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海疲软之后对女人全然没了兴趣,此事的她却顾不上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她面前。周家屯庄偌大一份家业,周如海躺在炕上,两个儿子尚幼,周庆福还没成家,周青峰在古城子读私塾。谷家尤家势力日益壮大步步紧逼,现在的周家已经走下坡路了,如果周如海倒下了,轮流执掌乡约之事可能有变,周家在东城地位不保。到那时,周氏族中几个五服之内的堂叔兄弟也会蠢蠢欲动,如果稍有不慎,周家庄主的大权可能旁落。那时她将何去何从?想到此,殷素素一阵后怕。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毕竟生在商人之家,打小耳濡目染听到的看到的远比平常女子多得多。殷素素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尽全力一搏,为自己也为儿子周青峰的将来,她准备去谷家一趟看看情况。
殷素素收拾一番,吩咐使唤丫头香儿叫大脬牛套上大木轮马车,随后就到谷家屯庄看望了自己的姑表姐姐谷家大太太李秀兰。马车到了谷家屯庄门口,殷素素下了车掂着小脚走进大院到了上房门口,李秀兰由丫头扶着迎了上来,殷素素向李秀兰作辑问安,李秀兰回礼道:“哦呀,自家妹子,要那虚礼做啥。”殷素素笑道:“给表姐问好是正礼,不敢忽视。”李秀兰客套一下,将殷素素引进屋里让了座,两人寒暄了两句之后,殷素素给香儿打了眼色,香儿揭开礼盘上的红盖头。只见礼盘里,一副油润细腻的和田玉镯子,下面是一块酱红色的西洋布料。嗬,好贵重啊!李秀兰吃了一惊,她镇定了一下,满脸堆笑假惺惺地说:“哎呀妹子,来就来了还带啥礼行,都是亲戚道里的,你这不是外道了。再说家里都有么也不缺啥嗑。”
殷素素笑道:“表姐哦,你有是你的,这是当妹子的心意撒。”
“你看你,总爱讲个礼数,是不是跟你家秀才学的。”李秀兰笑道。
“哦呀表姐,几日不见你又取笑妹子啦。”殷素素佯装生气的样子,一边说一边从香儿手上的盘子里拿起镯子,笑嘻嘻地走到李秀兰跟前,怒了努嘴说:“表姐呀,这副镯子是我娘家带来的,我大从官家手里换来的,你瞧瞧,这水头多足,还带着古城子的山水味儿呢。”说着嘿嘿嘿笑起来。
李秀兰接过镯子也吃了一惊,哦呀,果然是和田籽料,这么大的籽料这么好的水头确实少见。李秀兰镇定了一下说:“嗯,这镯子还不错,妹夫费心了。”
殷素素笑道:“一点心意,啥费心不费心的,只要姐姐喜欢就好。”
“看你说的,妹妹送的自然好。”李秀兰满意地笑了。
殷素素又从香儿手里接过一块酱红色的西洋布料说:“表姐呀,现在迪化城里的官太太们都穿这种颜色的旗袍,瞧你这身板子匀称的跟仙女一样,天生的美人胚子,妹妹给你这块布料是当家的专门叫人到迪化买来的,你做件旗袍穿上,东城古镇方圆几十里谁敢跟你比。”
李秀兰听了心花怒放,“哎呀,妹妹咋说的话,听说妹夫前一段落身子不舒坦,我还没顾上去看呢。现在你倒先给我慰问来了。”殷素素笑道:“表姐呀,你说这话就外道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做妹子的来看你是应该的。我们当家的现在能吃能喝身子结实,偶尔一点小毛病,你不必担心。”李秀兰点点头说:“嗯,没事最好,我也就放心了。”殷素素道:“不过,有件事还得跟姐姐说说。”李秀兰说:“哦呀,有啥事你就说吗,都是自家人,客气个啥。”殷素素道:“今年秋上更换乡约,你还得跟姐夫说合一下,总不能让尤家再占了先啊!”李秀兰一听这话停顿了一下,“哦,那倒是,毕竟我们是实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李秀兰笑了笑说:心里却是在想,“哼,怪不得你来看我又带上礼行,原来是早有企图哦。”她转念一想,“这事也对呀,毕竟跟咱家有关系,论亲论疏,周家毕竟跟谷家是亲戚,这也是事实,周家当权对谷家也有利。”
“是啊,这位子还是在咱们两家手里稳妥些。”李秀兰笑着说。
“是啊,乡约之位在我们手里,尤家势头再大也不敢给我们两家甩脸子,毕竟我们是正经老户,他们祖上就不干净……”殷素素一脸不屑的样子。
“唉,现在杨督军要求的严,民国初年乡约六年一换,现在必须三年一换,听说老督军下了严命。我们当家的说今年秋上就卸任,到时候让他推荐一下周妹夫。”李秀兰说道。
“嗯,还是自家人信得过撒。表姐,这事就这么着,姐夫那边你多费费心。”殷素素说。李秀兰笑道:“哦呀,那个当然,你把心安安稳稳放到肚子里就是了。”“嗯,有表姐这句话我就睡踏实了。”殷素素心里喜滋滋的,心想,这次总是没白来。临别时李秀兰说了那么一句,“那红麻子疗病还真有两下子……”
“哦……”殷素素原本不好提说她的身子之事,怕当年那病让她难堪,见表姐自己说出,也就不再担心了。“唉,说的也是,表姐现在的精神头又年轻了好几岁,真让人佩服!”李秀兰嘿嘿地笑着,“哦呀,多谢妹妹夸赞,岁数不饶人哦,你也多注意点,别太累着了身子。”殷素素再三谢过,与李秀兰道别走出谷家屯庄。回到家她又为尤家的事头疼,尤家现在人丁兴旺财气冲天势不可挡,如何办才好,她一时想不出来。想来想去,她决定回一趟古城子娘家向她老子请教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大脬牛就饮好马套好胶轮马车,打扫了车厢摆好坐具擦去灰尘膏好轴油,一切准备停当,就等主人上车落座赶车启程。
周家的胶轮马车是东城最豪华最轻便的马车,车厢上有封闭的轿厢,用结实耐用的红松木打造的骨架,四面是活动的帘布,冬天换成厚实的刺绣毛毡帘子抵挡风寒,夏天换成绣花的青绸缎帘子遮阳避雨,春秋季节换上青绿布料帘子早晚避风。这胶轮车,最主要也最精贵的是两个轮子,周家马车上装的是钢圈钢辐条的橡胶轮子,是两年前从沙俄那边花大价钱买来的,在东城是唯一一辆,谷家尤家还是木轮高车,看上去高大华丽,走起来车轴声音大,比不上胶轮车轻便。后来这两家才从古城子购上橡胶轮子,比周家还是晚了两年。大太太出行只坐豪华的胶轮车,将以前的木轮高车淘汰给姨太太坐了,这是地位的象征。奇怪的是,前两天她到谷家去坐的却是木轮马车,是殷素素特意交代大脬牛的,大脬牛当时以为自己听岔了,又问了她一遍,她回答的的的确确,“就是木轮高车。”大脬牛一时没想过来,说:“大太太,胶轮车好着呢,还是套胶轮车吧。”殷素素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大脬牛不敢再多事,赶紧去套木轮高车。其实不是大脬牛听岔了,是殷素素自己的事情,她是动了点心眼子想跟谷家套近乎,不想让人家以为自己故意坐着胶轮马车来显摆。这次到古城子就不一样了,必须要坐豪华的胶轮马车,她必须要这份荣光,也是给娘家长脸,这阵势才能显示周家的气派,也符合她周家屯庄正房太太的身份地位。香儿扶着殷素素上了马车坐好,把青色葱绿的布帘子拉下来,大脬牛赶着车就出发了。
初秋的早晨天气寒凉,殷素素出门前又穿了一件夹层的蓝呢外套。香儿把褥子铺好,让她躺着再歇一会儿,她刚躺了一会儿,又开始想尤家的事情。出了城城子,殷素素就让香儿拉开帘子,路两面都是正在收割的庄稼地,旷野里飘着成熟的麦香混合着干涩的青草和尘土味儿,有些呛鼻子。殷素素看了两眼又躺下,她躺在车上一边摇晃一边想事情反而觉得累,她干脆坐起身子跟香儿聊起来。“最近城城子里可有啥新鲜事?”殷素素问道。
“也没啥新鲜的,夏天连下了两天暴雨把城墙西拐子泡塌了,角楼子一边也倒了,谷乡约组织人力修了一段日子,现在修好了。”香儿说。
这件事她自然知道。城防工程是东城乡约每年的一件大事。早些年修补城墙加固城防,村上十八岁以上男丁都要参加,做乡约的庄主家要宰杀一头牛,请道士在城隍庙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焚香祈祷之后,将牛头骨架挂在城门楼子上,乡约带着男丁举着镐头铁锹等工具绕城一圈,城墙四角都要祭奠,告慰俢城而死去的亡魂和那些为守卫城池而亡故的将士们,也激励现在守城的乡勇要英勇顽强守卫古城。祭祀仪式之后,就在城南搭起棚账支起案板垒砌锅台煮肉做饭,主厨一般都是庄主家的,帮厨的多是出不了男劳力的家户婆姨,也有饭做得好刀把子蒸的好的主妇专门请了来付些工钱。民国以来,乡里太平了,这种修城祭祀的仪式也就简化到乡约的一通话,宰牛换成宰羊,城门楼子上的牛头换成了羊头,不过搭棚子支案板垒锅台造饭的规制还保持,以保证修城补墙的劳力和外面请来了的木匠泥瓦匠的伙食。
那日谷家老大召集几家大户和民团老总大龅牙在娘娘庙后殿一起商量城防修缮之事,殷素素也参加了。谷老大说:“城防事大,不敢马虎,再说古道四处都有流窜的土匪盗贼,城池不固,如何防匪防贼,乡村如何安宁。”殷素素首先表态支持,她说:“城防大事责无旁贷,周家出十个长工做劳力,再出一石麦子一坛子清油,外加两百元省票做杂销费用。”大家一看周家如此大气,也纷纷出钱出人出物,谷老大安排了出工顺序、物资费用、工匠人员调度之事,随后就着手前期准备,打土块、拉木材、合草绳、修梯子、搭木架子等活计。
木工和漆工是从古城子请来的,砌墙的活是村里的李大工干的,他参加过木垒河城的修复工程,手艺过硬。砌墙那天,同大个子的表现让全场人刮目相看,那些壮小伙子一个人也就背上五六块大土块爬梯子上城墙,两趟下来喝喽气喘的,同大个子背上十块大土块一趟一趟上上下下从没停过脚。谷老大骂那些年轻小伙子,“看看你们这些黄蛇(黄蛇:当地方言,懒汉、废物。),一个个都没球用,你看人家同大个子,一个人顶你们两三个。”同大个子呵呵一笑也不多说话,只闷头干活。小伙子们私下里叨叨,“妈的,他厉害个啥,他厉害怎么婆姨光生丫头片片。”骂归骂,看着同大个子如此能干,小伙子们心里还是非常佩服,有的喊着,“同大哥,歇一会儿,反正墙也塌不下来,不着急么!”谷老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不好好干活还拉扯能干的,看我不罚你们。”他又笑呵呵地对同大个子说:“大个子,你好好干,我给你加一份工钱,不能亏了吃苦下力气的人,对不起这城墙拐子。”众人大笑。后来人们说:西城墙拐子是同大个子一个人背土块修起来的,同大个子的名声又响亮了。
香儿学说了一阵城防修缮的事情,倒也没啥新鲜的,大脬牛说起寄故尸庙的灯,倒把香儿吓得够呛,香儿骂了大脬牛,大脬牛也住了嘴。
顿了一会儿,殷素素说:“有没有听说尤家谷家的事情?”大脬牛摸了摸光头大脑袋挤咯了一下眼睛好像突然想起了啥,忙点点地说:“尤家老二夜里常去与那水红袖私会,跟他婆姨闹腾过,他家老大老不高兴,大太太也很有意见……”殷素素点点头,笑道:“这事儿新鲜,具体是啥原因?”大脬牛得到鼓励,心里高兴,清了一下嗓子说:“尤家大太太怀疑尤老二把商铺药铺里的钱都填到水红袖炕上了……”殷素素嘿嘿一笑,“这事儿,有点意思。”
香儿见大脬牛得了大太太的彩头,也想起一件事情来,香儿说:“谷家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不对付。”殷素素淡淡地说:“这事由来已久。”香儿说:“我上次在街上遇上谷家大太太的使唤丫头菊花,她说谷家二太太四处传言大太太跟他家老二有私情,说她那年的病儿是花柳病……”殷素素非常吃惊,看着香儿说:“这事儿可真是她传的?”香儿说:“菊花非常生气,说那二太太心肠坏透了,还说她给大太太做了个蛊。”
“做了啥蛊?”
“说是做了个木偶写上大太太的生辰八字,往胸口插了一根针埋入墙角每日早晚咀咒七七四十九日便死去……”
殷素素哦了一声,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望着远处的云天没有再说话。
马车已经走出东城口进入西吉尔地界。放眼望去,西面是茫茫无际的戈壁向天边延伸,南面的黛色群山自东而西纵横蜿蜒,山坡向北面不断漫延,延伸出一条条曲曲歪歪高低不平的支脉,支脉和支脉之间形成一条条歪曲扭巴的山沟。从木垒河到古城子有七条大沟十二条小沟,沟沟壑壑纵横交织,各条山沟里都有屯垦农户,大都是甘陕一带迁移来的。据说:古城子东地西地的人是从广东广西迁来的,所以才把那两块地方叫东地西地……
殷素素向东回望了一下,那片古老的土地已经被秋天的云雾覆盖,天气晴朗,蓝天白云,远处的东城一片渺茫……
其实,这几十年来,谷家和尤家积怨很深。杨督军就任以来非常重视教化百姓,他的教本就是庙宇,他说:中国自古崇尚孔孟之道:庙宇就是百姓心中的国家,只要庙宇在,传统就在,礼教不废,百姓安居。这些年来各地都在大兴土木修建庙宇,建文庙建武庙建娘娘庙建财神庙……民国初年,东城几座古庙也得到修缮,娘娘庙扩建了关煞洞,政府扩大了庙公地以保障庙宇的修缮维护。庙沟梁的一百亩土地全部划给娘娘庙做庙公地,东梁的一百亩地划给关帝庙,西梁的六十亩地划给了财神庙。庙公地的一部分提留给乡约做“年俸”补偿,其余供庙宇的看管、修缮以及香火开销。
那年谷家老太爷做乡约,见庙沟梁六十亩阴坡地地力肥沃,一亩地能打三斗多麦子,收成颇丰,就起了贪心。恰好那二年同大个子租种那块地,第一年他种了二十亩地麦子收了六石,给尤家交二石,给娘娘庙交二石,自家落了二石。第二年,同大个子种了十亩春麦十亩豌豆,收了三石春麦四石豌豆。收割了豌豆有种上荞麦,落雪之前又收了一石四斗荞麦。同大个子比上一年多落了五斗豌豆八斗荞麦,好不喜欢,心里盘算着第三年的收成,还没开种,谷家就变卦了,他们提高了三成收成提留,同大个子就不再种那块地了,到周家去租地。那年开春,谷家老大就带着长工短工二十多人将庙沟梁东面的五十亩阳坡荒山坡地全部开垦种上麦子,这五十亩地就跟庙公地混在一起。等尤家接任乡约时,他把阴坡地全部归了自家,把阳坡地当做庙公地甩给尤家,尤家吃了亏气不打一处来,告到县老爷那里,谷家早给县太爷使了银子,尤家最终也没能把那块肥地摆弄过来,这块良田就变成了谷家的肥肉,尤家就嫉恨上了谷家。
几年后,尤家老三看上了谷家五妹子,那五妹子本是谷家姨太太所生,尤家老太爷并不满意,无奈三儿子死活要娶,就请了麻三婆子前去提亲,竟遭拒绝。那五妹子虽是谷家老爷的姨太太生的,打小跟着她妈读书识字知书达理,她却看不上尤家的门风。听说麻三婆子前来提亲,她就跟她妈说:“尤家祖上原本就是作奸犯科之类,发配到新疆当车把式也不地道:靠给官府送女人送皮子货,靠溜沟子舔蹄子才当上乡约,哪里能跟咱们这些正经人家相比。你看看尤老二,整天跟水红袖鬼混,尽干那些龌龊之事,想起来就犯恶心,想想他们家老三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坚决不答应。”她妈说:“毕竟你是女儿家,又非正室所生,他虽不是正房所生,可尤家也是东城地界上的大户人家,自有家产可以托生,你嫁过去生活优裕,无后顾之忧。”五妹子却说:“门风不正,我死活不嫁他家。”谷家老太爷对尤家的做派原本也看不上,见女儿也如此说:心里坦然,就此拒绝。
谷家的拒绝让尤家很失颜面,两家积怨加深。又过了些年,谷家老大的小舅子李来福来东城逛庙会看上了尤家的老干子丫头凤儿,凤儿对这位古城子来的少年公子也颇有好感。凤儿虽是尤家老爷最小的姨太太生的,却是尤家最受宠的宝贝疙瘩,老爷心疼,尤家老大也心疼,经常扛在肩膀上背在背上,兄妹感情深厚。谷家大太太李秀兰家也是古城子富户,家大业大,李来福是李家独子,李家着媒人带上厚礼前来提亲。那时候尤家老太爷已死,长兄为父,尤家老大倒也开明,考虑到李家确实家底子不错,就答应了。两家正式下聘订了亲。
谁知一个月后凤儿病了,看了许多郎中吃了许多药都没见好转。谷家大太太就把消息传给了自己娘家,李家一听凤儿得了痨病,就以尤家故意隐瞒病情为由退了婚。尤家非常恼火,可是人家主动退亲总不能再拉着强嫁,那是更失脸面的事情。半年后,凤儿莫名其妙地好了。恰好李来福又来东城玩耍,见到了凤儿,心里一惊,“哦呀,半年不见,这凤儿出落得跟天仙似的。”他着人前去打听,说是凤儿的病并不是啥痨病,只是受了点风寒咳嗽而已,现在已经彻底好了。凤儿早已喜欢上了李来福,她正为李家莫名其妙的退婚而暗自伤心,她让使唤丫头前去责问,李来福说是他家误听了传言,并非他的真实心意,凤儿心里安慰了一些。李来福回家就跟他娘老子耍碟子砸碗很发了一通脾气,说是他们糊弄了他的终生大事,不吃不喝。李家见独生儿子生了这么大的气,怕出事情,赶快给他另寻大户人家的闺女,连续找了三家他皆不答应,非娶凤儿不可。李家再次着媒人前来说明情由,想重续婚约,尤家老大非常生气,这事咋能说订就定说退就退,他断然拒绝。李家找谷家出面说情,谷家老大摆下宴席,请了亲戚和几家大户人家前来,以此表明诚意,尤家老大依然不答应。凤儿心里着急,知道哥哥对自己的疼惜,更知道哥哥的秉性,她不想让哥哥难堪,也不想让尤家失去颜面,后来听从哥哥安排嫁给了木垒河张财主家的小儿子。李来福听说凤儿嫁了人,大病一场,对谷家也有怨言。谷尤两家隔阂更深。
马车在正午之前赶到了古城子。秋老虎厉害,他们赶路时掀开车帘子还有一丝凉风,进入古城子车子走的慢了,就感觉酷暑炎热难忍。车子到了院门,早有下人跑去给老爷太太通报,殷素素下了车,她娘就迎了出来,见女儿神色忧郁知道又遇上事儿了,忙领进屋里。她大正在里屋炕上歇着,见女儿进来切起身子,使唤丫头忙给掂了个枕头靠着。殷素素行了礼,撒娇道:“哦呀我的大哎,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不出迎也就罢了,消暑解渴的茶总得上一杯吧!大热的天,一身的汗,女儿大老远赶来看您老人家,总不能让我干站着吧。”
她大笑呵呵地说:“看你丫头说的啥,快坐下快坐下。”说着就坐起身子,她妈在一旁说:“看你说的好听,看爹妈是假,想娃儿是真,还不是想青峰了。”
殷素素笑道:“就是想你们,爹妈大恩怎能忘。”
她妈说:“好好好,中午青峰就放学了。”一边说:一边吩咐丫头倒茶。
使唤丫头端了一盘清茶来,香儿从那丫头手里接过一杯递给殷素素,殷素素端上茶走到她大跟前说:“大呀,多日没来看您老人家了,女儿就借家里的茶水孝敬一下。”说着,她把茶递给她大,她大摆手说:“丫头,你远路上来,别客套了,快喝快喝,润润嗓子,解解渴。”殷素素道:“谢谢大,秋阳似火,我还真渴了。”她抿了一口茶又说:“大,此番前来可是真有难事了。”她大点点头说:“说来听听。”殷素素放下茶杯走到她大身旁,一边捶背一边说话,把尤家的事情前前后后学说了一遍。她大坐在炕沿上吧嗒了两口旱烟,思谋了一会儿,把烟锅往鞋底上一磕,说了句,“这个好办,想个办法让尤家两弟兄分家,你们周家仍然是东城第一庄。”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着呢,人家尤家一个呵呵囔囔的大家族怎么轻易分家。其实尤家在三年前他娘去世后就该分家了。尤家老爷子有三房太太四个儿子,老大老二是正房所生,另两个儿子是偏房所生。尤老大掌控着祖上的土地,两个小弟弟跟着他打理马车店生意和粉坊。尤老二打小学了点医开药铺做土郎中,商铺也归他打点。看上去各管各的,其实这事儿还确实有道缝儿,殷素素想起路上大脬牛和香儿瞎扯的那些话,尤家的有些事情她也早有耳闻,知道的还很仔细。
尤家老大精明强悍,是尤家当然的当家人,他不提分家就是为了掌控大局面。要是老二分出去,老三老四也得分出去一些家产,他的实力就会受损,至少现在不能消弱势力,否则会被周家谷家占了上风,这一点尤老大再清楚不过了。尤家老二为人尖酸好贪财色,对权势不怎么感兴趣,说穿了他也没那个能耐。这些年他经常往水红袖的炕上钻,商铺药房的生意打理的并不好,还多亏了老大周旋,他心里对老大非常服帖,凭心而论他还没有分家的意思。
尤家老大的正房太太英彩凤她大是英格堡大财东,家有土地千亩,在街街子村开了一条街的商铺,财力雄厚,人称英半城。尤家老二的太太刘素梅却是西吉尔屯庄子的破落地主刘光锤的二丫头,这个刘光锤从他老子手里继承家业整天嫖妓女抽大烟,把祖上积攒的家业挥去大半,从西吉尔的大财东变成了破落户。大太太英彩凤压根就看不起她家这个德行不好的老二和他的破落户家的婆姨刘素梅,两妯娌素有隔阂,刘家败家之后,英彩凤更是不把刘素梅当回事,逢年过节找机会就作践她。
殷素素听表姐李秀兰说:去年过年时拜年的亲戚给孩子们压岁钱,给尤老大的娃子丫头一律两块省票,给尤老二的娃子丫头只有一块省票。尤老二的尕娃子年纪小不懂事,见七大姑八大姨给大哥哥大姐姐的钱多就不乐意,当场把钱摔在地上说存心小看人,让大家都下不了台。尤老二当众抽打了尕娃子一巴掌,刘素梅更是恼火,带着孩子就走,不再出去与客人见面。为了这事,尤老大非常劳神,几次三番说和也没处理妥帖,最后只好不了了之,顺其自然。尤家两妯娌矛盾日益加剧,不过尤家老大老二兄弟两的关系还算好。
午饭时间到了,周青峰从私塾回来,见到妈妈兴奋不已。殷素素见娃儿个子也长高了身体也壮实了,心里高兴。她妈说:“青峰这娃就是块读书的料,比强娃新娃明娃都读得好,先生总夸他。”她大说:“青峰,快给你娘背书,让她高兴高兴。”周青峰亮开嗓子就背了起《三字经》,字字句句朗朗上口: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
一家人听了青峰的背诵非常满意,殷素素心里激动,摸着青峰的头端详了又端详,她对爹妈说:“娃在这里读了书,也多亏您二老照看管教,我心里感念。”她大说:“你个丫头,尽说些不着边的,爹娘老子永远都是爹娘老子,总要让你幸福才是。”殷素素感激地看着二老,眼里充满了泪花,笑了笑说:“青峰还小,还要多管教,莫要学下不好的习惯将来不成气。”她妈说:“这个你就放心,你大最心疼他,也最偏袒他,也难怪,你不在他身边,总得要得到最亲的爱才是。”殷素素点点头,把青峰揽过来又端详了一遍,这娃长得越发精神了,模样儿英俊,两道眉毛浓且黑,两眼炯炯有神,鼻子直挺,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心疼,她把周青峰搂在怀里,她多想把他带着身边慢慢养大。可是,他要读书,一定要读书,将来要把周家的家业发扬光大,这是她对儿子的期望,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午饭做的丰富,三个荤菜三个素菜一个砂锅清炖鸡,有殷素素最喜欢的椒蒿洋芋丝儿和粉条炒肉。殷素素给周青峰的饭里搛了块鸡腿,说:“多吃些肉长得壮实。”周青峰见妈妈喜欢吃洋芋丝儿,就说:“妈,等我长大了天天给你做洋芋丝儿吃,也吃清炖鸡。”她妈说:“哦呀,给外爷爷外奶奶做不做?”“做,给外爷外奶舅舅舅母姨姨姨夫大家都做。”周青峰笑着说。大家高兴地笑起来。“哦呀,这娃将来了不得,啥事都灵性。”她大点点头。
殷素素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返回东城,开始了她的计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