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言辞切切,发誓与他再约才摆脱了“本殿下”的纠缠,我将话本儿藏在衣里,打算回去将它深藏。
回廊处却看见一群宫女正朝我走过来,领头的那个是最最讨厌的秋霜。平日里宫女非议我,欺压我,嘲讽我,大都是她挑的头。如今我这番狼狈,叫她见到,只怕是又要有话说了。
果然,她打量了我,极尖锐地笑了一声,道:“啧啧,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公主你啊,这金枝玉叶的,怎么弄得一身狼狈?瞧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侧的宫女也极为配合的发出笑声来。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为什么这个道理她们一直不懂。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只因为我的出身特殊一些,便这般容不得我?
本是金枝玉叶,却命如草芥。
难道因为如此,她们可以从我身上寻到安慰和优越感?
我只当自己失聪,只点头看着裙角大片的泥污,道:“还请各位让路,容我回去换身衣裳。” 秋霜大概也是要去某贵妃宫里当值,不能与我纠缠太久,也就冷冷笑着让开身,我正要走过,却不防她伸出脚绊我一下,我一时不知,险些摔去,好在廊上有栏杆,将将扶住,才没丢丑。怀中的话本儿却从衣内掉了出来,啪一声落在秋霜的脚边。我心叫一声不好,忙要去捡。可惜动作不如她快,她拾起来,看了看书封,眼神极怀疑地看看我:“这是什么书?” 我只怕她要翻开来看,下意识去夺。她却将书高高举过头顶,偏不叫我拿到。
“你这么慌张,难道......”原来秋霜人虽美艳嚣张,却是个不识字的。此番若是被别人看去这书,我可真要吃板子的。但她也不是傻子,见我慌神的反应,竟也看出些端倪来。
眼见她要将书递给身侧识字的宫女,我的心一下子高悬起来,只道死定了。不曾想到,刚刚好有个太监急急赶来:“哎呦,秋霜啊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呀,丽妃娘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还不快去伺候!”
秋霜这才慌,连连应声,将书扔还我,恶狠狠瞪我一眼,就与太监去了。
我暗舒一口气。真是好险,这书,唉...看来是要处理了才妥当啊。
我正在屋里换衣裳时,门外传来莫嬷嬷的声音,她为人和善,待我极是好的。“嫣真,你在干什么?”
我应了一声,“我换衣裳呢,嬷嬷。稍等。”
待我开了门,却见外头站了好些陌生的宫婢在莫嬷嬷的身后。心里不解,就问她:“嬷嬷,这是?”
莫嬷嬷摇一摇头,道:“我也不晓得。丽妃娘娘派人来接你去问话呢!嬷嬷问你,你今日可是闯什么祸了?”
丽妃?
我细细想了一会,今日除了救过“本殿下”,差点被秋霜识破《周易》,也不曾干过什么了。难道。。。秋霜在丽妃面前说了书的事情,丽妃才会寻我问话?
该死!这要我如何与嬷嬷说呢?
“我...”
有宫婢向前一步,道:“丽妃娘娘有请,姐姐还请随奴婢来。"
绕过九曲回廊,穿越亭台楼阁,分开两旁扶桑石竹,行过青荇路上,又从水声潺潺的桥上过,这才到了丽妃的合欢殿。
宫人领我入室内,甫一进去,就有一股兰麝香气扑来,熏人欲醉。
我垂下目,低头只见宫装华贵,绮罗光鲜。“见过丽妃娘娘。”
“起来吧。”声音动人,宛如碎玉。
“本宫听皇儿说你今日救过他,可是属实?”
原是如此。
我只低头道:“是。”
“本宫还听说,你不要皇儿的赏赐,想要做皇儿的侧妃?”声音动听依旧,尾音却隐隐带着寒意。
这话可真真是吓人,我若做他的妃子,岂不是姑侄*?这可是万万不敢的。
一时不知怎的说,便沉默了一下。
丽妃以为我是默认,待要再说,却听见外监尖细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我跪在地上,只因低着头才没叫人看去惊骇的表情。手指在衣袖里一根根握紧,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那是皇上,是我的...
“爱妃请起。”温润的声音像暖风拂过,落在心底一抹热意。
“这个宫女如何跪在地上?可是做错了什么事?”他问我!我的头越发地下去。
“不是的,皇上。今日宝挚贪玩,逃学去笼荷湖,不慎掉入水中,是这个小宫女救起了他。宝挚回来了,就求我将这宫女赐给他,说是将来立为侧妃呢。臣妾才招来她问上一问。”
“哦?宝挚的眼光向来是极高的,他既然向你要这宫女,她定是有过人之处。朕倒是好奇了,来,把头抬起来给朕看看。”
他从我身旁走过,明黄色的绸缎柔软,张牙舞爪的威龙也显出几分温色。
目光于是一寸一寸往上移。入眼的是极俊朗的眉目,极温和的轮廓,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在我抬头的那瞬间龟裂,眼底的淡然也变作惊讶。
是的,就像是照镜子,我与他有着极相似的容貌,一样的桃花眼。
“你你你...”他慢慢地站起来,问我:“你是...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
这个问题从他口中出来真是讽刺异常。
素日里她们的话再尖酸刻薄,与我也不过是云烟,可是他说这么一句,我的心里真真酸极。
我从未真正怨恨过不把我当女儿的父皇,不怨恨嘲笑我的宫女,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过金枝玉叶的富贵生活。但是,我渴望亲情,渴望得到来自于亲人的爱。
也许是他眼底的神色触动了我,让我很想知道当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又也许是我内心仍然奢求着血缘的羁绊可以让我得到想要的。总之,我能清晰的听见自己一字一字地说:“嫣真,谢嫣真。”
殿中一片令人心惊的寂色,仿佛连香气都被吓住停止了流通。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缓慢而坚定地扶住我的肩,问道:“你姓谢?你是朕的...皇妹?朕竟然不知道你还...”
他这是承认我?承认我这个一出生就被人嫌弃的低微如草芥的在玉牒上根本没有名字的人是他的皇妹?我甚是惊愣地看着他。
“朕当年虽有耳闻,但是曾有听宫人说起小公主一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就以为...没想到...”他在说着,声音温柔地像一种蛊惑。“对不起皇妹,你本是金枝玉叶,却因为父皇的忽视与我的过失而在后宫里过了这许多年苦日子。你放心,如今朕知道了,就不会不管你的,朕即日封你为照云公主,赐住流云殿。朕要让你成为云国最高贵的女子。”
为什么?我渴望了那么多年的...今日竟来得这般容易?
我在发愣,只觉得比梦境更加不可思议。
太快太突然了,心里空旷得几乎可以过穿堂风。
门口下学的小殿下也倒退几步,似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小手揪住心口的衣服,好像万分心伤,喃喃道:“本殿下以为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没有想到竟然是禁忌的痛楚。你竟然是我的皇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