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合欢殿中,皇兄出人意料地认下我,封我为照云公主,入主流云殿。翌日更是全不顾大臣的反对,祭天上告,将我的名字写入皇家玉牒,真正承认了我公主的身份。
起初众人并不在意,以为皇兄不过是做戏给世人看,欲借我博一个仁爱的名声。流云殿里伺候的宫人背地里对我也无半分恭敬之色。我向来习惯如此,也不在意。只有一日皇兄下朝来看我,未叫内监通报,进殿中刚巧听到几个宫女当着我的面嘲讽麻雀成凤凰。便勃然大怒,追究不敬的罪责,要将欺于我的宫人们一概杖毙。我瞧着她们点如捣蒜的脑袋,也是怕她们死后夜里来寻我算账, 便摆出一脸慈悲宽容,央求他宽恕了一干人等。皇兄于是允我,将宫人杖打三十大板,逐出宫门。 自此一事,人人皆知,当今皇上对这个前半生默默无闻的皇妹十分重视,恩宠正浓,再无人敢轻视。
权势真真是个好东西。原先没有的时候,我处处受人白眼,活得无声无息。如今有了,我就一步登天,再无人敢欺。想来也难怪世人费尽心思一生追求。
流云殿里如今的宫人全是三哥着丽妃一手调拨的,个个是手脚轻快的人儿,平时少说多做,即便我没的要求,她们也能做得好极。我寻思着无聊,就请丽妃将绿阮调来我宫里。想起绿阮看见我的时候那一脸惊讶和无措的可爱表情我便要笑。莫说她,连我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几日去丽妃宫中,都不见谢宝挚那个小鬼。原先他缠我,我觉得烦,可这几天没有听见他一口一口的“本殿下”,我竟然不自在了。
这可不得了,我摇摇头,辞开丽妃,带了绿阮,往御花园去。两旁的槐树开着绿白色的小花,鼓鼓的像张开的帆。细细的微微的香气一阵阵飘落,勾过鼻翼,极是缠绵。女华也开着,花朵大而艳,却一瓣一瓣蜷曲,有些羞人的味道。更不用说湖里菡萏接连着,摇曳生姿。
御花园,果真是花的王国。
我咋咋嘴,最想招呼湖里的荷花来熬成粥,清爽香甜。上一次绿阮做过之后,我对它的好滋味实在难以忘怀。
待要挽了袖子,和绿阮去摘一些来。却听见假山后头有个声音在碎念什么。我听着声音有几分耳熟,便过去看看,却见到谢宝挚坐在石头上,两手握成拳头抵住自己的脸,眉头紧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寂寞不如归去...相思不得相爱...
我疑心他中了邪,存心试一试他。于是捏着嗓子细声问道:“殿下在烦恼什么呢?”
他道:“我的心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能说...”待反应过来跳起身来探头四望道,“谁?是谁问我的话?”
见我从假山后头出来,他的脸色突然腾的烧起来,讷讷说:“皇姑...你怎样来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道:“你的心里藏了什么秘密不能给人知晓?莫非...”
他扭扭身子,不肯说话,一双眼晴却瞧着我,极快一眼后又忙离开去看一旁的山石。
我寻思着,是不是在课业上遇上了难处不得解,他想要问我却又不大好意思,生怕堂堂太子殿下掉脸子。我想着自己虽不算是学富五车,但好歹同出身大家的莫嬷嬷学过读书写字,他的问题我兴许能解,于是甚为豪迈道:“有什么问题说出来,皇姑替你解了。”
他叹了一声,过半晌方道:“若是喜欢的人不能同你在一起,那该怎么解?”
听他这话的意思,敢情竟是为情所困?!现在的小鬼头真真了不得啊。
那我还真真是不晓得怎么解决...
“不能在一起,那便不在一起吧。如果能够看见,也是一种幸福啊。”就好像是我垂涎绿阮身上那一个入宫时她娘亲为她亲手缝制的精致绣了荷花的香包一样。不能问她要,就只好借来多看看。
如果不可以占为己有,能够时时看见也属幸福。
“竟是如此?”他似懂非懂,嘴里喃喃着,“真是本殿下庸人自扰?”他将手覆在背后,在我眼前踱来踱去,时不时抬头看看我,突然停下步子,左手握成拳头在右手手心垂了一下。“皇姑你说得对,能天天看见也是一种幸福。更何况我还未长成...到时候...也说不一定!”
好似终于想明白了,他点了点头,随后过来拉我的衣袖,脸上满是笑,道:“皇姑啊,本殿下饿了,正好听见皇姑说要做荷花粥,不如叫我也去流云殿用膳。可好?”
......这个死胖子!
他可真真一点也不客气,一锅粥最后多进了他的肚子。用完了膳,我赶也来不及,又拖着我要下棋。最叫人生气的是,两个时辰我一局也未曾赢过!“不玩了,不玩了...我要睡了...你你赶紧出去.”我恼羞成怒要赶他出殿。
他扁嘴,委屈地摸摸自己被踹的屁股,道:“皇姑不讲理......”我可不管他,踢他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研究许久,等走不下去了,忙招呼绿阮:“绿阮啊,你快来看看,这棋接下去可怎么下?”
没有回答,一只手落在棋盘,将卒推移一个位子,整个棋局瞬间豁然开朗。
“呀呀,真没想到啊,绿阮你的棋艺这般高超!”我崇拜她,却想着不大对劲,这手虽然纤白修长,但是指骨一看,就知道是非女子。
果然,我一转头,看见的哪是绿阮,分明是......“皇...皇兄...”
因为靠得极近,我几乎可以看清他眼底的笑意。灼热的呼吸一圈一圈缠绕着,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呆愣住。他眼中笑意更深,伸手在我的鼻尖上一刮,说道:“怎么这么孩子气,和宝挚一样。”
我不好意思,心道尴尬。只是笑着:“皇兄,我......”
他摇摇头,举杯饮茶,道:“朕还是喜欢听你喊朕三哥。”动作自然,可他饮的茶是我方才吃过的。是不知,还是不介意?他可是万金之体啊!
我讷讷不敢说出口,只轻轻喊了一声:“三哥。”
他好似十分受用,连嘴角的笑都好像带出旖旎的弧度。本是风流的品貌,如今这般,更是荣光盛世。
我不禁在心底叹一句妖孽。
“三哥此番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我问的小心翼翼。
“无事就不能来看你?”他看看我,收敛了笑意。放下杯子站起身,那覆手的样子与谢宝挚真是如出一辙。良久他缓缓道:“大哥体弱,常年在药王谷治病,二哥又一直驻守边疆,朕虽贵为九五之尊,却甚少感受到兄弟姊妹之情。皇妹,如今有了你,朕才有机会体会。朕要你知道,在这世界上,你是朕极为珍贵的宝物。朕喜欢看你笑,你也无须有任何顾虑,在这宫里,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朕要你永远快乐,你可懂?”
我不知他竟然一下子看穿我在面对他时内心的恐惧,且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一时又是惶恐又是感动,只低声道:“我晓得了。三哥。”
“那就好。朕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他远去,我在回廊上望着他的背影,斜阳的金辉落在衣角,衣裳的纹龙反射出微光映在我的眼中,我只觉得他的周身包围了无边的寂寞,索瑟无比。
三哥...也是个寂寞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