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刺眼的阳光打小屋窗棂直射进来,毫不留情地浮在我脸上。
睁开眼睛,发现已是第二天晌午。我竟然光着身子躺在熊皮里,身边的查理早不知去向,她那身脏得不成样的短皮衣被丢在墙角,而我被扒下的湿漉外套已烘干,齐整地摆在一边。这五、六年来,只有我伺候别人的份,这还是第一次让人来伺候。失去这种感觉实在太久,久到我几乎受宠若惊。
整个村子乱哄哄的,踱出门外,满眼都是村民,正忙着将藏在地库下的板箱扛到中心空地上。有些还贴着封条,有些已然打开,内里牛皮纸下全是步枪和手榴弹,不过十分陈旧,显见很多已无法正常使用。帕顿背手站定,领着高瘦个子几个,正指挥农夫将尚可使用的枪支挑出。
酒馆门口,老头在招呼着农妇们准备饭菜,将鹿肉和米饭压到一个个竹筒里头,这可能是为了给出门打劫的人群预备干粮。小屁孩们也不闲着,正沿袭着我所开创的捉土鲇在沼泽里忙成一片,可能是粮食短缺,需要另增储备。
所有的人都显得忙忙碌碌,一副大战在即、硝烟随时燃起的模样。
突然左手边传来一阵狂热喝彩,侧脸去看,只见不远处围着大群农夫,正在看一人打枪,那是查理。她此刻换上了进山时的装束,将一只抛向空中的桃子射得果汁四溅,出色枪法令一群老粗如痴如狂。
“林锐,看这边,看过来!”她发现我在屋前站着,显得更加得意起来,不停挥手,指了指歪在我脚边的一个空罐头,大声喊:“用最大气力抛向半空。”
我故意使了个坏,将空罐用力抛向树林,哪知,随着两声清脆的枪响,这小东西愣是被查理的狙击步打得改变了方向,掉落在不远处。
走上前去看,罐身上下各一枪眼,裂成两段。我不由乍舌,但嘴子里依旧不紧不慢:“这算什么,英国佬也就擅长打飞盘,幼儿园就开始打。”
说起英国,我头脑一片空白,可能昨儿喝了太多酒,已记不起究竟对她说过什么。
她见我发愣地蹲看破罐,让人站在远处朝空中持续抛废旧瓶子,伴随五声枪响,所有的瓶子都让击得粉碎。她笑得很灿烂,情绪也很高涨,简直和昨晚床头那可怜的泪人判若两者。
也许,这才是属于她的舞台,也许她骨子里本身就有冒险精神。
瘦子独自坐在屋顶上,仰着脖子蠕动嘴唇,持续了好一阵,翻身下来对我说今晚有场雷暴雨,雨势将极大,会让逃犯们的很多火枪浇湿哑火。
医生已经累得不行,此刻正趴在医务室的桌上打盹,一群溃烂的病号仍不识时务坐在门前楼梯上,好似在等他醒来。所幸的是,马修也略通一点医疗,正在包裹里翻找针剂,那只包裹几乎快要见底。我朝他走去,看看能帮上些什么忙。
“如果过些天到了环首镇,时间宽裕的话,将这两种包装的药带些回来。”他抓过几个纸盒,丢给了我,然后视线又移回到伤员身上,说:“他们耽误不起,这小孩曾被环首镇的人当小偷抓过,他说他见过,那里有这种药。”
说完,翻译对小孩说了一通,然后那孩子朝我肯定地点点头。
“这是什么?”我朝纸盒看了看,揣到了兜里。
“一种类似舒喘宁的制哮喘药,还有一些抗生素和皮炎药膏。”马修一边抹汗一边叹道:“其实都是些小病,但放着不治,最后就逐步加重,落下残疾或死亡,我没想到这地方的人过得这么艰苦。”
“这会儿就出发去劫环首镇?”我望着眼前忙碌的景象,问。
马修也不太清楚这是要干嘛,沉默不语,我正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时,老头踱进了医务室,扶着我肩头笑问:“睡得可好?我们这里虽然穷得要命,但干草铺得很厚实,干燥且带着一股草的清香。昨晚听你们那耍刀的老哥说起,你有着非比寻常的才干,是穿行黑暗如入无人之境的侠客?”
“别听他们瞎扯,只是比起一般人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些罢了。那个耍刀的才是真正的牛人,和他相比我就是个屁而已。”我歪着嘴自嘲地笑笑,问:“现在就去环首镇?不过,这也太急了点吧。”
“不,我们正打算去劫无头村,柿子得挑软的捏嘛。环首镇没那么容易得手,你别急,这得慢慢来。”
我心想我急什么,这什么无头村环首镇到底在哪都不知道,并且与我屁关系没有。
“啥时候露一手给我们这的愣头青瞧瞧,这群臭小子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老头显然对我们能给予的帮助很满意,站我边上看马修治病救人,一时无话。
“昨晚聊得怎样?什么时候动手?”我毕竟和他不熟,沉默太久有些尴尬,问:“都聊什么了?”
“哦,差不多都谈好了。你们的头说会帮我们夺取直升机,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出发?这个,”老头望着我,道:“他们说要由你决定,因为你们所有行动的选时基本都是由你定夺。这个还给你,我留着也没用。”说着,将两把UZI塞还到我手里。
约摸过了半小时左右,所有人都在昨晚的酒馆里坐下,刀疤脸和Alex开始点名,挑选参与行动的人。除了医生和翻译暂留在村里,其他人全部上阵。我看了看查理,对Alex无声地张张嘴表示抗议,不料他却对我比手势,表示是她自己非要去,拦不住。
我在桌底下捏她的手,微声说:“何必呢?会有危险,你不该去的。”
“我不去,谁来保护你?”岂料查理一拍桌子,大声嚷嚷:“我可不想让你遭遇任何危险,这是花格子亲口吩咐的。”
艹,搞了半天,我在她心里,竟然也是个豆腐角色!过去掐烟卷的说过,黑衣发言人也同样说过。
一旁的麦克斯轻蔑地扫了我一眼,给自己点了支烟,笑了。
Alex和刀疤脸让小会开得越简短越好,因为他们一宿未睡,还喝空别人一大桶酒,这会儿正犯头痛。同样,逃犯们正打算赶在午后去劫无头村,也希望尽快说完了事。
“我问一下,你们以往是怎样行动的?”掐烟卷的推了推墨镜,问。
“我们?我们一般就是从村后走,越过两片山丘,从环首镇正门进去。一般我们都是趁他们大部分的人外出打劫时才动手,到了里面先制服留守的土匪,然后拿完东西就撤。”高瘦个子想都不想地说。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偷袭方式吗?”掐烟卷的皱着眉头,思虑道:“这样不行,会死伤许多人,嗯。”
“就这方式,我们也不想浪费子弹,通常不杀人,除非让他们缠上才不得不开火。”背枪男补充般说道。
“所以每一次,你们杀伤他们的同时,自己也付出同等的伤亡。”掐烟卷的点燃一支烟,点点头,表示他问完了。
“那个环首镇的地理分布怎样?直升机他们停在哪儿?”帕顿开口问。
“环首镇由两大片住宅群组成,它有两处广场,是个葫芦形。村头的小,村尾那个大。直升机泊在村尾广场上。”老头从酒吧台底下找出支铅笔,在纸上比划着,然后在某处画了个圈圈,表示直升机位置,说:“他们从沿河一所市镇医院抢来的,但没人会开,所以就停在那里,当作炫耀的资本。不过非常难抢,因为他们土匪头子就住在边上。我们前后去抢过多次,但冲进小葫芦口,就让他们乱枪逼退了。”
“每一次都这样?你们从未想过换条路线?”麦克斯大吃一惊。
“怎么换?你是不到地方不知道地势。环首镇前还有林子挡着,可以遮蔽火光,而村尾是河滩,光秃秃的,人家打老远就会看见我们去偷袭,早做好防备了。”老头擎着那张纸,拍在桌上,让他仔细看山丘河滩分布图。
“环首镇里最高的,可以俯视全村的建筑在哪?”查理朝纸片瞥了一眼,问:“也就是火力制压点。”
“有,有这样的地方。”高瘦个子随即在纸上添画两个方块代表房屋,其中一栋背靠山脊边最窄处。他解释说明:“这里有一个磨坊,从村口就能看见,也可以沿着山脊爬上去,不过这之后很容易被人困住,就难走脱了。我们一次也没上去过。还有一个制高点,直升机旁匪首大屋屋顶,也非常高。这两个地方距离不远,大概是五十大步。”
查理转过身,开始和麦克斯讨论起来。
“你去磨坊,我上村长屋顶,另外再找一栋大屋,用绳枪洞穿它们连接起来。”麦克斯思索道:“这样就算被围,也能脱身,彼此间可以掩护。”
“这条方案不行,正面抵牛,损失巨大。”我瞧了一眼,就感觉行不通。揉着脸叹道:“一旦攻不进去,只能撤退,等于白忙一场。”
Alex歪着嘴讪笑,同时朝我使着眼色。兴许他也早看出破绽,但觉得自己说出口不太适合,正好借助我的嘴。
石墙上那几个略通英语的家伙,凑上前看了一遍,表示没看出什么问题,几颗头又慢慢分开,开始抽闷烟,等待我开口。
“咱们这位小兄弟,别看年轻,知道他是干啥的?”刀疤脸听出话中话,便知我心里早有主意,趁机吹嘘起来:“他过去是101空降师参谋部的,陆校军官!”话音才落,旋即引起一帮老粗的惊叹和“啧啧”声。
我并不会因刀疤脸的贴金而感到沾沾自喜,相反觉得人命关天,不论是环首镇还是巧克力工厂,两头都是人命,如果因一架直升机而死许多人,实在不值。要夺取它,就必须是悄悄潜入,调虎离山,以最小代价劫持成功。
“跟我说说,你们最近一次行动,大概是多久前?”我团着手,直视着老头。
“三天前,我们弄回一些酒,就昨晚你们喝的。”老头想了下,掰着手指说:“我们一般都要等他们外出打劫时才动手,但他们越来越精,竟然学会了设伏,我们好几次都这样被打退。但这次,就不知他们何时会外出。”
“你们一般抢他们东西,间隔多久?有什么时间规律?”掐烟卷的想了想,说:“这点很重要。”
“没什么规律,有时候半个月去抢一次,有时候几个月干一票。”老头仍在研究自己画的图,道:“一切都是看他们外出才能决定。其实我们在他们镇里,有个自己人,所以可以预先知道行踪。”
“镇里的火力情况如何?那里有多少拿枪的?”麦克斯和查理分析得差不多了,转过头来问:“你们多还是他们多?”
“通常来说,他们不及我们人多,因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分散在外。这村子里一些土匪,就像他们头子在其他地方有住所,只有要统一行动时,或为了冲击我们时才会聚在一块。”高瘦个子答道:“一般,最低限度,村里会留五十人左右,一旦村口预警,就跑进小葫芦口进行狙击。如果他们全部出动,起码是百多十人。”
“啥?还得等他们外出?这得何年何月?”我回想起瘦子刚对我说的话,喃喃自语道:“不过今晚有雷暴,这是个不错的时机。”
“啥?今晚!他们三天前刚被我们抢过,这会儿村里是人最多的时候!”高瘦个子忙对我摆手,道:“我们的枪没你们的好,许多打不响。如果下大雨,这不都让浇湿了?你随身带小电视机了?怎么知道今晚会下雷雨?现在这么大太阳,肯定不行!哎我说,你到底懂不懂战机?”
“好吧,我来问你,换作你是环首镇的人,能料到三天前刚打劫完今晚又去了,下着大雨也同样来人偷袭,你猜得到吗?”我争锋相对凑近一步,说:“还有,我从未同意过和你们走一路,不是两个葫芦口吗?我们绕山脊走,直接下到后河滩。至于今晚下不下雨,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老头一摊手,制止住争辩,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没准还真能成事,你接着往下说。”
“很简单,你们按照你们的方式,从村口攻入,不过道得由我引,不许打明火,要一下子就压到他们跟前,给对方来个猝不及防!”我在纸片上比划,同时指着老头说:“你,一会儿带我实地去看地形。好,回到计划中,一旦接近环首镇,迅速控制小葫芦口,将火力全部吸引到这一带。然后,会开直升机的带好汽油跟我们走两个,我带队到村口后再和我们的人汇合,从河滩口攻入,掌控制高点,压迫地面火力,你们只要一听见直升机引擎声,就开始撤退。只有如此,才能将伤亡减至最低,让环首镇水盗前后不能相顾!”
“不错,这点子真不错。喂,把人马都撤了,让小子们都回家好好睡觉,咱们晚上就干环首镇!”老头摸着胡须,也点头称是,责令手下头目,让他们放弃攻打无头村,全力扑环首镇。
查理望着我,似乎有些担忧。我点点头,让她安心。
其他人听完战略安排,都觉得此计甚妙,成功率极高。虽然高瘦个子口头上不愿承认,但事后表示,他跟我们的人走,从河滩进去,直升机由他来开走。
刀疤脸和掐烟卷的觉得这比较符合他们的作风,没有异议,只是说了一句要速战速决,巧克力厂的人不需要顾虑其他,我们怎么进去自然怎么出来。
一小时后,村长老头带着两个人,陪我爬山去勘察环首镇地形。
我们一行四人从村后小径出去,曲曲折折地绕过一片林子,开始爬光秃秃的山脊,到了中段位置,我示意他们停下,因为前方再无遮蔽物,靠太近容易被对方发现。
“在这等一个小时吧,很快就黄昏了。”老头拍拍我肩头,说:“我们这天黑得快,过了五点就基本一片昏暗。小兄弟你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竟然在军队里爬到这么高的军衔,我早年也当过兵,你说的我基本都能懂,他们就不行了,整不明白。”
我掏出Alex顺来的那本韩国人笔记本,开始画地形图,随口应道:“瞎混呗,现在的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小老百姓。”
老头凑过来看看,好奇地问:“高丽字,你是高丽人?嘿嘿,我们这也有个高丽人伤员。住在村子里,和你们一样也是旅行者。”
“什么?这里有韩国人?”我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那他现在在哪?一会儿带我去看看,我有很多疑问想找他。”
“他的情况,不太好。语言不通,我们也不懂他在说什么,而且腿上中枪。不过你想见,一会儿回村就是了。”老头抽着烟,问:“这是他的?上面写的都是啥?”
“也许是他的,也或许不是,这是在森林里,一个死人身边我们拿走的。已经腐烂得辨别不出脸长啥样。我不是韩国人,对了村长,你看看,这些人你认识吗?”我想起笔记里还夹着灰白女人那张自称是俄罗斯大学生的合影照,翻出来提给他,问:“这些人你们见过吗?”
老头身边的两个也一起凑过来瞧,看了很久,可能照片已经被腐蚀得难以辨清,外加天色开始昏暗,总之花了很多时间在看。老头指着灰白女人道:“这个我还看得清一些,她我记得,两年前见过。这是一群年轻人,好像都是亲戚,不知道干啥来了。那次我们碰巧正在抢环首镇,发现他们被人丢在水井里,然后给他们丢了条绳索就离开了。后来这女的也到过我们村,换了些东西就走了。他们和高丽人有关系?现在他们在哪?”
“他们,在两年前全死了。”我无不惋惜地长叹一口气,说:“你没瞒我,这女的曾说他们在环首镇遇袭,被人搭救才逃跑。事实上,正是她带我们穿行了森林。”
“小兄弟,我说过,这是信任问题。咱们是他妈的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囚徒这点不假,可咱们不操蛋啊。这个鹿呦之丘其他村子的人看上去都很正常,但个个都是神经病。可惜了,这个俄罗斯女孩挺文静的,没事到这山里来干嘛?白白送命。”老头也不住地惋惜,时隔不久惊问道:“你不是说她死了吗?难道你们也在这山里二年了?”
“她早死在了森林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可能见鬼了吧。”我最后看了眼照片上的她,收回笔记,问:“诶?对了村长,如果你弄到直升机后,第一个想搞的是什么?”
“卫星电话啊,我们长期和外界隔绝,有了电话会方便很多。当然还有药品什么的,你不当家你不懂,这一大村子的人,都指着你活,这里的小孩都不识字,也从未出过山,随着时间流逝我们逐渐老去,几年之后幸许也就死了,但他们怎么办?”老头一瞬间,没了匪头的霸气,就像个乡下老汉般地拨弄着脚边的杂草,叹道:“这条村原先人口就不多,以前都在旧厂里打工,后来加盟国解体后,厂就倒闭了。这一村的人既不会打渔也没有其他谋生手段,总遭人欺负。是我们到来后,让这里强势起来。”
通过老头的形容,这个鹿呦之丘的七个村子,除了雅钦不与其他人往来,剩下的六个村子,最强的是环首镇和他们,一个霸住整条山脊,一个霸住通往外界的河口,常年乱战,谁示弱一些就会让其他村有机可乘,附庸着一起抢掠,情况堪称极度混乱。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天色变得昏暗下来,老头在乱石间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绊倒。他见我如履平地,感到诧异,便对自己的两个马仔说要习惯起来,晚上趁黑压到环首镇,基本都要指着我。不多时,我们四个已爬到了环首镇正面山脊上,望见底下无数火光,一大群剽悍的土匪正光着上身饮酒作乐,这就是所谓的水盗。
老头几个见我在本上疾笔如飞,过来好奇地问是怎么看到的。这个环首镇,果如老头形容的那样,是个葫芦形,村口的空地小,村尾的空地大,直升机正停在村子的最尾端,被一大块军绿色帆布遮盖着。这些人基本都聚在小空地上,直升机前约有十几人来来往往。原先说起的最高建筑,一个是靠在山脊边的磨坊,另一个并非匪头的大屋屋顶,而是直升机背后的酒馆。相隔距离可能会稍远一些,但八十步一定是够了。如果在磨坊上空朝着酒馆打绳枪,可以直下顺滑到河滩口,我已经不担心查理会在那里被围住。
相较正面吸引火力的巧克力厂村民速攻急退,我们这组人偷偷摸上山脊的情况要糟得多,一旦下到村尾劫走直升机,之后便无路可走。直升机乘员最多五个,再多就飞着坠毁了,我们这组人外加会开直升机的差不多十个,到时该何去何从?
按照原路退回再爬山脊显然不成立,村尾绕行磨坊上山脊,爬一半就被人打死了。而背后直升机只要丢失,水盗立马就会醒悟过来,届时势必所有火力都将往村后压来,纵然武器再精良,也孤拳难敌四手,绝对会被重重围困,难以脱身。
我的笔尖停在河滩位置上,迟迟想不出主意来。老头见我一直在抽闷烟,问这是怎么了。我把情况对他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这怕什么?我们当然会去接应你们脱出,老实告诉你,船儿早准备好了,在你们闯入村尾的同时,船儿就会过去,一刻也不会耽误。”
我并不作答,只是闷闷抽烟,因为心头的疙瘩还未解开,怎么来保障他们事成后还能顾及我们?而不是趁机将人丢在环首镇任人屠戮?
“我说小兄弟,我知道你在想啥。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同样要承担风险,万一你们劫了直升机,自己开着飞去雅钦,我们在村口的人和跟你们进去的人怎么办?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大家的风险都是等同的?毕竟咱们才刚认识两天。”老头问我要了支烟,也在野地里盘腿坐下,叹道:“这就是信任问题啊,我也想送你们船儿祝愿雅钦大事可成。我也想对你做出种种保证,可保证不就等于是个屁吗?我说得越多你越不信,这就是大家之间的鸿沟呢。”
“那你说怎么办?”我将烟蒂丢在脚边,狠狠地捻灭,问。
“只有一个办法,相互捆绑,在我们之间还未建立诚信前。”老头也是搜肠刮肚,想了很久后说:“我们跟你们摸到村后的两人不带武装,接应你们的船,让你们的人走一个,随同划船的小屁孩上路,医生和翻译随便哪个去,你觉得如何?或者在开始行动前,我让他们先过船,就算有变,你们的人也不难制服一个划船小孩对不对?”
“行,就赌这一把了,你来定夺好了。”我望着天边乌云翻涌,一场大雷暴已迫在眼前,再没时间去多作考虑。说实在的,我的心里根本没底,毕竟他们对水域熟悉,医生或马修虽然能格斗,但在船上根本施展不开。但是,作出这样承诺,算是老头的极限了。
回到村里,我一直在盘算夜间行动,一时也没心情去见韩国人,打算做完这事再说。其实就算见着韩国人,好像也没啥用处,顶多只是可以解释一些窝在心里的疑问。
晚上八点零七分,一场暴雨伴随着几声闷雷在我们头顶炸开,行动的时间到了。
由帕顿挑出的枪,事先用油布包裹,总计八十杆。交付给压往村前吸引火力的逃犯手里。我们分别取回自己的武器,总共七人前往,外带两个懂开直升机的逃犯。我既没对村民提及也没对我们自己人说过,其实我也会驾驶,各种型号的除了武直不会外,其他民用型全能开走。这是因我过去狂妄时曾打算买架直升机显摆特别去学的,现在故意留一手,为的是以防变卦,到时我可担负起驾驶员的角色。
我们一行百多十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巧克力工厂,沿着下午走过的山路到达山脊附近,暂时分道扬镳。由我先带自己的队伍,预先抵达磨坊背后。所有的人都严禁照明,并且不准发出半点声响。老头承诺的船儿已经泊在河中心,上面站着小孩和翻译两人,是条摩托艇,此刻已经熄火,如果站在岸边望去,漆黑一片,完全发现不了,算是最佳的隐秘位置。
“一路顺风,祝彼此好运吧。”村长伸出手,与我们每人握了握。
“速战速决,听见直升机引擎声就撤退!我们可都押你身上了。”刀疤脸一把枪不带,只是揣上他兄弟,朝老头点点头,说:“等我们这个小兄弟摸回来,十五分钟后,一起动手!”说完一挥手,我们九个人开始攀登山脊,然后摸着陡峭的山壁缓缓朝远处磨坊爬去。
村里随行的人,背着两桶航空汽油,两人都按约不带任何枪支,只有防身小刀,跟在队伍最尾端。在出村前,他们已经摸黑习练过很长时间,此刻能够适应夜跑作战,尽管如此,仍让我们甩开一大段距离。Alex走在最前,我正问他昨晚老头所谓“自己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回答道,老头所说的视为自己人,即代表我们进入雅钦后,他负责一切的水上接应和后援,如果出意外,他将开着直升机和驾着船队,让巧克力厂的村民帮着强攻雅钦,救我们脱险,大概就是这些。
我对此表示怀疑,这等代价也实在太扯,老头不过是信口胡说怂恿我们替他办事,绝不会真正履行。Alex表示他知道,不过老头必然会办些力所能及的事,这点没跑。江湖人士很少背信弃义,他所考虑的已经是下一道难题,即进入雅钦后,怎么同那里的人谈?以及究竟找谁谈?这才是他该想的。
我默默无语地走着,不时回头去看查理,担心她的手会不会临场发挥不到位,反误了自己。想着我不由埋怨起Alex,问:“查理的手和废了没两样,你为什么不阻止,让她随便跟来?”
“我阻止了!但她不听我的非要跟来!嘿嘿,你知道她是怎么说你的?”Alex歪着嘴讪笑道:“她说你枪法奇烂,打架也不行,她得看顾着你。小宝贝,你都有个一流狙击手情人了,再瞧瞧老子,没人惦记着,唉,混成这德行,还不如死了。”
“我们说好,只伤人但绝不杀人,我可不想背上一身血债!记着这一点。”我让他说得索然无味,换转话题问:“都上麻醉剂了吗?”
“都上了,你那两把乌兹也在村里,自己不也拿着把麻醉手枪吗?有什么好多问的?又想绕话题?我知道,林锐啊林锐,嘿嘿。”Alex望着我的背影叹道:“我原本以为你喜欢艾莉婕,后来在罗马水道发现你对那女大兵也色迷迷的,现在又是狙击手,你太花花肠子了……你又是结过婚的人,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我和查理没什么啊?”我闻讯一惊,慌忙辩解。
“还没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连那俩大个也都知道了。我问你,昨晚你俩睡一块去了对不对,艹,这还没什么?”Alex摇摇头,笑道。
“是睡一块了,但只是取暖而已,顶多抱一块打几个Kiss,就那样。我是有些好色,但不随便乱来。”
“好吧,当我没说。”Alex催促着后边的人跟上,继续说:“其实玩玩也没关系,干柴烈火,战地情侣,这有什么。我此前一直以为你对艾莉婕有意思,还想促成你俩呢。只是,该怎么说呢?我们现在不太适合谈情说爱,一旦相互之间惦记对方,对行动会产生波动情绪,于大伙不利啊,或者说你俩都有点不在状态中。”
“我承认,是对解码专家很感兴趣,哪怕是现在,也想着她。她那柔声细气的嗓音,听着简直就是种享受。但我发现,自己太枯燥不适合她,更何况她还是你老前!你愿意我还不愿意,谁知道你们是真离婚还是假离婚。”我的眼前飘过艾莉婕的倩影,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在雨中从出租车里下来,将票往我身上一拍让带路。我使劲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反倒是你,她怀了孩子怎么了?你有什么权力逼她堕胎?你是没有家人孩子团聚一室的感受,你不懂天伦之乐。你离开我失踪的那段日子里,知道我遭了多大的罪?我丧失了所有,这才变得对什么都珍惜,艾莉婕她适合你,而且一辈子也只适合你。”
“林锐,我……”不知何时起,Alex眼窝里噙着泪水,他扶着我的肩头,呜咽道:“我何尝不想她回来,可是,当初是我伤了她,如果孩子还在,现在也会走路了。我只是,我只是实在难以保障他们娘俩的幸福,无法保证可以给他们什么。我是个四处飘荡居无定所的人,这世上,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Alex,你知道吗?我还在念书时,班里有个孩子,他的父母都快赶上我爷爷的年纪了,我当时一直在想,未来我一定要非常早地结婚,当孩子长大成人时,我还能在老家铲粪,干体力活!”我望着脚下的乱石,无比感慨道:“而结果,一直动荡不定,我总不能安下心来,过个平凡人生活。总想着我自己,结果我把他们都丢了,他们纷纷离我远去。我记得那时去澳洲带回她的骨灰,看着飞机忽然在想,自己所搭乘的那架,或许就是Chris当初搭乘来找我的那架,当年她十八岁,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结果我干了什么?我让她从一个事业女性变成一个蹲家里的,分开后她嫁给我仇人,又是我把她丈夫亲手送到牢里,我终日不回家,我每天都在拟定怎么毁灭她老公的公司,最终断送了她一切寄托,孤零零病死在达尔文。”
不知不觉中,查理摸了上来,望着我们好奇地问:“怎么了?两个人走山路都能哭成一团?别聊了,环首镇到了!”说完,伸手一指。
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到达预定位置,环首镇磨坊的上空。
PS:大战一触即发,大雨倾盆,奇袭环首镇能否成事?请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