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 幻境之外。
伴随夏见星最初的一道剑气,莹白疾光呼啸而过。除却魔气,周遭所有的留影石亦被斩断,飞灰不留。
由此, 水镜里的画戛然而止, 所有色彩消失不见,变为一团浓郁漆黑。
“等……等等, 留影石呢?”
眼见夏见星勘破幻境, 即将与聂扶荷正对峙, 江逢月看得正是激,没成想猝不及防,镜暗成一片。
“夏道友斩碎了留影石。”
断天子轻捻白须,若有所思:“不过……若说是不心, 仅凭一剑之力就毁掉八方么多石头, 未免有些古怪吧。”
夏见星仅仅只有筑基修为,筑基一剑可斩邪魔, 但要想引得剑气层层爆开, 需要花费不少气力。
方才向他迎扑的邪祟显然不算太强, 扬剑斩杀便是, 哪里需要般大费周折。
可如果他是故破坏留影石, 不让他们见秘境里的景象,又究竟为了何种缘由?
“孩子嘛,说不定是自尊心太强,不愿让我们见失败候的景象。”
幻境被破的消息传得飞快,不少修士闻风而,其中一人笑道:“我当年也是踌躇满志入了秘境,出的候灰头土脸, 还为此伤心难过了许久。”
“不过啊,”另一人思忖道,“既然他们已经破了幻境,就知道只有男子才能拔剑出鞘。可惜了秦萝道友,恐怕没法子继续发挥——以她的天赋,或许能去试试凤凰和鸾鸟。”
“可不是么。”
他身侧的青年摇头笑笑:“还有陆望、谢寻非和江星燃,他们若能进入禁地,其实也可以试试拔剑。”
男子体内阳魄更多、阳气更重,往往与真龙相衬,哪怕在修真界,也是许多人既定的印象。
譬如多年前的剑道大能有剑名为“龙吟”,即便是凡人界,也唯有称帝的君主方可被唤作“真龙降世”。至于子,向绑定着华美瑰丽的凤凰。
“倒也不必就此下定。”
江逢月觑他们一眼,瞧不出眸中神色,嘴角浅浅噙了笑:“唯有男子能取出潜渊剑,虽是御龙城延续千百年的规矩,但诸位皆知御龙城中尊卑有别,种说法,很可能只是某些人的狭隘偏见。”
“某些人”的定义十分模糊,从她的话里理解,理应是御龙城中执掌大权的男人。但此刻不少修士说出了与之相似的观点,样一,“某些人”究竟是谁,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旁侧的青年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忽见江逢月身边的秦止无言抬眸,黑瞳定定落在他脸。
沉默寡言的剑客点了点头:“她所言不错。”
周围几人只得闭嘴。
秦萝边的画看不了,众人只能调转目标,把目光放在其他人的水镜。
江逢月给自家道侣塞了口糖水,美滋滋抬头。
虽有夏见星勘破前因后果,但由于潜渊剑尚未取出,幻境只破开了几道裂口,尽数集中于后山之中。
其他几人跟随城主抵御邪魔,仍然处于幻境之中,放眼望去,八方俨然魔潮参天、邪祟散。
谢寻非凝神挥剑,由魔气凝成的长剑锋利纤长,裹挟了势如破竹的杀气,甫一扬起,便有黑气毕露锋芒。
“边魔太多,我们根本挡不住啊!”
城门处的护城结界颓颓欲倾,江星燃汇集灵力,试图修补破损的阵法,手中莲花灯五颜六色闪闪去:“难道只有取出把剑,才能把幻境破开?神龙究竟有什么毛病,千百年也不要也不要——底在等哪门子的绝世天才?”
“心。”
陆望斩去他身后一只邪魔,皱了皱眉:“奇怪,们……们为何结伴去了后山?”
自从御龙城灵气衰竭,邪魔便早有攻城的预谋。
如今结界倾颓,妖魔邪祟千千百百。城中百姓的修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三人的力量亦是微,不可能抵挡如此汹涌的魔潮。
虽有城主和江星燃修补阵法,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结界,却仍有魔穿过裂痕而。
此刻抬眼看去,竟有一团团黑气凝结骤起,径直前往城主府后山所在的方向。
“后山封印着神龙与潜渊,们畏惧神龙之力,应当是想斩草除根。”
谢寻非顺势挽剑,极快看他们一眼:“秦萝他们仍在后山之中……你们在此支撑阵法,我去后山。”
江星燃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点头。
城门的阵法尤为重要,抵挡住了绝大部分黑潮。
他们两人若是随谢寻非一并离开,待得阵法全然破开,不出半盏茶的间,整座城池都会被夷为平地。
“谢想护住后山。”
水镜中的少年默念法诀御风而起,江逢月轻抚下巴,微微蹙了眉:“仅凭他一人之力,若是遇些魔……”
当初在新月试炼里,孩子也曾为了保护萝萝,硬撞邪魔的全力一击。
说底不过是试炼而已,哪里需要样去拼。
念及此处,修眸光微,心中暗叹。
听说谢寻非无父无母,从长于实力至的街区,如他一般的孩子,定然从未听人教过自尊自爱,一旦出了事,只能竭尽全力去拼命。
想想又笨又叫人心疼,等他此次出了秘境,她定要好好同谢详谈一番,认认真真教导一次孩。
不过……
江逢月轻捻指尖,目光随着谢寻非的作一直往前,望见后山的刹,只能见血色葱茏、黑雾濛濛。
根本看不清里的景象。
……也不知道萝萝究竟如何了。
在汹涌的疾风里,秦萝眯起眼睛。
风滚滚,不绝于耳,她呼吸有些困难,轻轻吸气的候,能闻夏见星身的清冽竹子味道。
身着劲装的少一手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执剑挥舞,劈开一条所向披靡的迢迢通途。
自从勘破幻境,聂扶荷与她们对峙半晌,终是指明了前往潜渊剑的去路。
“……去吧。”
的少站立于黑雾之中,黑眸暗淡,晦暗不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没头没脑地补充:“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聂扶荷没有继续说话,秦萝迷迷糊糊地思考好一会,大概明白她所指的究竟是谁。
少向不受宠爱,自幼活在子为卑的城池里,久而久之,恐怕连自也认同了低人一等,心甘情愿接受命运。
直某一天,云游八方的医师御龙城中。
夏师姐是孩,当初的医修,应当也是一名子。
正如陆望所说样,医师告诉她卫州之外的广袤世界,说起浩瀚无垠的九州大地、形形色色的男男,也说起一个又一个快天涯的修士,告诉她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医师离开当日,少随她□□而下,有以头一回肆无忌惮奔跑在街边。
的聂扶荷,一定是满怀憧憬的。
“方才说了大话,还望你不要在。”
夏见星轻轻笑了笑,音像从胸腔里闷闷传出:“虽然我的确是为了潜渊而……不过其实我并无把握,一定能把剑取出。”
秦萝眨眨眼睛,把她脖子抱得更紧。
“不过一番话皆是真心,男子做得的、做不的事情,我们都能去做。”
少缓道:“你莫要听信御龙城中的言语。聂扶荷自幼长在般境地里,虽是身为子,却已被他们的念头同化了。”
聂扶荷同她很像。
因为被娘亲伪装成男孩,她自便听爹爹说起许许多多无法理解的话语。
一是高高在的天际,一是不得翻身的深渊,身为夏家孩子,要想跨过两道截然不同的坎,只需要变换一个性别。
对于孩子说,他人的言语影响力极深。夏见星曾经几乎快要相信,自的的确确要低人一等。
也正是因此,她才想认认真真地样告诉秦萝,不让眼前的孩变成另一个自,另一个聂扶荷。
潜渊剑被放置于禁地深处,她一路带着秦萝往前,破开层层叠叠的邪魔与黑气,终于见把通体暗淡的长剑。
于是呼啸的风慢慢停下,秦萝被心翼翼放在地。
神剑仍有残存的灵力,邪魔歪道不敢靠近,因而整个后山之中,唯有此地不见邪魔。她正抬头环顾周,发觉夏见星朝自微微笑了笑:“秦萝师妹既是魁首,理应第一个前拔剑。”
秦萝不好思地摸摸脑袋。
她对剑术压根不感兴趣,也不是陆望种吃苦耐劳的性子,么多天才剑修都没被神剑看,哪会轮得她。
在少温和带笑的注视下,的孩一步步往迈向高台,临近潜渊剑,似是想什么,一本正经绷住表情,笨拙鞠了个躬。
夏见星抿唇,笑更深。
秦萝把右手放在剑柄,尝试往一。
没有反应。
秦萝把两只手一起放剑柄,尝试往拔。
还是没有反应。
个结果全在料之中,朋友没表现出失落的神色,轻巧跳下祭台:“夏师姐,该你啦!”
其实她也并无把握。
夏见星垂眸摸摸她脑袋,正要开口出,眉梢却是陡然一凝。
秦萝也察觉不对劲,兀地抬起脑袋。
后山本就乌烟瘴气,透过干枯如鬼爪的树枝仰头望去,原本空无一的天边竟然血色狂涌,紧随其后,便是一股浪潮般的魔群。
如今幻境将破未破,现实与天书幻境彼此相融,自城门而的魔潮,已然了后山。
夏见星抬手拔剑,却在下一瞬,看见身前的孩祭出了春风。
秦萝侧身与她目相对,目光虽然稚嫩,却清亮如星辰:“夏师姐,我在里挡住们,你快去拔剑!”
她已是十多岁的少年人,怎能由一个七岁的孩保护。夏见星蹙眉摇头,尚未开口,望见秦萝眨眨亮晶晶的眼睛,咧嘴扬起毫不设防的笑:“夏师姐,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一次吧。”
……对啊。
无关乎年龄与性别,她们从不是胆怯的弱者,除了被保护在他人怀中,亦能守护一方天地。
无结局如何,她们有理由全身心地彼此信任。
少紧紧握了握袖口,沉沉点头。
秦萝修为不高,显然无法独自抵抗如此之多的邪魔。
孩深吸一口气,奏响身前的春风,出乎料地,望见远处有一道剑气掠过,阻挡住大多数黑潮。
有人在和她一起守护后山。
只需一眼,秦萝便认出了道剑气属于何人。
他们都被天书压制了修为,谢寻非杀势虽盛,却无法抵挡所有魔。
嘶吼着的扭曲怪一个又一个接连而,孩的乐泠泠骤起,弥散于半空之中,化作势不可挡的无形刀刃。
夏见星双手置于剑柄,抬之际,没有丝毫松的前兆。
少咬牙看向秦萝身前的危机,识海中神识凝聚,手用力。
“放弃吧,你们怎么可能成功?”
邪魔的絮语连绵不绝,在耳边如同蚊子嗡嗡,叫人心烦乱:“人温吞绵柔,毫无震天撼地之力,怎能驾驭神龙?”
无数音响彻耳边,有男有,像是邪魔,也像亡灵低语。
“看你师姐,她爹不就说过她性情温和,不宜练剑么?剑修本应冷峻决绝,哪有如她一般嬉皮笑脸的?”
“是御龙城的规矩,也是潜渊剑的规矩——的一任、任、乃至古往今的所有主人,分明皆是男子。”
……不是的。
们的低语愈愈多,不过顷刻之间,被一道骤然扬的曲音猝然打破。
秦萝立于狂舞的疾风之中,指尖速度愈快,也愈发用力。
筝如刃,凌然汹汹,孩的脊背止不住颤抖,眸光清亮决绝。
“不是的。”
她咬了咬牙,眼眶被染成浅绯的红,嗓音稚嫩清脆:“根本不是样。”
夏师姐的温和并非怯懦,亲近亦不是讨好,们并不味着温吞,更非软弱无力,只能躲藏在别人身后。
是另一种,与冷峻杀截然不同的力量。
狂风簌簌,撩秦萝单薄的裙摆。
树头枯枝乱晃,树影狂舞,宛如幽魂自地狱而,九死一之际,她的琴筝之音却从未断绝。
她记得夏师姐拔剑候的模样,行云流水、满目飒然,不输男子半分。
她们能谦和待人,亦可逼退重重邪魔;是柔和轻缓的潺潺水流,亦能成为势不可挡的利利兵刃。
她们就是人杰而非草芥,站在群山之颠,藐视狭隘自大的懦夫。
既然所有人都一样,为何要偏信只有男子才能驾驭神龙——
当年神龙与仙人舍命护城,见日渐扭曲的城池、一个个饱受折磨且无处可去的孩、一个个能力微薄却居于高位的男人,一定会觉得失望吧。
哪里是他们想要保护的人与城呢。
乐音悠扬不绝,渗入苍黑天际与沉沉地底,不被任何人所见的角落,睁开一双金黄竖瞳。
是被许多人忘记了的事情。
若想唤醒,其实无关乎年龄,身份,修为高低。
在一切最初的候,所有人都并无不同,至如今,却丢失了份赤子之心。
是秘境最后的关头。
魔潮汹汹入境,立于祭台的少星眸如炬,映入血一样的霞光,与晃荡迷蒙的影子。
天边的少年背靠铮铮乐音,拂去嘴角血迹,在乐加快的瞬息凝神出剑,眸光微,望向远处一道细的白光。
而循着谢寻非的视线,水镜里缓缓显出秦萝的身形。
一道道裂痕轰然碎开,虚伪的假象被层层撕开,世界露出原本模样。
有人惊呼出:“幻境快要崩溃了!邪魔如此之多,秦萝和谢寻非……他们还留在里干什么?找死吗?”
幻境与现实交错重叠,邪魔的影子重叠又散,转眼之间,水镜已被黑气全然占据。
江逢月暗暗蹙眉,目光紧紧凝在水镜之。身着长裙的孩屹立原地,逶逶黑发张扬如流水,晕开一片墨色。
邪祟轰然前涌,几乎将三人的身形吞没,处处皆是杀机。
却也恰在此刻,忽有一瞬疾光掠过。
饶是秦止也微微愣住,下识握紧长剑。
是一道从未在秘境里出现过的金光。
——刺目光芒自八方而,伴随一道高昂长鸣,于瞬息之间轰地爆开,将水镜中的三道身影全然护住。
霎间长风嗡鸣不休、山石震颤滚落,而在漫天黑暗的间隙,金光以势如破竹的力道,撕裂滚滚暗潮。
一切犹如梦境,待金光凝结,以秦萝为中心,盘踞出逶迤如山的庞然巨影。
水镜之外,落针可闻。
“是——”
江逢月屏住呼吸,在逐渐加速的心跳里,听见身后倏然响起的抽气音,以及满含惊愕的男:“龙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