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余韵消弭后, 三个人静止在那里。
这片废墟上,一时间只有不停落下的雪还是运动的。
大约三四秒后,加西亚漠然将手中那枚弹壳收进了自己的胸前口袋。他朝姜见明走去, 同时收回了晶骨。
姜见明跌落在一块断壁旁边, 当他撑起身来的时候, 视野里已经看到了殿下的靴子。
不远处, 奥德莉爬了起来。高阶晶骨的压制感还没散去,她耳朵里嗡嗡作响,一动也不能动, 只能勉强睁着眼看着那个与莱安有着同样容貌的人走姜见明。
恍惚间, 她以为姜见明要被杀死了。她看到莱安殿下俯身, 将一只手伸向姜见明的脖颈。
后者并不躲避,只是将维纳斯之翼收回了枪套里面。
奥德莉几乎都想象出了挚友的脖子被扭断的画面和声音。
但是皇子的手指却穿过残人类的领口,往下摸索,最终拽出了一条……末端挂着一个赤金圆环的项链。
“……”加西亚捏着那件小东西,脸上不辨喜怒。
上回姜见明重伤的时候, 是他亲自把人剥光衣物送进了治疗舱,所以当然也看到了这条有奇怪的项链。
当时他没心思细想这是什,现在却明白了,这是戒指。
是姜和莱安昔日交换誓约的婚戒。
加西亚用力一扯, 他本意是想扯断这东西,可那链子似乎材质特殊。非但没被扯断, 的主人反被带得往前一扑, 额头险些磕上一块残砾的尖角。
姜见明闷哼一声, 用力抓住了加西亚的手臂,沙哑道:“别动这个。”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明显表示出反抗的动作和意志。
加西亚眼底阴鸷下来。他手指上凝出晶骨一挑,将细链挑断了, 随后甩手一扔。
戒指划过一个不大的弧线,落进了不远处的玫瑰花丛中。
随后沉默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奥德莉不知怔忡了多久回过神。
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姜见明身前,仓皇道:“姜!!”
“你怎么样了,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
没说完,奥德莉手臂内侧一疼。是姜见明摸出随身的镇定剂针管,动作熟练地给她扎了一针。
奥德莉:“……”
“我没事。”姜见明将药物推进去,后拔出针头,“倒是你,替我受了无妄之灾。”
“殿下他不是故意的,我把他惹过火了,那种情况下哪怕闯进来的是只鸟也会被真晶刺个透心凉的。”
……更别提这位还张口就喊了句“莱安殿下”,可不就是踩在逆鳞上了。姜见明低喘了两声,道:“别怪他,责任在我。”
奥德莉愣住了:“你……”
刚刚那一连串的震惊与危机已经冲昏了她的脑子,到这时她找回了许冷静。
奥德莉眨眼打量,意识到姜见明的身上根本没有血迹,也不像是被晶粒子伤狠了的样子。
想想也是,以皇子殿下的晶骨强度,单是刺到近处的晶都会让她吐血。如果的是有意伤害,姜见明这个被晶骨包进去的,怎么可能还能动作如常?
“刚刚莱安殿下不是在打……欺负你?”
她一头雾水,“那你们……那他是在……”
姜见明看了一眼四周的狼藉,选了个贴切的词语形容:“挠地板。”
陈老元帅可真会挑地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省下的拆迁费给他。
奥德莉:“啊……啊?”这位以年少英才著称的兰斯家主感觉自己脑子都成浆糊了,她凌乱道:“不对,刚刚那位的是莱安殿下!?”
姜见明站起来,拍了拍皱巴的衣服:“说来话长,下次再说。先帮我找项链。”
奥德莉:“项链?”
姜见明沉吟两秒,改口:“戒指。”
奥德莉:“啊?”
片刻后,奥德莉茫然地弯腰在金玫瑰花丛间,和姜见明一起找那枚小戒指。
为什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开始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了。
“有了。”姜见明直起身,将捡到的戒指妥帖地放进自己心口的口袋里,只可惜他需要重新订做一条链子了。
奥德莉更迷惑了,心想既然这简单就找到了,莱安殿下刚刚那一扔有什意义?
她茫然问:“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来?”
姜见明:“不,其实你要是不来这搅一下局,事情很难收场。”
毕竟对于一只试图张牙舞爪的小殿下来说,伸出晶骨半天来了个举高高,也挺丢人的不是吗。
奥德莉:“啊?”
姜见明不禁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连串闹剧:当时,他故意挑衅完那一句之后,加西亚身周的气势就变了。
晶骨以恐怖的劲道挥落,宛如九天雷霆劈山开海……地,先把楼给炸了。
然后当然就是梁柱坍塌,无数砖瓦从头顶往下砸,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恐慌或者什情绪,加西亚的晶骨就已经将他包了个严严实实。
但是怒火中烧的皇子殿下当然不可能是炸完楼就后悔了要来保护他,这种丢人的事必然不可以发生。
所以晶骨当即把他狠狠提到半空,再往下砸——咣!!
晶骨把地表砸了个稀巴烂。
但他没有稀巴烂。
因为他被晶骨裹得很严实,除了那一瞬的冲击力有难受之外毫无感觉。
姜见明心情复杂,感觉自己在玩小朋友会玩的游乐园刺激设施。
所以当他又被拎起来,看着加西亚冷着脸说“是什给你的错觉,以为我的不会伤害你”那一句的时候,姜见明其实是有点想笑的。
但是又发现加西亚似乎是真的在暴怒,也是真的已经在竭尽全力且绞尽脑汁地来恐吓自己了……就又有点不忍心笑。
唯独是奥德莉冲进来的那一刻,他的被吓了一跳。
万幸,有惊无险。
“好了,你回去吧,注意身体。”姜见明揉了揉太阳穴,“衣服我洗好了再还给你。”
奥德莉勉强找回镇定,道:“还什,你拿着吧。过几天再有出席宴会的场合又得跑来找我借。”
姜见明顿时觉得很有道理,说了声谢谢。
想了想又说:“关于今天的始末,你感兴趣的我会找个时间慢慢解释,在那之前,请暂且……帮我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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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去的路上积着雪,姜见明形单影只,一路走走停停,脸上的表情却格外地平静。
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只是决裂来得略显突兀。
他暗暗想着,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冰冷的扳机。
维纳斯之翼,这把银灰色的新晶械武器是莱安送给他的。
时间就在那个街角重逢的冬天,莱安忍不住用晶骨抱了他的数日后。
“叫维纳斯之翼,是新晶械武器。”
他们在白翡翠宫的房间相对,窗口落进来的凉月光照耀在美丽的枪械上。
“姜,我承诺永远不会对你释放攻击性的晶骨。”
莱安望着他,攥着维纳斯之翼的神态宛若起誓,“所以如果日后有一天,我开始欺辱你,亦或是我们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你都可以用它杀死我。”
最初他只以为小殿下在闹。直到莱安一只手握着枪口,让它抵住了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则握住他的右手,放到扳机上。
尚且年少的储君冷静地对他说:“试试看。”
姜见明皱眉:“莱安,不要开这种没轻重的玩笑,我不喜欢。”
他当即就想把手抽出来,没想到对面的莱安握紧他的腕口:“没有在玩笑。”
见他生气,莱安又讨好似的凑过来抱他,用鼻尖磨蹭他的头发和脸颊,“姜,听我说,看着我。”
那双翡色眼眸却沉了下来,“你知道我的晶骨蕴藏着多大的破坏力。我是天生的怪物,就算在外界面前装得再完美,这个本质也不变。”
“你以前也说过,我的情绪容易极端,你说我总学不会自己消化过激的感情……你说的。”
“……”
姜见明一只手搂着莱安的背,哑声道:“学不会请你更努力地学,我可以教你。”
“不。不要。”
莱安摇了摇头,眸色潋滟,“这年,我已经一直在克制了。姜,我累。”
姜见明唇角微微一跳,初遇时孤傲高雅的皇太子如今竟学会装可怜了,偏偏用在这种时候。
“陛下曾经对我说,如果我某日失控,这个世上没有什存在能阻拦我,包括陛下她自己。”
莱安继续说下去,“除非有这样一个人,能从灵魂的层面为我套上一道枷锁,让我在面对他的时候连一点力量也不敢滥用。”
“我曾经对此嗤之以鼻,我不相信世上会有什人,能让我在无论任何状况下都宁死不动他一根手指——直到我遇见了你。”
“姜。”
翻涌如浪的回忆中,莱安拉过他紧绷的手,低头亲吻在他掌心,郑重地将维纳斯之翼放了进去。
“驯服我吧,你是我的枷锁。”
在我犯错时责骂我,在我失控时阻止我……在我彻底无可救药时,杀死我。
就算我的是生来的怪物,也请你来压制我的暴戾,禁锢我的爪牙。
赐我束缚,也赐我正的解放。
“可以吗?”
银灰色枪口再次抵上胸膛,少年白金色卷发晃动,神情明明很坚硬,却奇异地像在撒娇,“试试看,为了我。”
姜见明蓦地闭眼,涩然道:“……殿下,您是不是有点残忍。”
“不会,不会。你看,我把光束治疗仪放在这里了。不用打要害,就开一枪。我要确认晶骨的本能防御不会刺伤你。”
“……”
“姜,别怕,不要怕。”
“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回忆断绝,姜见明猛地站住了。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他站在十字路口,冻得裹紧了衣服发抖。
头顶是巨大的投影广告牌,身周的人流在繁华的街区交错。姜见明四下一看,无奈发现自己出神间走过头了,已经走出了好几条街。
……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成精的枷锁。
该庆幸皇帝和莱安的高瞻远瞩么?这人都记忆清空了,都这偏执地拒绝原先的身份了,这破枷锁居然还能管用。
姜见明苦中作乐地想着,却没什力气笑。周围熙攘嘈杂,街灯与车流与飞行器的亮光乱闪,晃的他有点头疼。
黑发年轻人按了一下太阳穴,慢吞吞地转身,沿着来路踩着雪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