渐渐化开冻意,浮现一丝温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