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寺虽小,僧侣良莠不齐,但方丈虚云倒是一个有名望的高僧,他是晚清最后一届科举的举人,日落紫禁城,大清灭亡后,军阀连年混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个饱读诗书的儒家弟子,为避乱世之苦、战火之祸,他遁入空门,潜修佛学。
几十年来,他云游各地大寺院,得到一些大法师的指点,悟出了不少佛学真谛。诸如,他诠释“佛光魔影”的谒语,就有着独特的见解。
佛为何有光?魔为何有影?所谓佛光,指的是一种智慧的沉淀,一种力量的凝聚,一种文化的底蕴。宠辱不惊,悲欢恬静,让生命在运动中得已回归朴质与自然,让灵魂在飘荡中得到圣水的洗涤,得已升华。
所谓魔影就是某种异端、邪念、私欲,类此孽障并非仅指于众生百相,其实,佛国也不是圣洁之地,等级森严,金刚努目,名为护法,实际上存在着一种杀戮、独裁与愚化。
因而佛光魔影,两者之间既存在着统一也存在着对立的关系,说白了,佛就是魔,魔也是佛,只不过是前者披着合法的外衣罢了。
至于吹嘘佛光普照,那纯粹是骗人的鬼话,若佛光普照了,世上还有杀戮掠夺,病残贫苦吗?
不过,佛门主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确是一种善举,正能量,正好迎合芸芸众生空虚而渴望的心理,这就是佛光的概念与外延。
“师父,现在改朝换代了,真的是人人平等了吗?”穿上架裟第三个月,邓若鸿问虚云方丈。
“应该说是提倡,也可以说是主张,每个人的愿望都是美好的,就像你皈依佛门,也是怀着虔诚之心而来,但是否能成佛?这很难说。纵观历史,改朝换代,只不过是新牧主换了旧牧主,在牧鞭高举之下,绵羊永远是绵羊。”虚云合什颂佛号,呐呐道:“但愿凡人远离苦难,永享太平,阿弥佗佛。”
邓若鸿听之,似懂非懂,见师父年迈神疲,又不敢深问,只得告辞出来,取过扫帚,清扫禅院廊间的落叶,扫至僧房时,只听见里面有几个和尚在商议什么,他觉得诡异,就蹑手蹑脚地挨近窗口偷听。
“自从这娘们上山后就坏了咱哥几个的好事,好长时间没摸到那尼姑了,心里总是痒痒的。”一个和尚咂着嘴,恨恨道。
“有屁用?人家现在有游击大队长王雁罩着,咱几个即使有贼心也没有贼胆了。"第三个声音显得无奈而沮丧。
一听到王雁两字,邓若鸿心里猛地揪紧,她不是战败被枪决了吗?正是因为听到她死的消息,当时地下党劝他投诚,他严词拒绝了,以至城破被擒。现听到王雁还活着,他不由感到惊喜万分,忙屏住声息继续听下去。
“不如咱们杀了她。"第一个声音又响起,充满着杀机。
“能杀得了吗?她武艺高强,咱们三个联手,恐都不是她的对手。"第二者泄气道。
“几天前我去山里砍柴,捡到一个手雷,怕别人知道,就藏了起来。现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炸死她。”第一者恶狠狠地哼着。
“这倒是省事,不过那玩意你会用吗?”第三者问。
“你真是猪脑,我当过山匪,什么火器没玩过。”第一者骂道。
“太好了,她几乎每天中午都去林子里捡柴火,即使当场炸不死她,炸伤也行,咱几个就冲上去给她几刀。”第二者喜道。
“那咱们现在就行动,先躲在林子里等她。炸死她后,那尼姑就由我们玩了。”第一者淫笑道。
一提到这事儿,另两个显得异常亢奋,连声附和。
邓若鸿知道他们商议已定,欲出门了,忙蹿身跃上屋前的一棵榕树上躲了起来。
那三个和尚哪里知道有人偷听?贼头贼脑地出门,身藏凶器,径直往菩提洞方向去了。
大榕树枝繁叶茂,躲个人很难被人发觉,邓若鸿透过枝间叶隙,仔细地往下望去,他虽然入寺的时间不长,但寺小僧少,况他又是练过武的军人,眼光犀利,耳朵竖起如狼狗,所以很容易辨认这三个和尚是谁,第一者是智明、第二者是智慧,最后那个是智通。三人都是智字辈,是他的师兄。待他们走出山门,他尾随跟踪而去。
“了凡”在日本时是学医的,后随丈夫入伍,当上了军医,从日军侵占东北开始历年十四载,救治了无数个日军伤员,故医术甚为高明。那天,她将王雁救上山,察看了伤口,发现子弹仅偏离心脏一指宽。好险呵,“了凡”暗暗吃惊,打开一个皮箱,里面尽是手术器械、药品,连麻醉药都有。原来,离开军营前,考虑到逃亡生涯,或病或伤,她就随身带上这些应急的东西,没想到,她这一念间,救回了一个中国姑娘的生命,后来又让邓半夏顺利地呱呱坠地,来到人间。
王雁体质本来就不错,手术后在“了凡”悉心照顾下,身体恢复很快。在养伤这段时间里,她从“了凡”的嘴里,得知共产党已执掌了天下,脸上充满着胜利的喜悦,但也怀有恐惧感,害怕被组织枪毙第二回,所以她不敢回家,恳求“了凡"收留她,意欲青灯木鱼,了此残生。
“了凡”得知她的遭遇,非常同情,也巴不得有一个伴儿,就同意剃度她为尼,面壁坐禅。
木鱼声声,梵音呢喃,尽管没有正规禅院那样庄严肃穆,也见得香烟缭绕,蒲团尘净。每天早课后,王雁就荷锄挎刀,在平台附近垦荒浇地,搞菜园子,回洞时,又顺便捡些柴火回去煮饭。天天如此,从不间断,几年间游击的苦日子,使她适应了这样的恶劣环境。累了就躺在林荫草地,看蓝天白云,听林鸟啁啾。
曾经是佩枪跨马,英姿飒爽,现青衣佛珠,三千青丝已断,命运如此捉弄人,任是佛祖法力无边,也不能抚平一颗破碎的心。这天中午,她入林子捡柴时,忽闻得雁声阵阵,山中无甲子,可她知道秋已到来了,是秋凉还是心凄?她说不清楚,一种牵挂有如落叶随着秋风飘零。
都说鸿雁可以传书,可鸿在哪里?书又在哪里?触景伤情,她痴痴地想着……恍惚之间,她仿佛见到邓若鸿走过来,越走越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