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 你们果然已经见面了。”
陈.汉克走进来,他奇怪地在姜见明与加西亚之间打量一番,对前者说:“殿下还跟我装不认识你。”
人越直挺挺站在那里不动的皇子殿下, 走过去拍了拍姜见明的肩膀, 眯着眼:“你这孩子, 贼啊, 还坑到我身上来了。连谢予夺那小混蛋也瞒着我,看来该挨揍了。”
“我很抱歉,元帅。”姜见明垂眼笑了笑, “但您坑我的也不少。”
他很恰当地没有把更多的话说下去, 只在心中暗想:狐狸。
在那扇门被推开之前, 他确实没想到老元帅今天居然是想让自己加西亚见面。但此刻姜见明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陈.汉克的用意。
他利用老元帅对他的愧疚与关心骗走了调令,瞒天过海地跑去了银北斗;而元帅明明知道他对莱安的死亡抱有多大的执念,可是这三年来依旧将加西亚皇子的存在瞒得严实,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今天, 元帅先摆出一副要追究的架势把他叫来这里,却拉出了加西亚他看。这意思,就是咱谁也甭说谁了。
各自都有立场和苦衷,各自也不是什么幼稚天真的人。
就当互相抵过, 两清了。
只不……
姜见明扫了一眼加西亚。他们俩是两清了,只不皇子殿下受到的打击似乎有点大。
“元帅, 我们之间的事情应当慢慢谈, 现在我想单独和殿下说几句话。”
陈元帅了然地看了加西亚一样, 大概也猜出个七八成来。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默然拿着手杖转身出去, 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关门声的音一消散,这房间里变得更加安静,甚至在窗外反射的雪光下端地生出几分神圣感来。
姜见明依旧一身黑衣站在窗边,他直视着加西亚,嗓音温缓慢:“那天在星舰里,我本来想要说这件事,但是您……”
加西亚脸色青白,深深地望了姜见明一眼,转身就走。
姜见明压了压眉宇:“殿下!”
他赶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加西亚的手腕。
就是这个动作切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线。加西亚蓦地转头来,劈手一拧,姜见明只觉得手腕剧痛,脚下不受控制地倒退——
砰!
他被皇子殿下拧着手腕掼在了窗台上,后背磕上冰冷的棱角。
加西亚逼近他,眼角眉梢熏了一片煞气:“你在叫谁。”
“……”
姜见明一声不吭,他抬头昂起脖颈,从黑色领口露出来的小半截锁骨明晃晃地映在窗户玻璃下,苍白得像河面上结的第一层冰。
加西亚冷笑起来,手上用力,直到听见掌中纤细的腕骨传来不堪重负的轻响:“说话,你嘴里的殿下,是在叫谁?”
姜见明忍着痛楚,沉声说道:“我在叫现在站在我眼前的人。”
“你眼前的是什么人。”加西亚凑得更近,两片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侧脸,冰冷道,“姜见明,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人。”
“……”
“是你心念了三年的挚爱吗?”
那双翡翠眼眸此刻像夺命的刺刀,却空茫地将一切恨意都投向落雪的窗外,“你从一开始——就和他们一样,在我身上寻找莱安的幻影。”
“告诉我,我像他吗?”
“不。”
姜见明调整了一下喘息。他望向加西亚时眼神有悲悯,但更多的是坚固冰冷的东西,这种表情竟依稀与三年前诀别时的莱安太子重合。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判断是……你就是他。”
加西亚愕然转视线,这种愕然甚至让他松开了对残人类的桎梏。
他看到了一双古泉般清幽的眼睛。
在这种境况下,姜见明的脸上居然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更没有一丝半点的歉意和羞愧。
但紧接着加西亚心中便明悟了:是的,姜见明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孤勇与叛逆,认定了的就一条路走到黑;同时却也冷静到极致,绝不是那种会莽撞行事而后反悔的人。
也就是说,论重复多少次都一样。
现在的结局就是姜见明的选择。
这个现再次撕开了他汩汩流血的胸膛。
“皇太子生前对你很好吧。”
加西亚毫无征兆地沉沉嗤了一声,他掐住了姜见明的脖颈。
力道一点点收紧,“所以才能让你这么爱他。为他委曲求全,为他舍生忘死,甚至宁愿跟在所谓失忆的爱人身边,陪我游戏了这么久……可惜。”
姜见明退可退,他握住了加西亚的手腕,被迫将头后折,颈上的桎梏令他呼吸困难,“殿下……”
“可惜莱安殿下三年前就死了,若不然,现在他怎么不来救你?”
“为你不肯接受……”
“我?”
加西亚再度冷笑,晶骨缓慢地在背后舒展,晶粒子放出的光芒如火焰般铺满了整个房间。墙壁开始出现裂缝,一簇簇晶生长出来。
只要一个念头,残晶人类的生命就会被他掐碎。这并不比他掐碎一朵鲜花来得费力。
“看着我,姜,”加西亚眼底沉寒,身后的晶骨燃烧如日冕,那是邪神张开的羽翼,“现在你还能说出我就是他吗?”
“我……咳,”姜见明颤抖张口,他吃力地呼吸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动脉剧烈地在皇子掌中跳动,“还没有见……莱安对我,发怒动手的样子。”
他挣扎了一下,低声碎语:“但……但是……”
尾音如泡沫般消散,黑发青年闭上了眼。
加西亚怔了两秒。
下一刻他浑身一颤,脸上闪过惊恐的神色,触电般飞速放开了手。
——姜见明的身体猛地滑落在地,捂着咽喉爆发出一阵呛咳,耸动的瘦削肩骨宛如要刺破皮肤。
“咳咳咳咳……!!”
“……”加西亚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见明蜷缩在地,心中冰冷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被骗了。
这个狡猾的万恶的残人类,居然敢装晕吓他……
“但是……咳咳,我猜,也就是现在这样。”
跪坐在地上的姜见明仰起脸,他的胸膛紊乱起伏,眼眸在汗湿的黑发间闪着清光。
“张牙舞爪,虚张声势,恼羞成怒,不敢动手。”
加西亚眼角猛地一跳,姜见明平淡的语调落在他耳中,近乎嘲讽:“小殿下,你敢真的用你的晶骨碰一下我吗?”
=========
轰!!
白翡翠宫偏僻的一角猛地爆炸了,数巡逻的金日轮士兵们同时变色惊叫,望向同一个方向——
只见那座几年无人问津的,爬满枯草又积了雪的小楼,正在飞火与烟尘中轰然倒塌。
然而,惊惧的士兵们还没来得及拔足冲去事发地点,就同时收到了来自陈.汉克大统帅的指令——
让他们不要慌张,照常巡逻。
……
白翡翠宫,正殿。
大门是紧闭着的,殿顶三层的吊灯没有亮,每一扇玻璃窗上也垂着金流苏的帘子。昏暗的光线与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金玫瑰芳香,这座宏伟的殿堂笼上了一层幽深的神秘。
扶着手杖的军装人站在长阶下面,略微躬身。
“陛下,楼塌了。”陈元帅沉声说道。
从老元帅所站的地方往前看,几十阶的长台阶向上方延伸,在半途被自宫殿顶端垂下的暗红幔子遮住了去路。
“挺好。”
暗红的幔子深处传出一个女人的嗓音,带着点懒洋洋的鼻音和笑意,“为帝国省下一笔拆迁费。”
听不出具体的岁数,但并不像很年轻也不像很年老——这独特的声音只会属于某一个女人,那个被三星系九星城几十亿民众尊为皇帝的女人。
陈元帅的眉毛抽了抽:“陛下。”
又一阵低低的笑声从上面传下来,在空旷的大殿内发出回声:“没问题,没问题……老陈头,你也是见大风大浪的不死了,塌个楼算什么?”
“……”
见大风大浪的陈元帅默然一秒,终究没有对“陈头”这个称呼发表意见。
“恕臣直言,”人低头道,“陛下这一步是险棋。如小殿下被激怒,局势失控就在一念之差。”
“失控?失什么控。”
女皇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栓他的链子不是在那儿吗?”
陈元帅:“姜见明……那孩子毕竟只是个残人类,万一……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更别提去阻拦殿下了。”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陈头。说阻拦那可就错啦,你不知道宇盗是怎么称呼咱们殿下的吗?”
红幔深处的声音感叹似地说道,“帝国怪物……挺贴切,所以,谁能阻拦住他那样的怪物?”
陈元帅:“那陛下的意思?”
“正的禁制在心上不在身上。看着吧,如他这都能失控……”
女皇帝低沉地笑着,“朕就亲自去把那个小混账剁了煲汤喝。”
陈元帅:“……”
……
同一时刻,白翡翠宫另一个角落。
奥德莉霍然站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刻这里还是风平浪静,细雪温柔地落在白翡翠宫雕刻精美的檐角上。
然而没有任何征兆地,姜见明走进去的那栋小楼从中爆炸开来。
白柱断裂轰鸣,擦出了火星。数瓦砾相撞着坠下,灰烟滚滚升空。
“——姜!!”
奥德莉瞋目欲裂,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奔向爆炸地点。
滚烫的气浪擦过脸颊,冲进去的瞬间她屏住呼吸,面前的情景而浑身震悚——
楼塌之后形成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堆叠在一起,凹凸不平。
一根又一根赤金色的巨大晶棱却从地表拔起,狰狞地直刺天际。
而姜见明就被压在废墟中间。
那里的情形更为可怖,地表凹陷得不成样子,他似乎是整个人被外力狠狠砸了下去。
晶骨化作巨爪扼住了残人类的身躯,从前胸到背部,甚至包住了他的后脑,只要再收紧一下,就是脑浆迸裂、血肉横飞的下场。
几步远外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白金卷发与肩上的披风在夹雪的风中舒展。
“……是什么你的错觉。”
加西亚神色冷厉,声音低哑而缓慢:“以为我的不会伤害你。”
他手指向掌内弯曲,延伸出的晶骨之爪也随之将苍白的残晶人类提至半空。
瓦砾碎片噼啪从晶骨上掉下来。
被彻底钳制的姜见明没有做多余的挣扎,任自己双脚离地,凌乱的黑发下眼神复杂:“殿下……”
“——莱安殿下!?”
突兀插入的嗓音打破了原有的空气。
加西亚倏然扭头来。
冲进来的银发青年脚下猛地停滞了。
“唔……!?”
一股磅礴的力道重击在她胸口,奥德莉猛地跌倒在地,喉头一阵窒息!
面前陡然炸起的晶在她的瞳孔中放大。
那是死亡的阴影。
浓郁的晶粒子流袭来,奥德莉浑身剧痛僵直,别说动弹,就连惊恐地眨一眨眼都做不到!
如被这样强大的晶触到……
论对方是否真正具有杀意,身为残人类的她都必死无疑。
时间在生死的间隙被拉长,奥德莉怔怔暗想:这就是她欺瞒帝国,欺瞒民众,强行伪装新人类多年的报吗?
难道,她就将要在这里……
砰!
一声枪响,惊破雪幕。
啪嚓——晶在撞上奥德莉的前一秒轰然消散,银发青年扑倒在地,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她这时才浑浑噩噩地抬头,视线撞上一双冷淡的翡翠眼眸。
“莱安殿下”优美的唇瓣绷得很硬,他缓缓将视线从闯入者身上移开,落在自己伸出的右拳上。
手掌摊开,那里躺着一枚黄铜色的弹壳。
加西亚转过眼去,看向那个冲自己开枪的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连子弹弹壳握在手中的触感都是那么熟悉。
半空中,姜见明微微喘息,他放下了握紧维纳斯之翼的右手。
几枚雪花落在枪口上,很快被那里的温度融化了,凝成很微小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