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对云澈说些什么呢?
永别了,还是忘记我,又或者是王爷珍重……
无论哪一种,当红锦对上云澈那一双幽黑一片的眼眸时,红锦都觉得说不出口。
她见多了愤怒时的云澈,见多了沉默时的云澈,但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仿佛是在害怕,是在祈求,是在绝望边缘的样子。
王爷,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呢?
王爷,我不会死,只是换成另一种身份活着,你能不能不要用看濒死的小狗一样的眼神看我?
王爷,我走了,你就少了很多麻烦,你要好好地把握住我给你创造的机会啊……
红锦有好多话想对云澈说,但是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梓莹……”慕容承拍了拍慕容梓莹的肩膀,示意她起来。
慕容梓莹看到云澈就觉得愤恨,但是她注意到了红锦与云澈四目相对的眼神。
还是乖乖地站起身,走到了一旁。
云澈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坐在红锦旁边。
“……王爷……”
“你也要……离开本王了吗?”
红锦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张,就听到云澈用几乎是颤抖的低沉声音在她身边说道。
红锦哑然。
“你……不要离开本王,好不好?”
她听到他用哀求的语气,埋首在她颈间低语。
红锦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勉强抬起了右手,轻轻抚上云澈的脸颊。
“王爷……不要靠臣妾……太近……”红锦断断续续地说道,“臣妾的血里……有毒……”
云澈抬手握住红锦的手,才不管红锦说了什么,俯身便吻了下去。
唇齿相抵,相濡以沫。
不远处的黄祯挪开了眼眸。
片刻,红锦喘不过气来,轻咳了两声,云澈才放开她。
黑色的毒血沾上了他的唇,将他一身冰澈如雪的气质染上了几分黑沉的妖魅。
“王爷你……咳咳……你疯了!”红锦一激动,又咳出两口血,气息更加微弱。
“本王没疯。”云澈的眼眸中倒映着红锦奄奄一息的身影。
“你这样……会中毒的……”
“本王想经历你所经历的。”云澈轻轻拨开红锦额头被汗濡湿的额发,“你所有的痛,所有的伤,本王都要切身感受到。本王把你留在这里……”
云澈抓着红锦的手,紧紧地抵在胸膛心脏跳动的位置,“这样你便无法再丢下我。”
云澈……
红锦突然感觉到心里一阵刺痛。
他的眼神明明在说,你不要抛下我,留在我身边。
嘴里却说着这样的话。
他在挽留,在表白,也在诀别……
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呢……
这让她,还怎么心无旁骛地离开?
“王爷……您听臣妾一句……忘了臣妾吧……”红锦身体越来越虚弱,一字一句说的颇为费力。
云澈眼瞳一缩,心脏痛得仿佛被人攥住。
“你让本王……怎么忘了你?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云澈用控诉的眼神看着红锦,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委屈。
那是原来的慕容红锦,不是我啊……
红锦很想说。
但是不能说。
魂魄附体这种扯淡的事情,根本没人会理解。
她跟云澈的缘分,还是到此为止吧。
“臣妾……走了以后……希望王爷能够……用水葬……”红锦的力气已经快要用完了。
就连眼前的景象都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云澈俊秀的容颜,只能看到一道近在咫尺的虚影。
水葬,就是将人的尸体放上竹筏,任由尸体带着竹筏汇入江河大海。
通常原衡的贵族都是棺葬,还少听到有人愿意水葬的,因为不体面。
“你连一点念想都不愿留给本王么。”云澈自嘲一笑。
“我……”红锦想开口安慰他,想告诉他不是这样。
想告诉他她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怨他,想告诉他在她心中他一直是个很优秀也很骄傲的人,一定要忘记她这个小插曲,继续追寻着自己生命中的白月光和意义活下去……
可是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这里就是终点了。
云澈感觉得到红锦的呼吸在越发微弱下去。
但他不敢动,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胆小,只敢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握紧她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欺骗自己。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本王说了吗……”
云澈低声道。
他知道红锦一直都想逃离自己。
他之前那样对她,甚至还想过要杀了她……
红锦对他的所有戒备都是他自作自受。
云澈本以为他只要尽力对她好,学着怎样才算对她好,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去,便终有一天可以感动她,让她与他心意相通。
可是上天偏偏不给他这个时间。
偏要让他才刚刚得到她,就不得不失去她。
原来她竟然连尸首都不愿给他留下。
红锦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只剩下最后一丝神智还在游离。
她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啊……
但是……
云澈感觉到自己紧紧握在掌心中的小手一点点瘫软下去,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疼痛到了极点,便会让人觉得麻木。
麻木到了极点,便会让人失去任何知觉。
云澈感受不到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就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腐肉,一片死寂。
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其他人,只有卑微绝望到了极点,情绪已经泛不起任何波澜的他;一片寒冷孤寂,空无一物的冰天雪地;还有被封存在晶莹冰霜之中,了无生气的红锦。
天地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万物都失去了被看到的意义,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再次打开这片被他封存的净土。
“三妹!”慕容梓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嚎啕大哭出声。
不远处的九黎目光呆滞地看着躺在床上已经失去了生气的红锦,大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原衡籁看了看如同一座冰雕一般没有任何温度和反应的云澈,又看了看一旁已经捂着心口,默默垂泪了许久的慕容承,轻轻叹了口气。
“去敲丧钟吧。”
小太监领命,一路急急忙忙地跑去钟楼,敲了十九响丧钟。
至此宫中所有人都听到了消息。
一等镇国夫人慕容红锦,殁了。
“今日大殿上的事,查清楚了没有?”原衡籁将太监总管德顺叫了过来,当着云澈与慕容承的面神情严肃地审问。
“回皇上!奴才已经查清楚了……今日给云王妃备下的饭菜与酒都没有问题!”德顺为难地道。
“没问题?那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
“是餐具……奴才们在云王妃饮酒的杯子边缘,发现了鸩毒的痕迹!”德顺说着,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云澈和慕容承脸上的神色,“还有,周贵妃的杯子上,也有鸩毒的痕迹……”
“你说什么?!”原衡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毒的人,是周贵妃?
她为什么要下毒杀慕容红锦呢!
慕容梓莹一听,将衣摆一撩,“请圣上彻查此事,还我三妹一个公道!”
其实,公不公道又如何呢?
三妹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就算是杀了周贵妃,三妹也不可能回得来,慕容梓莹深知这一点。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害死了三妹的凶手逍遥法外!
她一定要让凶手付出她应得的代价!
慕容梓莹怒目圆瞪,眸子里着了火。
原衡籁虽然震惊,但是表面上方寸不乱,“德顺,你去把周贵妃给我叫来。”
一边看着德顺去了,还不忘出言安抚在场与红锦有关的三个人,“三位爱卿请节哀。朕一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还红锦一个公道!”
慕容梓莹根本没心情理他。
慕容承强打起精神来给原衡籁行了个礼,“多谢圣上体恤。”
云澈则是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一样,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像是一座存在了千年的石雕。
不久后,周贵妃跟着德顺来了,身后还跟着原衡奕。
原衡奕是出了名的笑面狐狸,平时脸上永远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只是此刻,也不得不抿紧了唇,神色凝重。
两人见到圣上,行了礼。
周贵妃看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红锦,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皇上,臣妾与此事无关,您要相信臣妾啊!”
原衡籁一双犀利的眼眸在周贵妃身上凝视半晌,“红锦走前,只与你喝过酒。她的餐食和壶中的酒酿也没有问题。你如何解释?”
“这……臣妾我……”周贵妃脑袋空空,听着原衡籁的质问百口莫辩。
直到刚才德顺去前厅叫她之前,她都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场宫廷大戏,跟自己一个局外人毫无关系,谁知这戏看着看着自己竟然还成了嫌疑最大的人了!
原衡奕马上替周贵妃开口,“父皇明鉴!母妃向来心地善良,平日里连一只受伤的小狗都要捡回来包扎疗伤,怎么会做杀人行凶这等凶恶之事?更何况,母妃与云王妃素未谋面,今日是第一回相见,与王妃敬酒不过是处于好意罢了。母妃又何来杀害云王妃的理由呢?”
原衡奕条理清晰,几句话就将周贵妃的杀人动机给排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