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历十一年秋十月,新任汉州司马叶知雨自长安返回。
甫至州衙,叶知雨到被吓了一跳。除了录事参军韩旷外,汉州衙门内外所有的官佐杂吏,均是头缠绿头巾,来回奔忙。
看到叶知雨以诧异的眼神盯着自己,诸官员均是满脸通红,躲躲闪闪,不敢与他对视。叶知雨穿堂过户,直至李忱所居的内院大堂,方才忍不住放声大笑。
在过庭向李忱行礼后,叶知雨方向李忱赞道:“殿下这一手当真漂亮。诛郭卞、王光,又用这种法子使那些小官儿们拼死效力,谁不肯卖力,就让他头顶着绿头巾一辈子。哈哈,如此的酷刑,可比一箭射死他们厉害多啦。”
让官员戴绿头巾办事,其实是唐末一个县令的发明,李忱无意中曾经得见,好笑之余,到也记得清楚。此时以拿来主义的精神同样办理,效果居然也是一样的良好。这绿色的头巾,也只是规定当时的娼户佩带,各级官员都是世家良人子弟,头顶着一个绿头巾出入门户,不但自己丢脸,还连累了整个家族跟着一起丢人,这在最注重家族荣誉的中国人心目中,确实是比处死更严苛的处罚。
得意虽然得意,李忱到也不敢忘记正事。让叶知雨在身前坐下,便向他问道:“此去长安,观感若何?”
他这个话题问的极大,叶知雨却知其意,略一沉吟,便向他答道:“发动在即!”
李忱眼眉一挑,向他道:“皇帝身体如何?”
他在宫里有的是内应细作,每日都有皇宫的情报送往汉州,此时再问,却是别有一番用意。却听叶知雨答道:“坊间到没有什么传言,朝官中,却是在纷传陛下身体不好,服丹之后,暴躁好杀,头晕目眩,常常行路时跌倒。”
“嘿,又是服丹!”
叶知雨搓手道:“近日来,王守澄府中白天闭门谢客,晚上常有六军大将出入。仇士良等人,干脆就住在神策兵营之内。依我看来,两边都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一动起手来,长安城内非得血流飘杵不可。”
李忱亦点头道:“皇帝昏庸到了极点,朝中上下都知道难以维持下去,其实宦官们到也不是对朝政全然无知。嘿嘿,他们尽管闹腾,尘埃落定之后,咱们只管着上表称臣便是。”
“怕只怕颖王容不得殿下。不知怎地,臣此次虽然到颖王那里,陈明了殿下心意,他表面也是说对殿下放心,让殿下安心。不过以我看来,李炎此人,对殿下嫉恨之心很难消解,一朝权势在手,必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殿下这个眼中钉。”
“其实他这样也好,他越是拼了命的要谋害我,绛王那边越觉得不对。嘿嘿,这两人较起劲来,就是有旁人对付我,也得试试水深水浅!”
叶知雨闻言大笑,向李忱拍手道:“殿下果真英明。知道这时候无论做什么,一牵扯到二王相争,别人到不好有所动作。我在长安时,殿下诛杀郭、王二人的消息传来。中书省的各位宰相慌忙在政事堂会议,后来竟不能有决断。那王酒胡听说侄儿被杀,却忙不迭跑来寻我,说是要我向殿下陈明,他那侄儿向来就是桀骜不驯,殿下将他杀了,其实是为王氏族中免祸,他决计不会因此与殿下生怨,相反,若有机会,一定要置酒相谢。”
李忱一脸的无所谓,只淡然道:“这王酒胡到还知趣。其实不是止是我,长安朝野想谋夺他家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当年向皇帝夸口,终南山每一颗树上都挂着他王家的绢布,树用光了,绢布却是挂不完。此语一出,你道长安城内的世家贵戚,很念他的好么。在这个当口,他稍有动作,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说到这里,李忱才面露一丝忧色,沉吟片刻,方向叶知雨道:“郭家的势力实在过大!郭德是神策大将军,手握禁军,与仇士良等人关系密切,郭钊虽然年老,不过掌握内廷事务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很难撼动;郭行余是郭家新秀,年未三十,已是凤翔节度使,手下精锐边军两万余人,京城若有变乱,此人五天内便可提兵至长安,诚为心腹大患。”
叶知雨摇头道:“现下这个当口,郭家也不会涉足太深。殿下诛杀郭卞,显然是针对郭家,两边结怨早深,此时殿下借机杀人,他们也没啥好说的。除非是大局已定,不然不会在这时候为难殿下。”
李忱嘿然一笑,向他道:“正是如此。我杀郭卞,人家不说是霸道,反而会说郭家容不得我,在汉州还和我为难,终于把我这个木讷老实人惹急啦。现下郭家有苦说不出,有劲使不上,让他们着急去!”
此语一出,两人相视大笑。半响过后,叶知雨方向李忱道:“内外兼修,方是正道。现下既然已经将汉州大权尽夺手中,以我看来,还是要整军顿武,鼓励农桑,咱们手中有了实力,才能抓住机会。如若不然,迟早还是他人刀下的鱼肉。”
李忱大感兴趣,欠一欠身,将酸麻的双腿伸直开来,觉得舒适之后,方才向叶知雨问道:“如何整军,如何发展实力?”
叶知雨对他的箕坐无礼视若不见,只沉声答道:“川兵懦弱,且无良马。依我看来,不若至鄯州、松州、凉州、灵州一带招募健儿,购买良马。等殿下坐拥三千铁骑,进可至长安,退可夺剑南三川;至于对内,汉州虽是中州,不过与京畿比起来,却是沃野遍地,民风淳朴。川西又号称是扬一益二,是咱们大唐最是富庶的地方。蜀绵、麻、纸、盐、茶,再有遍布成都四处的瓷窑,自南河、府河运入长江,行销全国,再有和吐藩互市,以这些物品换取他们的牛羊战马,端的是一本万利!”
他正自说的口水横飞,却听李忱嘿嘿冷笑,只得停住话语,向李忱问道:“殿下,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到是实情。不过川西固然富庶,大半财富却集于成都一府,汉州只是出产绵、麻,瓷窑很少,况且土地集中于世家大族和道观佛寺,他们瞒报户口,侵夺土地,朝廷和官府的利益,尽归私人。咱们收取的赋税,得到的实利,还得上交朝廷,你说说,除非我立刻割据不臣,兼并整个川西十三州,否则的话,拿什么来养活几千铁骑?”
叶知雨知道他说的很是有理,只得颓然道:“谋夺整个川西的事,暂且还没有办法可想。”
李忱心中早有头绪,却是有意想考较此人,便含笑问道:“知雨,难道便这么罢了不成?成都府的驻兵不过三千人,王式现下就在成都任步兵都指挥使,他来信言道,就凭咱们王府的骑将,再多上三二百人,攻入成都易如反掌。”
“不然。朝廷现下虽然内斗,可以默认殿下你在汉州为所欲为。若是公然兴兵兼并三川,当年刘辟为节度使,还免不了被传首长安。若是咱们这时候公然动手,不出三月,朝廷的神策军必然入川。”
他连连击掌,起身彷徨,却只觉无法可想。连声自责道:“竖子无谋,无能之极!”
其实若是李忱以汉州为基地,潜心改革政治,收拢人心,然后以遍布全国各地的商行积蓄起来的经济实力,再加上汉州本身的力量,完全可以在两三年内就练起一支精兵,到时候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只是时不我待,不趁着中央混乱,尽快的扩大地盘,甚至直入长安,待新天子既位之后,天下归心,李忱那时候再兴风作浪,就得面临着道德名誉上的破产,还有成百上千倍的阻力。
李忱明白这一点,叶知雨智谋之士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是以他彷徨无奈,就是苦于不能在短期内拥有一支可以决定天下大势的力量。
况且,动静太大,大量的购买战马和招募武勇之士,朝廷和那些有心人也不是瞎子,李忱此时尚不被人怀疑,就是因为他没有拿的出手的实力,若是厉兵秣马起来,傻子也知道李忱想做什么。根基不稳,便成为众矢之的,那真是再傻不过了。
眼见叶知雨的眼眉皱成一个川字,再拧下去,只怕眼珠子都要蹦出眼眶来。李忱就是知道此人为自己效力,其实个人私欲占了较大的原因,心头却也觉得一阵感动。
不由也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头,向他笑道:“先不着急,换过衣衫,随我出府闲逛。”
叶知雨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光王的命令却也是不可违抗。当下愁眉苦脸,到自己房中换过衣衫,叫上几个随从护卫,随着李忱一同出门。
此时天近黄昏,市面上人烟稀少,大半的居民商人已经收市回家。
叶知雨跟随李忱,不紧不慢的在汉州大街上行走,只觉得道路坑洼不平,两旁的房屋店铺拥挤,他心中一阵黯然,心道:“在这个地方想集聚王霸之资,难矣。”
其实汉州相较与河西陇右,或是荆南岭南,已经算是富庶之地。道路两边,米行、屠行、布行、绢行、大绢行、新绢、彩绢、小绢、幞头、肉、油、炭、染、丝绵、杂货,店铺林立,货物繁多。唯以丝绵绢布为多,更显的川西之地是当时盛产丝绵的繁盛之地。
李忱的心思却显然并不是放在此处,他带着叶知雨左穿右绕,不一时,便到了那日夜行时的湖泊旁边,再往那湖边深入,绕过树林,放眼过去,便是成片成片的窝棚。
因觉臭气袭来,叶知雨等人皆是皱紧眉口,紧捂口鼻。李忱却笑容满面,指着那些容颜枯槁的难民,向叶知雨道:“吾之大计,却正是落在这些人的头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