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仙人，药王，看在我陪你们下了好几十盘棋的份上，能否允许晚辈说几句话？”
立雪亭处，白昼黑夜不知疲倦的三人，相互对视，终是停下了手中的棋子。老仙人依旧捻着花白的胡须，只是眉眼间多了一分忧愁。无疑，他已经得知流以渊的心中所想。药王虽然表面粗犷，实则内心细腻如水。见他如此诚恳，便摆摆手应允了。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黄口小儿能说些什么。”
说完，药王拾起桌上的酒杯，深深一嗅。杏花酿的香气沁入心脾，颇为舒爽。流以渊轻轻抚了抚激荡不平的心口，长长吐了口气。众宾无意间，“噗通”一声跪倒地上。
“两位仙人，我知道你们不会随意插手人间之事，我并不奢望有人能够替流家出头。可我流以渊毕竟是流家的唯一血脉，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有机会手刃那群可恨的魔鬼……”
言及伤心处，流以渊的神色愈发激动，双肩不断颤抖，温热的泪夺眶而出，落到冰冷沉重的雪地上，化成朵朵霜花。
方还轻松饮酒作乐的药王，此时也摆出一脸凝重。他先是望了望一旁仍在捻须的老仙人，又看了看身下落泪的男子，静静地将酒杯放下，一声长叹。
“原来，你就是流家公子。”
老仙人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仰起头，一轮明月正挂当空，皎洁如华。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流以渊看着披洒在身上的清辉，心中无尽怅惘。纵然仙界的月亮银光皎皎，都抵不上他曾坐在父亲肩上时的美好。蟾光流泻，如一笺永远寄不得亦收不到的鸿书，散入那轮辰星环绕的弯月中。
寒风过，夜未央。流以渊透过那层温柔的薄纱，遥遥望去。目光的尽头，是曾经熟悉的万家灯火，或是西洲附近的一江春水。层峦叠翠，江枫渔火，一种浓烈的醉意勾上心尖，教他一时慌了神。清风霁月，就连脸上的霜雪也不那么冷了。
“老不死的，你怎么看。”
药王看出流以渊眼中的凄怆，有些不忍地朝着身边的老仙人拍了拍。老仙人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似乎不想插手，却又对这个流氏遗孤心存不舍。毕竟啊，这天外村，这立雪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新的烟火气了。
“妈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优柔寡断。那个……流什么的，你起来，我药王收了你了。”
“你……”
仍在正邪两面来回拉扯的老仙人显然被老兄弟的举动惊住了，他猛地起身，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张泰然自若的脸，难以置信。
三界之人谁不知道，溪林谷的药王性情古怪，多少人请求他医治都不肯。就连神君曾派人前去相邀，也是三顾茅庐才肯露面。如此顽固之人，怎会对一个仅说三言两语的小毛孩心软呢？
流以渊显然就是那个不知道的人。
他激动地直起身，又激动地跪在药王身前连连磕头，口中道谢感动的话语不绝于耳。鲜血，顷然从额间渗出，落雪殷红。
药王会心一笑，伸出手轻轻将他拉起，掌中现出一团黄色的光亮覆于流以渊出血的额头。只片刻，那伤口竟神奇般的愈合，没有丝毫痛苦。
“我药王不是你们人界那群繁杂的帝君，没那么多条条框框需要遵守。只要你潜心修炼，我必定倾尽全力助你。”
药王故意朝身旁的老仙人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炫耀这个宝贝徒儿。老仙人无奈地坐回原地，颇有深意的眸光若隐若现。他突然觉得，在天外村和这个男子讲的那番话，太过直白。以至于他会如此激进，不惜冒死前来这立雪亭拜师。他重新捻起胡须，目光重新落回到未尽的棋局。老仙人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于流以渊而言，是福还是祸。
***
血流成河的宁府。
叶清仙抱住浑身颤抖惊惧不已的方莲心，轻轻抚摸她起伏不断的脊背，眼前升起一片迷雾。宁震天毫不胆怯地站在叶南衣身前，镇静的面容坦然相对。
“宁公子果然厉害，怪不得心儿会一直倾心于你。你放心，我叶南衣绝不会乘人之危，此番前来也只是想给你送个礼物罢了。怎么样，这个礼物你可还满意？”
此时的宁震天恨不得手握重剑，一把捅死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男子。只是他什么也没有做，站在原地，咧开嘴微微一笑。
叶清仙将他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乱成一团的大脑已经无法判断。她不知道该怎样做，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一遍遍抚慰着自己的娘亲，呆坐在血色满满的地面上。
一时之间，自己的父亲成了混世魔王，自己的仇人成了即将替父报仇的大英雄。上代的恩怨，积累成下一代的宿仇，叶清仙只觉心口被无数颗大石一同挤压，难以喘息。
她突然不知道了，不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支撑有何意义，更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要从何走起。泪，更累。
“帮我……”
方莲心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硬生生塞到叶清仙的手中，她转过身，将那只握住匕首的手拉到自己的前胸。
“叶南衣，你不是一直想要娶我么？好，我成全你，今后你便和我的尸身成婚吧！”
叶清仙来不及思考，她握住匕首，颤抖的手在方莲心的生拉硬拽中，变得十足沉稳。
“有趣。”
叶南衣重新系好黑袍，手中涌出两道黑色的飓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掠过的瞬间，叶清仙迅速将匕首丢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来，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用匕首顶住之人是自己的娘亲。二来，那团魔气令叶清仙突然清醒起来。
叶南衣，她叶清仙的亲生父亲，哪怕是临死之前，也不过是个上仙，怎么会有比自己强大的灵息呢？记忆中，爹爹从来没有施用过这等残暴的鬼道之术……
等等……
叶清仙突然惊恐地睁大双眼，全身上下的每个器官都开始抖动不停。十年前那场惨案，清晰的对话再度在她耳边响起，残忍至极。
鬼道之术，在当时的叶清仙听来，不过是宁震天等人用来威逼爹爹交出主位的幌子。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无道理。
难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