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里发生的一切都如长老们所料——
在循环往复了无数次的轮回以后, 剧情已经被所有人熟。
问剑大会的试炼本是一帆风顺,经过(并不激烈严肃的)一番角逐争斗,竞选出排名前三的修士,最终在书房宣告试炼结果, 并给予前三甲通往禁的令牌。
令牌近在咫尺, 秦萝伸接过,想昨在酒楼里听的谈话。
据夏星所言, 潜渊剑和龙魂都被封印在后山中, 后山人迹罕至, 四面八方设有禁止入内的符咒阵法。倘若有人无令牌便想擅闯禁,定会有浩浩荡荡的杀气一齐涌上,让其死无葬身。
要想进入禁,唯一的办法有持令牌, 让令牌与阵法彼此感应, 从而消弭杀意。
秦萝想到这里垂下眼睛,目光扫过令牌。
这是巴掌大的小木块, 外表算不得华丽漂亮, 能清晰到木一圈圈荡开的纹路, 以及正中间雕刻着的一条长龙。甫一望去, 似巨龙腾飞而, 直直深入云端。
普通人来或许觉得平平无奇,但若是修士细细探寻,能察觉其中暗涌的灵力,
“令牌贵重,还望诸位妥善保管。”
城主温声道:“今入夜际,御龙城将举办祈福大典,并送诸位前往禁。禁中——”
她话音未落,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嗡鸣。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响毫无征兆,如同某种野兽凄厉的嚎叫,令人心生不适。
紧随其后,便是嗡鸣渐响、杂音渐多,仿佛一孤零零的野兽变为浩浩汹汹的兽群,裹挟着铺天盖的气势而来,刺得耳膜生疼。
御龙城中百姓对即将到来的灾变一无所,闻声纷纷露出茫然色,唯有秦萝等人神色微变,不动声色对视几眼。
“这是……这是什么声音?”
其中一人茫然张望:“怎么回事?”
一句话堪堪说完,便有另一人仓皇开口:“你们、你们快天边!那是什么东西?”
不绝于耳的嚎叫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朝着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在短短几瞬息笼罩四野。
叫声扬的刹那,天边竟腾一团团漆黑浑浊的气,黑气浮空,隐隐显出几道似人非人的影子,如同不停扭曲的人形,诡谲万分。
如今的场面实在怪异,众人被吓得皆是怔住,沉寂片刻,很快响更为尖锐的叫声:“那是……魔潮!为何会有这么多魔物……它们想做什么?!”
“我们的护城法阵呢?”
另一女人哑着嗓子:“神龙不是以自身神识为引子,构建了护城法阵吗?莫非它——”
这不是消息,女人说到一半就停了嘴,周遭众人亦是脸色惨白,面面相觑。
自从神龙被滋养于禁,神识与灵力就在一天天减退。们对此心肚明,也曾想过龙魂会不会在某一彻彻底底陷入沉眠,届时阵法溃散,御龙城定会变得脆弱不堪。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天居然会来得如此快。
“是邪魔攻城。”
城主正色身,眼中再无笑意:“一直有魔族对此心怀歹意,不过一直被阻拦在外,今——”
她话音未落,书房门边有道嗓音发出尖叫:“今我们都玩儿完了!我们怎么能打过魔族?”
众所周,人以天灵气为自身养料,从而增进修为。
魔物生来不同,魔气才是进阶的必要条件,因而卫州虽然灵气稀薄,当群魔浩荡而来时,实力还是稳稳压了城中百姓一。
打从场面混乱的前一刻,家臣就一直在大喊“诸位莫慌”。然而在这种猝不及防的生死危机关,哪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声音,城主府内一时尖叫四,人影仓皇,纷纷想要逃离。
“它们定是早就察觉阵法在一天天减弱,今有备而来。”
城主夫君沉思着站,蹙眉分析:“若是硬扛,我们很难坚持得住,若说解决法,恐怕唯有——”
这是相貌儒雅的年轻男子,浑身上下自有出尘风姿,说着低,速速向秦萝。
问剑大会前三甲,分别是聂扶荷、另一官家小姐,还有她。
“龙魂与阵法密切相连,有唤醒神龙,才可重塑护城大阵。三位,此番究竟能不能护住御龙城,让城中百姓幸免于难,便你们了。”
御龙城里皆是练气修为的普通人,哪怕拼尽力,也绝不可能战胜如此汹涌的邪魔。
这是们在万般无奈下的唯一出路,秦萝着男人的眼睛,心口微微动了动。
伏伏对她说过,历史上的御龙城,正是在这场浩劫中灰飞烟灭——邪祟肆虐、屠城数,无一人得以生还。
也就是说,当初被所有人寄予期望的前三甲,没能把潜渊剑取出来。
“城中大事,男子莫要插嘴。”
城主凝神觑一眼,很快转过目光,向着秦萝等人来:“你们三人速速前往禁,尝试唤醒神剑神龙。吾女扶荷晓神剑所在,跟在她身后便是……我总归还算有点修为,定会倾尽所能抵御邪魔,为你们拖延时间。”
秦萝欲言又止,了门边的几小伙伴。
唯有令牌才能进入禁,加上她里那块,总共有三。
聂扶荷需要为们带路,也就是说,最多还剩下一前往禁的机会。
“师尊说过,我天生剑骨,无法与其它法器互生感应。”
陆望明白她的意思,暗暗传音入密:“我应当无法取出潜渊剑,便留在城中抵御邪魔,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不过……御龙城不是有规矩,说拔剑的能是女人吗?”
江星燃挠挠脑袋:“我们皆是男子,就算去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吧?”
这句话一针血,陆望闻言亦是点。
“不过禁中危机莫测,不还会遇上什么危险。”
夏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此刻兀出声,少年音显出几分沙哑:“我年纪最大,修为也是最高,不如我夺下那名官家小姐的令牌,随秦萝师妹进入其中。”
她的逻辑清晰严密,毫无漏洞以供反驳,而诚如夏星所言,一筑基高阶的修士陪同在身边,秦萝也会安许多。
江星燃与陆望没做多想赞同,谢寻非不在思忖何事,沉默一会儿才终于轻轻应下:“嗯。”
抢夺令牌终究不是件上得了台面的事,倘若被城主等人察觉,少不了一番纠缠争斗。夏星做了计策,秦萝三人先行出发,她则隐匿气息跟在三人后。
等来到后山的禁入口,她再身而出拿下令牌,并逼迫聂扶荷带路。
嗯……们的所所为,有点点像电视剧里反派才会去做的事情。
秦萝乖乖跟在聂扶荷身后,脑子里胡思乱想,偶尔听几声妖魔的狂嚎,忍不住脊背发凉。
在谢哥哥的心魔里,她目睹过一次妖魔屠城的景象,当时人人逃窜、满满街都是刺目的红。
如今们置身于城主府,距离城池中心甚远,虽然不街道上的景致,她却能猜测出此时此刻处处凄惨的模样。
……神龙曾经舍命护住了这座城池,如今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呢?
“在到了最后关,拔剑是一回事,摸清这场幻境的来龙去脉是另一回事。你别着急,我们先来捋一捋逻辑。”
伏魔录习惯了当她万事操心的老妈妈,颇有经验缓声道:“我们已经道,幻境是某人用天书所创造——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创造幻境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萝不假思索:“我觉得是想保护御龙城。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天过去后,身边的大家都——”
她不道如何用言语形容如此凄惨的景象,停顿一下,继续道:“就像谢哥哥的心魔一样,一直留在某一段时间,就能到失去的人。”
“可当年邪魔肆虐,听说无人生还,而且若是普通人,根本没有驾驭天书的能力。”
伏魔录少有沉了声:“要想造出这么大这么逼真的幻境,码得有元婴水平。可你想一想,御龙城这种灵力稀薄的小方,城主都不一定能修到元婴。”
对哦。
身前的聂扶荷加快速度,秦萝随着她迈开脚步,踢飞一颗路上的小石。
“这是第一疑点。第疑点,是这座城中的女尊男卑。”
识海里的声音加重了一些:“你仔细想想,那位御龙的大能分明是男人,怎么可能——”
它说到这里,声音兀顿住。
——秦萝跟着聂扶荷一路往前,穿过蜿蜒长廊与亭台楼阁,不消多时,已然抵达了后山入口。
聂扶荷中途停下,小萝卜丁来不及刹住,身形往前晃了晃。
“此便是后山。”
聂扶荷出声:“距离禁尚有一段路程,不过后山中多有陷阱法阵,还望位多加小心,莫要触及阵法,伤了自己。”
秦萝很给面子点:“嗯嗯!”
她对聂扶荷的印象不深,记得这是安静沉默的年轻姑娘,对于男子有些瞧不,但总的来说不算坏人。
比她,陆望扮演的角色虽然也是城主子,命运却要显得不顺许多,不被父母宠爱、整天被关在家中、甚至还听娘亲与旁人对话,声称想以祭剑,做成剑灵唤醒潜渊。
等等……剑灵。
脑子里有根弦倏动了动,秦萝没想太多,顺势开口:“伏伏,如果被祭在潜渊里,剑灵的修为会不会很高?”
这样一来……幻境主人莫非是陆望扮演的小公子?
识海里的小黑球动一顿。
她没来得及等到答案,身后忽有疾风簌簌响,此刻到了最佳时机,正是夏星出的时候。
虽然被天书压制了修为,但人至筑基,身法心法剑法都与练气的菜鸡截然不同。
夏星的动快得不可思议,身闪躲一气呵成,秦萝定下心来,同行的官家小姐已经被劈中后颈,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昏倒在。
聂扶荷蹙眉:“谁?!”
待清夏星面孔,少女神色愈厉:“……夏大夫?”
“聂扶荷小姐。”
夏星弯眼笑笑,即便身侧躺着昏昏沉沉的人、里拿着暴力躲来的赃物,模样仍是澄澈如清风,温温和和的,瞧不出分毫戾气。
“夏师兄!”
如今没有必要掩饰身份,秦萝迫不及待与她分享自己的新发:“如果被祭剑成为剑灵,应该就能使用天书了!陆望的角色就是祭剑的角色!”
出乎意料,听罢她噼里啪啦一段话,夏星不过扬唇笑笑,赞许似的颔了首,没露出一丁点儿惊讶色。
“不错。剑灵与潜渊本身的力量相融,修为定能突飞猛进。”
她一步步靠近,中令牌倏转了圈,护在秦萝身前,抬眸对上聂扶荷的眼睛。
聂扶荷冷面冷声:“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秦萝抬脑袋:“夏师兄,我们要回去找到陆望吗?”
“不用。”
夏星摸摸她脑袋,嘴角噙着笑意:“既然聂小姐听我们的谈话,不妨向她解释清楚,不?”
可这一切,分明与聂扶荷没什么关系呀。
小孩想不通其中的因果关联,纳闷歪了歪脑袋。
“天书乃是圣物,被寄存于御龙城城中,寻常人无法使用,就连城主,应该也没办法发挥它的一半实力——或是说,直到在,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不存在于御龙城。”
身侧的少年音慢悠悠:“在没有,我们不妨往后推测。”
秦萝努力跟上她的思路,小脑袋瓜疯狂运转。
“御龙城最终沦为废墟,说明神龙的封印没能解开,前往禁拔剑的三人,无一例外部失败了。”
夏星摸了摸令牌上的纹路,语气愈发暧昧不明:“拔剑的法子行不通,而邪魔已然入城,要想重新唤醒神龙,城主剩下唯一一选择。”
秦萝心下一明。
唯一的选择,便是祭剑。
“御龙城女尊男卑,城主疼爱女儿,因而被残忍祭剑的,定是那不受宠爱的儿子。”
夏星道:“小公子被封印入剑,却也没能让龙魂苏醒,整座城池此而灭,无人生还。许是念念不舍,又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以剑灵寻天书,并创造出这一场浩大的幻境。”
她说罢顿了顿,眼中笑意渐渐褪去,莫名显出几分无可奈何:“听来的确一气呵成……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聂扶荷默然不语,直直着她的眼睛。
夏星坦然与对视:“秦萝师妹指出过一点,曾经拯救御龙城的仙人乃是男子,潜渊剑原本的主人,也同样是。既然如此,为何御龙城要执意以女子为尊,甚至定下‘唯有女子能参加问剑大会、取出潜渊剑’的规则呢?这岂不是在质疑那位身为男子的仙人么?”
秦萝眨了眨眼睛。
对哦,她一直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来着。
伏魔录安安静静不说话,不咋咋呼呼指画脚,就说明它表示认同。
“这是幻境里最大的逻辑漏洞,以此为基础进行推测,推翻种种不合理的状,最终能得到一事实。”
夏星道:“御龙城灵力稀薄,百姓修为不高,在此的生活与凡人界如出一辙。可凡人界是什么模样?男人生来健壮有力,位水涨船高;女人大多身形矮小,气力亦不如前者那般大,久而久得不到重用,能沦为男子的附庸。”
心中一直压着的沉闷石,终于在此时此刻分崩离析。
秦萝微微睁圆眼睛,在脑海中的无数片段逐一勾连,如同破碎的拼图慢慢贴合。
她像……有些明白了。
这是被所有人打从一开始便清楚道、却也被一直忽视着的事实。
眼前的御龙城,根本就是场彻彻尾的幻境。
“这里是场幻境啊。”
着了男装的少女如释重负般轻声笑笑,伴随铮然一响,拔剑出鞘:“既然一切都是假象,那把城中的某些规则对调,应该不是难事吧?”
没有什么盼望着自的小公子,也没有醉仙楼里那些住在小房子中的少年。
如同镜面扭转,一块块拼图被翻转到另一侧,拼接成们未曾过的画面。
年纪轻轻的女孩们被禁锢在纸醉金迷的高阁水榭,有时怅然抬,能到仅容两张床铺的逼仄小室,以及模糊不清、自尊无的苍苍前路。
父母双亡的少女无路可去,为扶养年纪尚小的弟妹,在城中支一家小小店铺。居心叵测、勾引、浪荡,谣言如雪花,沉甸甸压在肩。
偌大的城主府里,懵懂的小姐站在高高的围墙上。她身后是楼宇皇皇、诗词琴筝,跟前开了一树灿烂的梨花,上落满马车车辙,有几孩子沿着街边跑过。
年轻的医师来到府中,少女听那人说遥远的九州与千家宗府,畅想过沙海苍雪,却也在某无意间听闻,身为城主的父亲打算将她祭剑。
她们连自欢笑的权利都未曾有过。
“如此一来,被送去祭剑的便不是小公子。”
夏星眸光微凝,不清真正的情绪:“……这一场彻底颠倒的幻境,就是你所盼望到的情景吗,聂扶荷?”
咔擦。
秦萝听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聂扶荷面无表情站在她们身前,身后是莽莽苍苍的高大后山。
以她的身后为点,仿佛有人把纸页一点点撕开,夜色被撕裂出一道道细碎的纹路,再顺着这些纹路,裂开越来越大的缝隙。
被勘破幻境后,幻境会出裂痕。
山峦、天空、树木尽数碎开,惨白的月光幽幽落下,当秦萝再眨眨眼,透过裂缝到另一幅然不同的景象。
血一样的月色流淌如水波,枝叶枯萎败落,化上成堆的齑粉。
魔气缠绕在枝,几乎蔓延视线所及的每一处角落,无处不是死寂压抑,犹如死域。
裂缝后……便是真正的御龙城。
而透过裂缝,死气与盘踞不散的魔物似乎嗅到了香气,朝着她们慢慢转来。
聂扶荷默然不语,中清光乍。
长剑扬,斩断一道魔气的同时,也将四周所有的留影石斩飞灰。
聂扶荷着她的动,止不住嘲弄的轻笑:“你也想进入禁,试一试拔剑吗?可不要忘了,潜渊剑唯有男子才能取出,至于你,不过是穿了男服的小丫。”
秦萝闻声抬,恰撞上对方清明的双眼。
夏星抿唇笑笑,摸摸她脑袋,做了噤声的势。
聂扶荷冷冷她,瞳仁漆黑,宛如幽潭:“千百年来,穿幻境的修士大有人在,却从未有谁真正拔剑出鞘——你又是何处得来的信心,妄想凌驾于神龙上?”
穿过裂缝的黑气越来越多,红月如血,魔物久久未生人,嘶吼着向前猛扑。
远处传来不何人的尖叫,在仍然继续着的幻境里,妖魔的身影愈来愈浓,天边被染成泼墨般的漆黑,浓云翻滚,隐有雷声。
夏星扬剑,击中一迎面而来的邪魔际,将秦萝紧紧护于怀中。
女孩贴在她胸前,听扑通扑通、愈来愈响的心跳。
那是肆意而嚣张的气势,一往无前。
“很奇怪,对吧。”
秦萝听胸腔震动的嗡嗡声响,以及少女不再刻意压低的、清凌微低的声线:“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爹爹不喜欢女儿,为何从生下来,娘亲便要我佯装成男子,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真相。”
夏乾自凡人界飞升而来,被称“真龙降世”,时刻谨记男女尊卑。她母亲于,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妾。
为了夏家不外传的剑法,她必须是男孩,也能是男孩。
这是很不公平的事。
所有故事里,神龙从来都青睐于男人,女子唯能选择另一边的凤凰,仿佛是约定俗成的定则。
可为何有男子才能驾驭神龙,为何有男子才可登峰造极问鼎巅峰。
更幼稚一些去想,又为何男子才能够三妻四妾,恣意过活。
“们说的那些,是蠢话。”
剑光凌厉,秦萝耳边的声音却依旧温和,如同悄然耳语,带着一点点痒与热气,径直来到心口:“男子做不到的事我们做,驱不尽的邪魔我们来斩——”
狂风如刃,撕裂少女的玉白色发带与猎猎衣摆,黑发倾泻似墨,狂舞散开。
月色暗淡,她的眸光凛然似星,剑气翻涌如山。
在砰砰心跳声里,夏星的嗓音裹挟疾风而来:“即便是你我人,若要御龙,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