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中的国有王家岭煤矿，究竟怎样出的事？
当山西大整合基本结束后，相形之下，中煤集团这个“能源巨人”在全国煤炭的市场份额反而下降了。你看，全国头号“巨人”是神华集团，位置没动。中煤集团年产量为1.5亿吨，排在全国第二位。如今，山西一下子就冒出了三大亿吨集团，仅阳泉煤业一家便由640万吨急剧提升到1060万吨，直逼中煤。中煤的市场份额当然是下降了许多。
强敌并起，形势紧迫。中煤老总王安坐不住了。他讲一口“山西内蒙”话，声音洪亮，相貌堂堂。说他是全国煤炭界极富盛名的时代战将，并不过分。此前，王安曾在神华集团“神府东胜”分公司领军，有着不可思议的骄人战绩——连续八年持续增产1000万吨以上，推动神东成为全国第一个亿吨级现代化煤炭基地，王安也升任为神华副总。008年9月，王安从神华转调中煤，先任总经理，后任董事长。正是雄心勃勃时候。偏在此刻，山西战火骤然升级。
虽说中煤集团和山西本土七大煤业集团一起，共同整合山西中小煤矿。可惜相比之下，中煤这家“外来户”，收获并不多。
因此，进军新煤田，加速大扩张，势在必行。
王家岭煤矿，系国家“十一五”计划重点工程。这座大型煤矿先由国家发改委审核，又经国务院第100次常委会议批准，确定由华晋焦煤有限公司投资开发。这家华晋公司上有两个股东：一家是山西焦煤集团，一家正是王安挂帅的中煤集团。不知为什么，两家各占了50%的股份，颇多怪异。而中煤集团对于王家岭的积极性主动性显然更高。请看，主持设计单位，是中国煤炭科研总院西安研究院，简称西安煤科院，隶属中煤；再看承接建矿单位，是第一煤炭建设公司6处，同样隶属中煤。王家岭确是一块大肥肉，该矿地下面积达到180平方公里，将出产一种优质“瘦煤”，是极好的炼焦煤，价格在一般取暖煤三倍以上，一出矿每吨煤即可卖到1000元。而该矿可采掘储煤量竟然达到10亿多吨。虽说建设投资需要51亿多元，但是投产后年产煤直逼1000万吨，年利税即可达到10亿元，还是绝好买卖。
如此肥美一块巨肉，谁不垂涎？
由王安领军的中煤集团，处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中，不可能退缩，该集团新出台的奋战目标决不客气——“当前的战略要义，在于近期内为我们增加区域性话语权”，“提高煤炭产量，抢占铁路运力和市场空间”，和打仗一样。
010年一开春，元月0日，中煤集团在京召开年度工作大会，王安异常严肃。他在工作报告中分析全国煤炭新格局，确认今明两年市场竞争局势将更加严峻，中煤必须迎接挑战，经受考验。同时提出，在010年，中煤要在去年1.5亿吨基础上，猛增500万吨，达到年产量1.5亿吨的新指标，年后达到亿吨，进入世界煤炭公司领先行列，把中煤建成具有国际竞争实力的特大型能源集团。这场报告，即使在事故后今日看来，仍然对中煤集团有着承前启后的历史意义。
高瞻远瞩，设想前卫，“国有央企”气魄不可谓不宏大。改革改了0多年，早就说了政企分开，党政分开，到后来还是分不开；早就说了民营成分要大发展，到后来还是个难发展。改革到底改什么呢？
我在王家岭接触和观察王安老总，发现他多有过人之处。谈话言简意赅，表述明确有力。譬如他曾说：在国际上，对于超大型企业的发展，还存在着多元化道路与专业化道路之间的争议，两条路，走哪一条路才是生路？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我看清的是，中国大型企业发展迅猛，出现了各大企业迅速向其他产业渗透的新格局，包括上海绿地房地产集团进入了能源行业，更有电力和化工企业也在投资煤炭领域。那么，别人都在渗透，你不渗透，就无异于等死！
正在建设中的王家岭，注定成为中煤集团新焦点。
时不我待，形势逼人。王家岭煤矿原计划在011年月竣工投产，现在，新的任务是：“早一天出煤，早一天将资源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王家岭：必须在010年10月投入运营，要提前5个月完成工期。有人推算，这一新指标如果实现，意味着数百万吨优质煤将从地下提前开采出来，利税可达5亿元。明年后年、五年十年，更多更多呢？
干吧！王家岭上，甲方华晋公司决计拼尽全力，确保矿井10月份投产；承建施工的乙方——中煤一建6处，也决计再创辉煌。甲乙双方紧握拳，肩并肩，目标分明在当前，不达目的不休战，“谁英雄谁好汉，嘴说空话都不算，王家岭上比比看”，“思想上要除锈，行动上要亮剑”，“勇争第一同心干”——此类标语口号，贴满了矿山工地，还挺分压韵。
我们先看甲方有何动作。010年月5日，也就是大事故发生前1天，华晋公司董事长温百根、公司副总经理孙守仁，亲赴王家岭，率各个项目部全体干部职工，隆重举行“按期投运推进大会”。大会要求各参建单位“万众一心，乘势而上，全力攻坚，加快步伐”，确保矿井国庆投产。为此，王家岭项目总指挥孙守仁，在大会上主持公布了地上地下几大项目完成进度的最新考核奖罚方案，并与下属签订协议，不留任何余地；各项目部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咬紧牙关，纷纷誓师表态，签约响应，无一例外；董事长温百根，身兼公司党委书记，最后讲话指出：王家岭煤矿必须提前投产，“雷打不动”！他强调，这项工程寄托着股东双方最殷切的希望，“对于公司做强做大，实现各项战略指标，推动公司跨越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温总还讲道，这座新煤矿即将成为公司发展板块的龙头老大，务必“坚持项目投产高于一切的原则，个人利益服从项目利益，做到超前思考、超前行动、超前完成任务”，要敢于“变不可能为可能，变不能为现实，坚决打赢这场攻坚战”！温总接连部署“四方面重点工作”：一是统一思想，坚定信心；二是严格落实，超常工作；三是严格考核，按期兑现；四是一鼓作气，迎接投产。可叹四大重点工作，无一提及安全。
你看，原则是“项目投产高于一切”，时间则“雷打不动”，甭管科学不科学，都要以“三超”姿态去拼命，要敢于“变不可能为可能，变不能为现实”国有大企业渴盼扩张、抢占市场的强烈愿望，在这里表达得淋漓尽致。要说一个时代有何特色，不科学便是特色之一吧。对，正因为处处不科学，才需要提出科学发展观。
仅仅十几天以后，震惊中外的大事故无情地爆发出来了……
说了甲方，再看具体承接施工的乙方，也就是中煤第一建筑公司6处，同志们又在做些什么。
中煤一建6处，驰聘全国煤矿建设行业，确是一支赫赫有名的王牌劲旅。他们曾在矿山施工中14次打破全国纪录，“煤矿立井快速施工”长期保持国内领先地位。截至目前，该公司仍然保持着两项全国最高纪录，即“立井基岩段月成井0.6米”和“全井平均月成井141.5米”，凡人难以超越。必须承认，一建公司在中国能源现代化道路上，是作过巨大贡献的。只是时至今日，却忙昏了头。大集团都在扩张渗透，难道我们一建公司就不要扩张前进吗？010年，一建公司锁定奋斗目标，同样高到惊人：全年成巷进尺要达到.9万米！也就是说，他们仅凭一年工夫，就要在地层深处开掘建造将近40公里之遥的大型巷道！啥叫国家队？这就是国家队。你说厉害不厉害。同时，一建公司还确立了本年度高达6亿元产值、实现利润000万的效益目标，就是要在全国同行业内“勇争第一”。效益，同时也是政绩。
要说快，确实快，那就是快——“煤矿安全规定不落实，领导带班制度不落实，地质报告审核不落实，新工人安全培训不落实，施工安监措施不落实，隐患排查治理不落实，工作面探放水原则不落实”——如此众多的不落实，只要疯狂大跃进，锁定进度雷打不动，焉能不快啊。
去年，一建6处居然5次刷新公司纪录，“单进破百米”高达95次之多，再次开创了“平均月成巷”181.5米全国纪录，得到华晋公司奖金40万元。甲乙双方，喜气洋洋。
今年，一建6处快马加鞭，工程进度一再提高。这支响当当的“国家队”，连续收到华晋公司表彰其进度的《祝贺信》，居然有14次之多。甲乙双方，还是喜气洋洋。
具体分析，6处项目部为什么真能快起来？他们如何对付一群一群的农民工“游击队”呢？少数正式职工，怎么“调理”这些昨日还在种地的农民工呢？项目部确有一套绝招儿。比如，先将每个具体施工项目的价格压得低些，让你觉得无利可图。具体说，各队每掘进1米，6处给价100元，比小矿的000元明显偏低。但是，你一旦加快了工程进度，却可以得到不错的补偿。也就是将各项具体工程，处处与“节点考核奖励”结合起来，叫做“花钱买进度”，效果奇佳。举例说：农民工7队和综三队，如能在8月5日前完成“101工作面贯通”，即可分别得到7万元奖金。换个说法：这两个队均由0多位农民工组成，大伙儿盯紧了8月5日这个限期，这件活按期干完，便会多得7万块钱，也就可以由工头支配分红了。否则，得不着钱，还要罚款。
再一种奖励，是专门激励农民工小头目的，即每月评选前三名“王牌队干”，各奖5000元至000元不等，算是一种感情补贴，也挺起作用。你要真能每月得奖5000元，10个月也能多得5万元嘛，值得重视。
说到罚，也足够狠。农民工组成多支队伍，实为散兵游勇，怎么管？有办法——在规定指标内，你少完成1米掘进任务，要罚掉1000块钱，说不定还要扣罚这支队伍的“进尺”。你一步赶不上，就会步步赶不上。仍以7队为例：春节前夕，农民工思乡心切，人心惶惶，落下了进度，元月4日，该队当即收到“罚款万元，扣除进尺50米”的处罚。而罚掉50米，就是5万元。
毫无办法，每一支农民工施工队，都不得不突破8小时工作制，一下井，连续干拼命挖，必须把指标干完了才能出井。跟大跃进有何区别？矿工们说：“唉，啥罪都受啦，每天干1个小时，干14个小时，平常事儿呗！上了井，累得走不动路，吃不下饭，光想一头栽到铺上睡觉。”——你再看看那些铺，猪窝一般。
农民工头们，时常参加调度会，他们体会得最直接：你有进尺，人家就表扬，就发钱，你亏欠了进尺，就挨骂，就罚款，开会时你坐都不要坐，就戳那儿站着。真是一天赶一天，没有半点儿余地。
你这个工头受不了啦？想甩手不干啦？可以，你走吧，你有农民习气嘛。但是，你当初揽活儿时，早已把10万元、0万元首先押在矿上了，这叫押金，完工之前，是不会退给你的，你往哪里走？
前头说过，这一笔笔大宗押金，往往是工头儿和弟兄们一块凑齐之后押上去的，你能够独狼般走掉吗？黑啊，煤炭是黑色的，你还懂不得个这？还有更绝的，已经完工的那笔单价大钱，也往往推迟到最后才给你结算哩，你往哪里走？
这样的队伍，困在王家岭，井上井下总共19支。整日里昏天黑夜地拼日月。甲乙双方对待各个民工队，并不需要做具体管理，甚至无须实行矿井上岗证制度，你们自己看着办，你说你今日带多少人下井，向调度室打个招呼，你带班下去干就是了。
要不为啥在出事后，人数总也碰不齐呢！碰不齐人数，故迟迟难以公布。
乱，真是乱到家了。
快，真是快如飞了。
如此国有大企业，俨然在王家岭实现了“44个月次超越国有甲级队施工水平”，并且在009年春节后，实现了“平均月进尺10米，相当于国家甲级队的.7倍”的恐怖战绩。新矿井要出矸石，其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议，每次出矸，“由原先平均4—5小时，缩短为—小时，最快时缩短到1小时40分钟”。这就是说，巷道内部，上下矿车往复奔驰，不仅违章，还是超速，危险至极。
按照前头被困矿工王吉明等人的说法，月8日大透水之前，“几个月中，已经死了好几个兄弟了”！
如此这般，不死人才怪。我常常担心，眼下国有大集团一举收购了上千座小煤窑，散布在山西全境沟沟壑壑里，说原先管理混乱不安全，那么现在，能否将管理抓上去呢？如果依然简单地雇用农民工索要产量，如果只是搞“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式的所谓“超亿吨”，恐怕照旧不安全，与原先民营“煤老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须知企业属性与人之生死没有决定性关系，几十年前就讨论过：现代化管理并不存在姓“资”还是姓“社”问题。
不要以一个错误改正另一个错误，无数个木筏子捆在一起，仍然不是航空母舰。但愿我这担忧，实在多余……
国企央企，官商一体，垄断行业，突出政绩，毫无疑问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却不知能否办得好农民工安全这件具体事？唉，不往远扯了，还看王家岭。
现在才知道，中煤一建6处，在王家岭建矿，居然没有一支必要的探水队。当然谈不上落实各项探水规定。
有一些网友也是业内人士，他们深感奇怪：一者，矿井附近旧煤窑形成老空水，应该体现在图纸上或者水文地质资料中，为什么一无所知？二者，井下实现探放水制度，“有掘必探，先探后掘，不探不掘”，属铁定规矩，为何毫无防备？三者，明知事态严重违章生产，矿工们完全有权拒绝下井，这是常识，符合规定，咋就不顾性命，无人提出？
是啊，别说业内人士深感奇怪，就是我们这些拿笔杆儿的外行人，那天奔赴王家岭，一路上也竞相提问，大惑不解。谁都知道，这是一座国有大型新矿井，哪来这么多问题！
前头写过许多，读者们早已明白了，也厌倦了，诸多问题无须重复解答。总之，本矿资料图纸均不准确，这里没有一支正规探水队，未经培训的农民工全都呼隆呼隆下井了，一切为了提前投产快出煤，要“变不可能为可能”。
包括施工监理部门的严重失职，也是这样。闹了半天，这家叫做“北京康迪监理公司”的工程要害单位，也属于中煤集团，和一建6处同为兄弟，是一只手上食指与中指那种关系，如何监理工程？也就是说，这家监理公司与中煤是隶属关系，与一建是兄弟单位，完全不符合国家规定。能不出事吗？
华晋公司，设计单位，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大伙儿差不多是一家子。一切都为着提前投产。因此，事故苗头无法控制。据生还矿工反映，月份以来，井下多有出水，那天上午更显迹象，在101工作面，“滴答滴答三四分钟能接一脸盆”。而上午11时，项目部还开过一个调度会，并且接到了渗水反映。非常痛心的是，一味追求进度的国有企业经理们，忘却了责任，忽略了险情，失去了最后一次规避恶魔的机会。
此刻，一枚“旧煤窑老炸弹”即将引爆，威力巨大。恶水汹汹，多达几十万立方米，正隐蔽在暗处，随时可以吞噬数百矿工的生命。遥看荒原上，大敌当前了，兵车隆隆前行，万千马蹄踏出一种闷雷般的地声，远方腾起了滚滚烟尘。终于，看到旌旗蔽日飘带迎风，又接着，看到骑兵们荷戟拥动的方阵了，风里，夹带着沙尘黄土的腥浑，翻卷着战马们的汗臊气。敌兵盔甲闪闪发亮，矛戈刺破青天，敌阵即将发起总攻，劲敌怪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猛然间，鼙鼓擂动了，响箭划过长空，敌军潮水般掩杀过来！回看我方阵地，军容不整，酒肉笙歌，刀枪尚在库中锈蚀，接敌部署远未形成……
这便是我们“国家队”吗？还要“勇争第一”。
井下，矿灯交叉闪烁，矿车飞动，农民工挥汗如雨。当天的进度必须完成啊，日日都有进尺考核，半米也不能差！工期太紧了，每班安排14支掘进队同时作业，劳力过度集中。众弟兄一拥而上，背负着家庭的希望，满怀着新春的祈求。在数百名来自乡村的老少爷们当中，仅仅只有一名瓦斯员是个正式工。整个矿井下头，竟没有一名煤矿领导干部带班。
带血的速度——以牺牲人的生命换取利润最大化，也是一种暴力吧？
此刻，又有人向地面报告“漏水很多”，这是死神发出了最后警告。井上，“调度人员直接就把电话挂掉了”，说是人家刚刚起床。矿工们清楚地记得，打电话报告的时间，是上午10点0分。
数百矿工，急需有组织有秩序地升井撤退。
一切还来得及，项目部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昔日推崇大跃进，而今追捧GDP。1949年山东“车七矿难”，1960年大同老白沟矿难，这一次，010年月8日，我们在王家岭直面人间惨剧，喷射眼泪。
中煤一建公司6处副处长、项目部经理姜世杰，也就是王家岭施工现场最高领导者，曾经在11时10分至11时50分，先后两次接到渗水报告，也先后两次咨询过他人，又先后两次放弃了升井决断与指挥。第一次，有两位副经理汇报认为，在井下尝过水，不酸，不像老空水，“渗点地下水不新鲜”；第二次，有在场的西安煤科院技术人员认为，近期进行了补充探测，没有得出“地下有水”的结论，在800多米之内可以照常掘进。
“旧煤窑老炸弹”终于爆炸，恶水大破而出。
1时40分，姜世杰接到调度室电话报告：井下发生巨大透水。
1时45分，姜世杰电令井下紧急升井，而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恶水步步紧逼，人人逃命，还需要谁打电话？
据多方面反映，井下大规模透水，实际发生的时间很可能在1时0分左右。那么，调度室什么时候接到报告的？为什么一个多小时之后，姜世杰才得知情况做决定？
难怪井下被困的王吉明他们，会产生“无人来救定将灭口”的判断。
许多疑点，种种问题，留给了国务院专项调查组。我们无力探知最后详情。人们只知道，这场大事故迟早都会发生，是必然的。
即使姜世杰最后指挥挽救，其力量也很小很小。惨剧发生，谁有万夫不挡之勇？当我们写到这里时，正有新闻报道说，王家岭矿难主要责任者姜世杰等9人，已被正式逮捕，等待法官判决。
我忆起来，4月里，在抢险指挥部，我见过这位姜世杰先生。当时，他被吸纳加入到抢险救援领导集团中，做排列在最后一名的副总指挥。印象中，他一脸疲惫，很少在指挥部停留，说话也不多。很可惜未及采访他。可以推断，他一定会全身心投入到抢险中，不舍昼夜，他会拼上性命救人的。这一点，和我们前头提到的中煤老总王安、华晋公司温百根，没有区别。他们常常一连几十个小时不出地面，一拼就是好几个班。他们在矿井深暗处，挖掘着挥发着自己沉重的内疚。
法律惩罚是必要的。而在惩罚姜世杰等9人之后，115名身心受到重创的生还者仍旧难以康复，8名死难者更不会复生。我又想到，姜世杰他们，究竟能承担起多大责任呢？他们只是偌大国企中几颗小米粒。他们辛苦了半辈子，有功有过并无碍大局，大格局走到今日这种地步，哪里能怨他们呢？逮捕他们，法办坐牢，实在不难。重要的是，这场矿难究竟能不能给予现实真正警示！王家岭上，集中了大时代许多严重问题，才酿成大祸，最后反而换来了更浮躁的一通大宣传、大礼赞，殊不知理性精神何在？人民为啥反感这样的过度宣传？想一想，今日中国的改革，已经不是摸着石头过河，而是当我们艰辛地过河之后，却陷在了泥岸上，很难前进，又不能退回去。不能前进的根本阻碍，在于经济体制改了0年，政治体制改革依旧难以推进。国有企业大膨胀即源于此。谁把北京地价推成“地王”的？国有企业并不像在经商，更像是经营权力！反观民营经济无须国家投资成本，回报巨大，却难以得到更大发展。应知真正的民主、平等和人的权利，显然不可能建立在公有垄断的经济基础包括话语霸权之上。王家岭矿难，可以祭矣！
作家小分队的成员们：顺民、骏虎、黄风、玄武，还有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王家岭。大家相聚合议了几次，觉得此行收获不小，又觉得悲观伤感。大家知道，书写矿难，真是一件万般痛苦的事。
朋友们说，还会有无数亲属，因为矿难而枯泪长流，谁也讲不明白，我们一味地追求高指标高速度高积累高赞誉，到底要干什么？人民的平安幸福才是根本呀。你不得不承认，煤确实是黑色的。
能不能让我们一次次书写爱情，欢呼生命的鲜活生动，永远和乡亲们一起，沐浴着充足阳光，置身井上？
再补一句，能不能让我们在足球世界杯的日子里，多几个安生夜晚？哪怕是没有中国队的世界杯。
二○一○年六月完稿于太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