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至，黯淡的月光洒下来，黑暗的大地仿佛蒙上一层惨白的薄纱。
临时营地的一角，许朝山、代天喜、周铁汉、钱二等人围坐在地，陈皮子把这几日收集到的动向一一解说。赵山借着月色打量众人，那是一种疲惫不堪的脸色，持续数日的压力使人接近奔溃边缘；更令人痛苦的是，他们知道今日白天窥测在旁的敌人很可能引来大队人马，却不知敌人是谁，来自哪里，何时会来？
陈皮子说了半天，最后总结道：“派出去的那个骑骡汉子至今未回，俺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派他去的；赵爷吩咐盯着几个头领，范化龙看不出啥动静，不过罗瞎子这几日总是派手下到处打听，俺看着就可疑，情形就是这般。”
几个头领开始低声议论起来，片刻后，赵山便下了决心。既然罗瞎子的言语和行动已经表现出足够的可疑，不管猜测中的内鬼是谁，他都不可能留着对方捣鬼。倘若杀错了，那也无妨。罗瞎子手里的粮食已经不多，死了是一种解脱，对人对己都有好处。所以，他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夜长梦多，今夜子时动手。”他神情冰冷说道；几个头领低声议论片刻，均默然点头。
亥时刚过时，夜色已经将大地彻底笼罩在混沌中。疲累一天的逃难人们蜷缩在任何能寻到的避风处，陷入沉沉的睡意；阵阵夜风刮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吹过人的身体时，顿时让那些缺少衣物御寒的可怜人浑身打颤，用力裹一裹单薄的褴褛衣衫，便继续苦熬着等待黎明——那是有些人再也无法见到的黎明……
赵山把手下几队人马调配好，看看天色，用力一挥手道：“开始吧。”顿时几个领头汉子纷纷离去，黑暗中响起一片低微的喧嚣。他正监督着手下人马的行动，突然有人通报，杜会首前来找他。
少顷，杜会首来到他面前，神情焦虑说道：“鱼蚌相争，渔翁得利。外有贼人窥视在旁，赵爷行事切不可莽撞，以致为贼人所乘。”
赵山眯着眼望着对方，问道：“你派人去打探我的手下行事啦？”
杜会首摇头苦笑：“哪里需要去打探你手下兄弟，杜某也是草木皆兵罢了。况且，如今又有何人胆敢安枕睡眠呢？”赵山无奈地苦笑，还没动手就被有心人逮个正着，看起来人人均绷紧了心中的弦，就看哪个先动手啦。
不过，倘若罗瞎子就是内鬼，今夜放过他太过于危险，这个风险甚至大于火并的危险；赵山略一权衡利弊，便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对方。杜会首摇头道：“非是杜某不信赵爷，只是凭空猜度，恐怕难以服众啊。”
赵山拍拍对方肩膀道：“能不能服众，那要活下来才能考虑这个。所以，抱歉了。”说完拱拱手便离开。
一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瞧瞧接近小丘东边偏僻处，这儿是罗瞎子的营地，大车、人群纷杂地四处摆放，看起来凌乱不堪；可是营地周围有汉子来回走动，竟然安排了大批人手值夜。
“罗瞎子的警惕性很高嘛。”赵山在远处打量营地，对罗瞎子的怀疑更加强烈，这完全是枕戈待旦的架势，要说心里没鬼，谁信？他仔细观察半天，末了一挥手，代天喜立即带着手下迂回到营地另一侧。
代天喜刚走，他立即扭头问田桂：“备妥了吗？”田桂用力点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生光。他今夜给罗瞎子准备好了一个“大礼包”，就看他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正当他们在黑暗中等待是，营地中突然传来高声呼喊：“哪个在那里？再不出来，俺要放箭啦……”
这一声呼喊把营地惊醒，一群人立即爬起来大叫：“贼寇夜袭……”
赵山懊悔地一拳砸在地上。
半里外的小丘西侧，此时依旧是一片寂静。
一个影子慢慢摸向小丘。来到近处，影子突然一抖，翻身骑上身后牵着的骡子，借着惨淡的月光仔细打量；视线远处，一块形状怪异的旗帜在风中飘动，最终被人影的目光捕捉到。良久，人影重又下了骡子，牵着缰绳蹑手蹑脚向西边走去。
走到近处，营地的火光在风中一闪，照在人影脸上，这是一个健壮的汉子，裂开嘴正要笑出来，忽然风声突起，汉子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几个黑影扑上来，顿时就把这汉子扑倒在地。
汉子急剧地扭过头，张开嘴巴就要呼喊出来，耳边劲风刮过，只听“嘭”的一声，他眼前一黑，顿时人事不知了。
东边半里，赵山的手下在距离罗瞎子营地不足百步处受阻，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事先已预备下陷坑、障碍，很可能是借着夜色悄悄干的，逃过了他派出斥候的观察，最终把他冲过去的人马阻挡片刻。这可是很要命的片刻，就这点功夫营地已经纠集大批人手，用弓箭、石头，甚至土块把他的突击队伍挡住。
从这一侧攻击的是许朝山带的那队人，事先没有思想准备，在陷坑附近乱成一团，被对方的弓箭打得进退不得。
“撤回来，快让他们撤回来……”赵山赶忙叫人去传令。好一会儿，许朝山方才领着人灰头土脸跑回来，他“呸”的一声往地上吐口唾沫，恨恨骂道：“罗瞎子早就防备着俺们……”
他还未回答，只听罗瞎子营地另一侧呼喊声突起，兵刃碰撞声远远传来。显然是代天喜那队人开始攻击了。
赵山痛苦地揉着脑袋，他的“前后夹击”方案至此已经彻底失败。以他手下这些乌合之众的素质，根本就不该搞分兵；聚集成伙，然后一拥而上乱砍一气才是他最适合的战术。现在两队人的配合全然脱节，只能派人去通知代天喜。
看来只有用“大礼包”了。可是“大礼包”重达二十余斤，需要冲到近处以人力扔进去才能发挥作用，眼下罗瞎子手下点起火把，营地周围亮如白昼，再想送上“大礼包”可就比较费事了。他正焦急地想办法，突然后面又有几个汉子匆匆赶来，走在最前头的居然是斥候小旗的头领陈皮子。
“赵爷，俺的兄弟在西边逮住那骑骡汉子……”陈皮子抹着汗说道，脸上一片喜色，“是崔瘸子派去的……”赵山手指捏得发白，一声不吭听对方回报。
很快，原本笼罩在混沌中的事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近几日窥视他们的那伙贼人，头领便是邓五，而内鬼却是崔瘸子。这位平日中甚为低调的瘸三爷不知如何居然认识邓五，很可能还认识邓五的许多手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勾连邓五，打算里应外合做一笔大买卖。
“瘸三爷，你有手段啊！”赵山听完后喃喃自语，这崔瘸子做事精细，倘若不是他运气好逮住那骑骡汉子，没准要吃大亏。
“此事还有谁知道？”他想了片刻，严肃地问道。
“俺一审完那汉子便来回报，没告诉旁人。”陈皮子低声回答。
赵山点点头：“做得好！不要告诉任何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