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谢宝挚不知怎的,又开始像以前一样,频繁来流云殿找我。说是找我,倒不如说是来享受美人恩的。
此刻,他正四肢齐展地躺在贵妃椅上,像一只沐浴日光的小猪般惬意。左边貌美的宫女轻摇纨扇,为他生风取凉,右边的纤秀宫女素手殷勤,将一颗紫葡萄剥了皮,喂进他大张的口中。
这个纨绔子弟!
我荡在秋千上狠狠咬了苹果大半块肉,嘴里咬出嘎嘣的声响,努力向他递去鄙视的眼神。
“你今日不用去国子监了?”
他眯着眼眉梢眼角尽是风骚的笑意:“昨日,太傅因为受了惊吓,已经告病回乡去了。”
我琢磨这定然是他干的好事,不然何至于露出这等猥琐的表情!不过他是不是高兴地太早了点,三哥应该不会就这么随他意的。
正想着要不要同他说一说,有个太监就来求见,说是奉皇上之命,请太子殿下去国子监上学。鉴于老太傅年事高身体弱,这一回他已经为殿下找到既有学识又身体健康耐压耐磨的年轻有为的太傅。
谢宝挚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万分。我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委实些许不忍,于是跳下秋千,在绿阮的手帕上擦了擦手里的果渍,拍拍他的肩:“节哀!”
他握着拳头很是悲愤:“父皇怎么可以如此对我!”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再不情愿,也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国子监去,全不复刚刚的“志得意满”。
我在他身后摇头叹息,表示同情却又无能为力,心里还有几分庆幸,好在皇兄还没有让我去,不然......
等睡了午觉,我独自一人逛皇宫。本是随意四走,走着走着却突然看见一团阴影蹲在御花园的角隅。于是走过去,细细一看竟然是谢宝挚!
“谢宝挚,你不在国子监上课,怎么到这里蹲墙角?”
“嘘,皇姑,你可吓到我了。”他摸摸心口,又拉过我神秘道,“皇姑,你可知道我在种什么?”
我瞧他一手泥巴,墙角的一片土地有翻过的痕迹。只以为他是无聊之举,也不是很在意,随口说:“你在种什么?”
他低声道:“我在种一株仙草。真的,今日我入国子监,在门口看见一群内监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走过,落在最后的两个宫女端着个小盒子,说里面是什么海国进贡的仙草,种出花来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好像叫什么图兰香......父皇要她们给小宰中大夫送去,计入国库。我听着十分有趣,若是我能够种出来,那可好极。于是就从她们手里拿来了。”
“你就不怕你父皇知道要罚你?”我问他,私心里对他的这番说辞不大信,世界上哪里有这等宝物?若是有,那个什么海国又怎么肯将其上贡?
他一听这话,便嘿嘿笑说:“我叫她们不许说出去,不然把她们打一百大板,送去刑人府。父皇宝物那么多,若是没人说,又怎会知道少了这样小小的东西。”
好毒!那刑人府是个什么地方?进得去,出不来,说是烈狱也不为过。他这么威胁,那些可怜的宫女哪里还敢吐露半分出去?难怪他如此有恃无恐。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将什么东西塞进我的手里。道:“皇姑,这是另外一颗种子。我只给你哦,一般人我不给的。我们一起种好不好?”
我低头一看,手心里一颗圆润的蓝色珠子,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十分怪异。细细一闻,竟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这倒让我好奇了,难道这什么图兰香真是仙草?
不过,谢宝挚这小鬼肯把它给我,也是想将我拖下水,以免我告诉皇兄吧。我斜眼瞥他一脸谄媚,不语。
我种下了这颗奇怪的种子,等再三确认它埋的位置后方满意的点头站起来,准备寻些水来净手。却看见谢宝挚擒着水壶往下倒。
“你在干嘛啊?”
“我在浇水啊。”“我很无辜”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知道你在浇水,但是...望着那水流落在地面散开四起的云雾,我很无语......至于用滚烫的开水这么狠?就算是仙草,只怕你也把它烫死了吧?
“皇姑,我要先走了。”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一改常态,丢了水壶慌慌张张地跑开了,我纳闷着摇头,打算过几日再过来看看。
回去后,我听绿阮说起太子殿下因为逃课而被新太傅罚抄十遍的《国策》,而皇兄对此保持观望态度,丽妃的求情也被太傅不软不硬地驳回,太子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只有眼泪和血地在宫里抄写,这几日可能没有办法出来了。
我将将一叹。这个新太傅可是雷霆手段啊,甫一上任,就是好大的下马威。谢宝挚心底指不定多后悔气走了原先的老太傅,真是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快活日子啊。
他不来,流云殿里冷清得很。在殿中磨了几日,我实在待不住,又想起之前种下的那一株图兰香,便要去看看。又想着若是给别人瞧见,影响不好,于是换了宫女装悄悄溜出去。
我一路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到了那里,却看见我种的位置冒出来一点绿芽!啊,它活了!真是不可思议,我蹲下身去瞅它,嫩绿的颜色,娇弱的细芽,好似新的小生命被养育成活,我的心里有几分高兴。
“敢问姑娘,你在做什么?”
“我在种图兰香。”下意识地回答后,我突然觉得不大对劲,身后的声音清越如同泉冽,非谢宝挚的奶声奶气,迥于皇兄的温润,亦不是内监的尖细,回头一看,我只觉得满面扑来无边春色。
我本以为皇兄的丰神俊朗已经得天独厚,世间无双。没曾想到还有这等好颜色。面前的男子容貌堪称秀美。眉黛如山,似锁着夏夜清寡的盏茶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双目含水,似涌着春日晴川一江的暖意;唇如丹朱,似绘着秋日月光落入朱砂,墨笔点染了的锦画。
他的气韵矜贵,虽只着蓝衣,却有如同枝头的梨花般翩然如仙的气息。这样的人,纵然比之皇兄,也毫不逊色。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让我遇见?
“姑娘?”
“啊,”我回神,直觉脸上烧得厉害。所幸日头大,他若问了,还有理由可说。
“姑娘说,你在种图兰香?”他微微一笑,我便是满目生花。
“嗯.......我是在种。”而且已经发芽了。
“恕我无知,这图兰香是?”他继续笑,我继续生花。
不过这问题要我如何回答?难道我要说这是一味仙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他肯定以为我脑子不大灵清。
“哦,这其实是一种许愿草。等它开花,我就能得如意郎君。”我装作娇羞不已地低头,实则内心十分唾弃这恶心模样。
好在他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他道:“姑娘如此品貌,定然会得偿所愿。不知姑娘姓名?”
我本要直说,却想到自己现在穿着宫女服,又是这般行为,说自己是公主,未免也太丢人了。“绿阮。”
真是对不起她了,这当口还是借她名字一用吧。
“绿阮?真是名如其人,美甚。”我自认为脸皮厚,没想到今日见到他,他一开口随便夸一句,我的脸色就红了起来。难道这就是美男效应?可我见皇兄时也不会如此,莫非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的心跳就越跳越烈,好似从心口要蹦出来。
眼看他要告辞离开,我在后头连忙喊了一声:“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明日你可还来?”
他回眸含笑:“明日还来。”
我站在原地激动半晌,只知道他说要来,也没有注意到他还未说自己的名姓。
我想着此番定是天赐姻缘,却不知遇上了一生的劫数,这是后话,暂不提。
这时的我只是心心念念等着明日的到来。
我一路飘回流云殿里,绿阮见我十分惊讶:“公主,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不以为然,以前我不也一直穿成这样。那又怎的?虽是这般想着,我却也不说,只装作一副难言的表情:“好绿阮,今日之事你可千万不要同别人说,我之所以穿成这样,是有苦衷的。” “好,我知道了,公主放心,我绝对不会和别人说起。”
绿阮心思单纯却性子极拗,起初她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我觉深受不起,就让她像往常一样同我相处,怎知她死活不肯,只说尊卑有别,不可逾越礼教之数。后来还是我好说歹说,她才勉强同意说个我字。不过却如何也不肯再唤我嫣真。我无法,只得随她去。
等到晚上就寝,室内金兽含着兰麝香,香气一缕缕飘散,随风入梦,我一闭上眼就想起白日发生的事。满脑子都是一回身时,见他的那些惊艳。心底仿佛涌出欢喜的泉水,和着香气无限痴缠。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起身掀开锦被,倒了一杯水饮尽,才觉得心静。本来想着和绿阮说说话,待走到外室,发现她已经熟睡,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惊醒。
一抬头突见月色如水,穿越过雕花的朱窗,铺了一地银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