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呼唤,是谁在惦念?是谁在一遍一遍地乞求着她的停留?
云素裳死死守住灵台的最后一点清明,费力地分辨着那个越来越渺远起来的声音,最终却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
也许,是她自己听错了吧。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错,谁会那样情真意切地挽留她?
那个人,他应该不会为她伤心的吧?
她只是一个欺骗了他的女人,她只是他羞辱前朝皇室的工具,她只是他生命中一个不值一提的过客……
也许她这一世本是一场荒谬,但若有一个人肯为她流泪,此生所有的苦楚,也便算不得枉受了。
该走的终究还是要走,她已经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想必活着的人,也已经不会有挽留她的念头吧?
她想要的,只有那一个人的真意,既然他给不了,她便宁可早早地离开,这对于她是一场解脱,对他又何尝不是?
此生没有荡气回肠没有呼风唤雨,没有做一个登高一呼天下应的复国君主,她并未觉得遗憾。唯一遗憾的,却是始终没有来得及对那个人,毫无芥蒂地敞开心扉。
秦翰飞,保重……
淡淡的酸涩弥漫在心里,云素裳终究还是放任自己的意识渐渐远去。
也许有人会留恋,也许有人会愧悔,但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所关心的范围。她只知道,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煎熬,终于可以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治不好她,朕要你们太医院所有人一起陪葬!”
婉云轩中,一声暴怒的严令,震得在场的太医们齐齐颤抖起来。
他们毫不怀疑,这一道命令之中没有任何威胁的成分,只要榻上那个女子有任何不妥,这一道旨意一定会毫不含糊地立刻执行!
可是……他们只是寻常医者,便有回春妙手,也一样只能回天乏术啊!
院首看看身旁这些跪得双腿打颤的同僚,知道此事还是要着落在自己身上,只得战战兢兢地膝行向前,将苍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清冷的殿上响起沉闷的回音,上方坐着的君王却只是冷冷地看着,眼中蕴藏着铺天盖地的风暴,却是久久无语。
压抑的气息充斥着殿中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竭力压低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那个可怕的君王的目光,就会猝不及防地落到自己的身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个瞬间都像过了几百年那样漫长,这种煎熬,让好些已入老境的太医支撑不住,已是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是要告诉朕,你和你的太医院中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救不回来?”
君王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如千钧重石,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让人不堪重压!
“皇上……”院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娘娘心疾缠身,连日来熬煎不休,五内早已不堪重负,如今这般油尽灯干之势,臣等……无力回天。”
殿上的空气已经凝结到了极致,此刻众人已觉得头脑中嗡嗡作响,只知危险将至,却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无力回天……”
秦翰飞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幽幽地响起,飘忽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已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内容!
这帮老家伙的意思,是她已经注定要走,谁也留不住了吗?
那个刁钻古怪的女子,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呢?他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啊!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其实他已经不在乎这天下,不在乎她所有的欺骗;他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只要她愿意,他也可以把这天下拱手还她啊!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他还没有允许,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走!
“云素裳,你给我醒过来,给我醒过来听到没有!”
秦翰飞忽然暴怒起来,飞快地冲进内室,拼命摇晃着那个已经毫无生机的女人,仿佛要把浑身的力气,都耗尽在这一场无望的挽留之中!
“你给我醒过来,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若不肯好起来,我就叫人杀了铭瑄公主和她的孩子,活剐了栾梦平,三个月之内剿灭所有前朝余孽,将他们全部活埋!我说道做到,你信还是不信!”
“还有你婉云轩的这些人,你一手教出来的诗筠和鹊儿,你从冷宫里带出来的那三个奴才,你在浣衣局认识的小枝和五丫头,在昭华殿救过你的紫燕……所有认识过你的宫女我一个都不会留!你死了,她们全体都要陪葬,你也不在乎,是不是?”
“你好狠的心,你一走了之,剩下的事你全都不管了,是不是?他们的生死你也不管了,他们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了,别人为你揉碎了心肠你也不在意,是不是?”
“云素裳,你最好醒过来,否则,这天下会因为你而天翻地覆,我会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做的所有的坏事,都是因为一个无情的女人离开了我,一千年后、一万年后,还会有人记得,因为一个叫云素裳的女人狠心离开,造就了一个残暴昏庸的君王,他摧毁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他让这天下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你难道就不为他们担心吗?你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吗?你不是很珍惜你身边这些人的命吗?如果你不想他们死,就立刻给我醒过来!”
“云儿,醒过来吧,你留下来,我们把所有的不愉快揭过不提,从今以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榻上的女子仍是毫无反应,搭在锦被外面的手却渐渐冰凉起来。太医们仍是恐惧地匍匐在外殿,没有一个人敢再进来多看一眼。
秦翰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抽干,只剩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还在不甘心地死死盯着那个已经没有了生机的女人……
婉云轩的宫人之中,诗筠早已哭昏了几次,此刻已经躺在偏殿人事不知;鹊儿带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宫女小太监守在外面,煎药端水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跪着等待,等待奇迹,或者等待陪葬的命运,几个胆小的早已吓得软了腿瘫在地上哭泣不止;如今这宫中能做事的,只有舒姑姑和桃儿杏儿几个人,但此刻她们显然也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得有些茫然地守在榻前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这个前两天还坚韧得让她们心惊的女子脆弱地随风而逝,也看着这个战场上运筹帷幄、朝堂上君临天下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伏在榻上痛哭出声……
天将破晓的时分,殿外传来一阵骚动,秦翰飞本能地跳起来冲了出去:“是谁来了?是谁请了神医来救云儿的吗?”
殿外跪着的宫人们闻言齐齐垂下了头,恨不能全体将身子缩到泥土里去。
“皇上,早朝时间到了。”小豆子躬着身子蹭了进来,胆战心惊地在离秦翰飞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连脸都不敢抬起来。
“混账!”
秦翰飞骤然上前,暴怒地一掌挥了过去,小豆子不敢躲闪,猝然被生生打倒在地上,半边脸颊立刻高高地肿了起来,丝丝血迹飞快地渗了出来,在他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勾出狰狞的痕迹。
小豆子没有后退,就地跪下膝行几步上前牵住了秦翰飞的衣角哭道:“皇上,娘娘已经是去了,您这样执着,不是心疼她,是给她招骂名啊!”
秦翰飞闻言更是恼怒,当下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出,将小豆子重重地踹了出去,摔在墙角昏了过去。
“谁说她去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去了?她只是在跟我生气,她经常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闹脾气的!我在这里守着她,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秦翰飞暴怒的声音久久不散,在所有宫人和太医的脑海中一遍遍回响。
所有人都分明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婉云轩这位主子就这样去了,这天是必定要变的了!
“皇上,朝臣们跪在殿上不肯离去,要求皇上临朝!”
“皇上,苏尚书带领满朝文武,在午门外跪请!”
“皇上,魏丞相以血研磨上本,请皇上御览!”
“皇上,苏尚书家中已送来棺木,声称若日落之前不见圣主临朝,将实行尸谏!”
“皇上……”
小豆子顾不得身上的伤,一趟一趟地在前朝和内宫之间这点地方来回跑着,每一次传递的都是足以将他吓得寸步难行的消息,却每次都不得不咬着牙坚持着,跟了主子这么久,他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奴才有多难做!
那些可怕的消息,秦翰飞却充耳不闻。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软榻旁边,神情木然如同雕塑,手上却一遍一遍将榻上那人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握在掌心、贴在脸上,仿佛只要保住了那只手的温度,也就保住了他的唯一一线希望……
随便他们去好了。
满朝文武算什么?这沐德皇朝万里江山又算什么?失去了那个给了他全部快乐的女子,这天下,他要来何用?
“都别拦着我,我要见皇上!”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婉云轩内殿中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舒姑姑等人闻声不禁心头一凛,那痴坐在榻前的秦翰飞却依旧是恍若未闻。
婉云轩的人哭倒的哭倒,吓昏的吓昏,早已经没有什么人管这些来来往往的事,殿外守着的都是秦翰飞带来的人,自然不会对任何人稍加辞色,只是这来人……
这来人身份特殊,没有人敢认真去拦,所以不过片刻,还是让那人直直地闯了进来。
“皇上,先帝尸骨未寒,天下根基未稳,你便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弃这一切于不顾吗?”
义正词严的质问响彻婉云轩内殿,在场的内侍宫人无不心惊。
那雕塑般的男子依旧不为所动,来人终于忍耐不住,箭步向前死命地分开那两只紧紧相握的手:
“她已经死了!死了你知不知道?她不会回来的,你守着一个死人有意思吗?”
那雕塑终于有了些反应,慢慢地回过头来,那目光却是如同死人一般空洞无神。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他平静地朝着来人的方向问道:“你说谁死了?”
“你……”来人被他灰败的脸色吓得禁不住倒退了两步,却仍是坚持着站定了身形,咬着牙说:“你守着的那个女人,婉云轩的祸国妖姬,她已经死了!”
“你胡说!”
秦翰飞忽然激动地站起身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久坐的原因,他的双腿竟然有些颤抖,踉跄着往前奔了两步才勉强站定身形,恰恰停在那个色厉内荏的闯入者身前。
那来人惊骇地连连后退,口中却依旧不肯示弱:“你醒醒吧,她今儿早上就死了,你准备守着她到什么时候?你宠一个女人到这个程度也够了,难道还真要为她赔上江山不成?”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江山”二字触动了心弦,秦翰飞忽然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为她赔上江山吗?
若赔上江山可以将她唤回,那又有何不可?他曾经为了江山而视她为仇雠,直到她的猝然离去,才使他恍然惊觉,万里江山与她相比,根本是分文不值!
如今,有人竟然连悔恨的权利都不肯留给他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来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满脸都是受伤的神情。
“不该你管的事,你最好不要管,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让我再看到你。”秦翰飞冷冷地吩咐一句,便再也不肯看他,转身仍是坐回榻旁,深情地看着榻上之人那早已失却了生机的苍白面容,照旧牵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如同呵护着一件稀世的珍宝。
“为什么不该我管?秦翰飞,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应该爱的女人是我!现在你为了一个失德的野女人,连朝政都不管了,连江山都不要了,我为什么不能管!”
尖锐的叫声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当事人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事,显然会引发一场无人能够承受的风暴!
秦翰飞冷冷地回身,看向那个已经被狰狞的神色掩盖了娇美的女子,神色中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彻骨的冰凉:“芊芊,我以为你知道,我只当你是妹妹。”
“可我不是你的妹妹!”陆芊芊的眼角已经滚下泪来,却仍是坚定地站在当地佯装坚强。
“我自从九岁进入王府的那一天,就一直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是你唯一的王妃,等我长大了,我会和你一起并肩携手,站在这天下的最高处!你以前明明承诺过的,你说过会等我长大,会让我做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十四岁的这一年,等来的不是你兑现承诺,而是你的彻底忘却?”
“你的事与我没有关系,那什么才与我有关系?你告诉我,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陆芊芊含泪的控诉字字锥心,在场众人却并没有多少同情。
情之一字,是没有道理的,若有道理,这一对阴阳两隔的苦命鸳鸯也不会背叛了世俗忘记了伦理,拼上性命也要相互折磨了!
这个女子毕竟还是太年轻,她若肯沉得住气,或许未必便会引来厌憎,可她此刻在另一个女人的尸身前,控诉着自己的悲哀,这样不合时宜的搅局,只会让那男子彻底厌弃!
果然,秦翰飞闻言并没有任何动容,神色反倒愈加不耐,冷冷地向站在一旁发呆的小豆子吩咐道:“送她回去,禁足霞影殿。”
“你不能这样对我!秦翰飞,你为了一个野女人这样对待我,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答应的!那个女人本来就该死,你却为了她三番五次置朝政于不顾,必定会招致天下物议纷纷的!”
陆芊芊一路被小豆子拖行着,一路不甘心地叫嚷,但婉云轩所有的内侍宫人都只装着听不见,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人指责小豆子这样对待一位贵人是否太过放肆!
这边厢,小豆子“送”走了陆芊芊,却是有些喜色地跑了回来。
那位主子固然出现得不合时宜,但她至少“唤醒”了处于呆滞状态的皇上不是?他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把积攒下来的那些可怕的消息汇报一遍?
小豆子一边盘算着这些大事,一边飞跑进门,却见他的主子已经站起身来,他不禁欢喜地叫了起来:“皇上,您这是要上朝去吗?”
“小豆子。”秦翰飞神色平静,目光如同千年寒潭,泛着深不见底的冷意。
“奴才在。”小豆子满心欢喜,却知道今日这种情形下万万不能露出喜色,只得拼命忍着,低低地垂下头去躬身侍立。
秦翰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你去前朝传旨……”
“是是是……“小豆子心里的一块大石瞬间落了地,忙不迭地答应着。
秦翰飞周身气息一冷,小豆子才恍悟自己犯了错,忙垂下头不敢再出声。
“你去前朝传旨,告诉那帮老东西,他们要跪便跪、要死便死,朕不会拦着!还有,婉云轩这边,今后不许再放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秦翰飞的“圣旨”一下,小豆子立刻傻了眼:“皇上,这是万万行不通的啊!”
秦翰飞却已经懒于再理他,仍是回转身去,握住那只逐渐丧失了温度的手,神色已不再迷茫,却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痛苦。那双眼睛,寻常人只要看一眼,便会从心底里绝望起来,忍不住要感到人生已经了无生趣!
“皇兄,你真的准备从现在开始,就做一个昏君吗?”
禁止外人进入的圣旨刚下,就有人不怕死地闯了进来,这人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小豆子知道这两兄弟平时凑到一起总是免不了闹得鸡飞狗跳,今天这种场景只怕更是要闹到天翻地覆,当下也不敢多言,秉着性命至上的原则,悄悄地顺着墙角溜了出去。
“你出去。”秦翰飞心下着恼,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秦念飞丝毫不惧他声音中的冷意,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唇角甚至还有一抹极其不合时宜的笑意:“皇兄,这可不行,你屁股底下那把椅子才坐了没几天,便是要当昏君至少也要过一阵子再说吧?何况人家的昏君是吃喝玩乐声色犬马酒色财气……一样都不落下,你倒好,为了一个已经死掉了的女人……”
“闭嘴,出去!”秦翰飞恼怒地一拳打在床头的桌案上,霎时间木块木屑夹杂着碎瓷片横飞起来,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秦念飞作出怕怕的表情,夸张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哇呀呀,皇兄的神勇不减当年呐!你有这么一身本事,对着桌子发火不觉得太怂了点吗?您应该跨上战马去开疆拓土哇,凭着您的这一份神勇,说不定能做一个万世称颂的英主呢……”
“来人,叉出去!”秦翰飞几乎已经被他的胡搅蛮缠搞得发狂,若不是念着那一分骨肉亲情,他早叫人将这个聒噪的家伙乱棍打死了!
小豆子踟蹰着不肯向前,两个倒霉的侍卫只好慢吞吞地走上前来,在秦念飞面前行了个礼:“王爷,得罪了。”
“别别别,皇兄,人家好心来帮你,你就是这样对待亲兄弟的啊?”秦念飞大呼小叫着被两个侍卫拖着往外走,那神情语气竟与刚才的陆芊芊毫无二致。
“你帮我……帮我什么?”秦翰飞苦涩地笑了笑,垂了头不肯看他。
两名侍卫趁机事不干己地松开了手,任由秦念飞风骚地笑着,重新又回到了秦翰飞的面前。
只听那从来都没个正形的沐王爷笑呵呵地说道:“我是沐德皇朝的福星,可以保你心想事成……你需要我帮什么,我就可以帮什么!”
“既然这样,”秦翰飞涩涩地笑着,“你来帮我做这个皇帝吧,我实在是……受够了。”
“不是……皇兄,不是吧?死了一个女人而已,这就把你打击成这样子?你要知道天下的好女子千千万万,燕瘦环肥你要什么样的没有?走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你何必为了一片渺小的绿叶而放弃了整片森林……”
秦念飞依旧毫无同情心地插科打诨,秦翰飞周身的风暴终于掩藏不住,眼看就要处于爆发的边缘了!
“来人……”
秦翰飞冷冷的一声吩咐,带着彻骨的寒意,让在场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所有人再不敢有半分轻慢,那两个侍卫忙走到秦念飞面前,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秦念飞顺从地跟着侍卫们向外走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口中喊着的却是万分凄惨的求饶:
“那个……咳咳,皇兄啊,你不至于对兄弟这么狠吧?我真的是好意来帮你啊,你不想救美丽的云儿姑娘,做兄弟的我还舍不得看着她香消玉殒呢!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明明还有救,你就这样放弃了?”
“你说什么?!”被心痛和恼怒折磨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秦翰飞猛地惊起,霍然从榻前站了起来,连额角撞到了帐顶的横杆都浑然未觉。
“呵呵……终于活过来了吗?”秦念飞露出欠揍的笑容,调侃地看着自己表情丰富的皇兄。
秦翰飞以为他说的是榻上的人儿,闻言慌忙回头,却见那女子仍是毫无生气地躺着,他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被戏弄的恼怒:“你再胡闹,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秦念飞却是丝毫没有被他吓住,仍是满不在乎地笑着:“皇兄好狠的心……不过做兄弟的也认了,你对你自己的女人都只有在她死了才肯悔悟,对兄弟又能好到哪里去?唉,可怜佳人二八年华香消玉殒,从此香冢埋骨黄沙盖脸,可怜啊可怜……”
“你说过你能救她!”
秦翰飞经过一番梳理,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心下虽觉得难以置信,却仍是存了最后的一线希望,焦躁地打断了秦念飞的喋喋不休,直入主题地吼了起来。
“啊,没错,我是能救她,可是我为什么要救?”秦念飞摊开双手,露出欠扁的笑容,贼兮兮地问。
“你确实能救她……”秦翰飞呆呆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脚下一个踉跄,一时竟险些稳不住身形。
“皇上,小心啊!”小豆子一见,心酸得几乎连眼泪都掉了下来,慌忙上前搀扶。
秦翰飞却猛地一把将他甩开,飞快地奔到秦念飞的面前,伸手紧紧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你说你能救她,是不是真的!”
“喂喂喂,皇兄,没有你这么办事的吧?你要求我救人,不该低声下气一点,然后拿出个足以让我动心的条件来吗?就你这态度,打死我也不救!”秦念飞一面拼命地抢救着自己的衣服,一面气呼呼地嚷了起来。
秦翰飞丝毫不为他可怜兮兮的求饶所动,反而愈加恼怒地连他的肩膀一起抓住:“那我就打死你看看!”
“不是……皇兄,你不至于吧?我可是你亲弟弟,你确定要打死我?早知道我就不来趟这脚浑水了,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秦念飞苦哈哈地将脸上的眼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那表情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少废话,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秦翰飞的声音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毫无疑问,如果秦念飞再敢东扯西谈耽搁时间,他肩膀上面的那颗脑袋,今日是一定保不住的了!
在这样不讲理的一个家伙面前,自诩天下第一无赖的秦念飞也只有乖乖地举手投降的份:“好吧好吧,我救就是了……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具体是什么条件我还没想好,但等她活过来之后你必须兑现,否则我怎么把她救活过来,就再怎么弄死她!”
“好。”秦翰飞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了下来。
“这么痛快?!”目的这么快就达到了,秦念飞反倒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起来。
“只要能救她,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倒是快一点啊!”秦翰飞完全没有了平日沉稳持重的风度,焦躁得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那好吧……早说什么条件都答应,我何必跟你磨蹭到现在?再这样磨蹭下去,万一真的死了,可就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秦念飞一面嘟囔着,一面不慌不忙地走到云素裳的榻前,毫不客气地把碍事的某皇帝一把推开。
秦翰飞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见秦念飞仍是不慌不忙,慢悠悠的简直跟绣花一样,手指按在云素裳的手腕上半天不松开。
“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太医今天早上就说没有脉了,你到底把个什么劲?”秦翰飞迟迟见不到动静,早已经有了马上要发飙的迹象。
秦念飞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听见秦翰飞急着催,他忽然冷笑一声:“你的那些太医,懂的倒真多!他们既然可以把中毒说成是心气郁积,怎么就不能把昏睡说成是死了?等哪一日你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治死了,你才明白呢!”
“你说什么!”秦翰飞闻言一惊,周身的戾气忽然暴涨起来。
“我说,她根本没死。但是如果你再这么一惊一乍给我添乱的话,她差不多就可以真的死了。”秦念飞耸耸肩,露出一个万分轻松的笑容,好像他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样。
看在还要靠他救命的份上,秦翰飞咬着牙竭力忍住怒气,冷冷追问道:“还有一句……你说她是中毒?”
“可以这么说。”秦念飞一面在小太监送来的药箱里面翻江倒海似的一通乱找,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医!”秦翰飞猛然转身走到外殿,冷冷的目光在外殿那些已经跪了一天累得奄奄一息的太医身上扫视了一圈,有几个胆子小的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
太医院院首跪爬过来,砰砰地磕头不止:“皇上,臣等冤枉啊!云娘娘的病分明是外感内滞,郁结于心,臣行医数十年,绝无看错的可能!如今娘娘已去,已是死无对证……”
“好个死无对证,”秦念飞忽然冷笑着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来,“你们这么着急地说她死了,就是为了死无对证,是不是?如果不是皇兄不舍,此刻恐怕已经盖棺定论了吧?到时候二十四道钢钉一封棺,这人便是活着,也会被活活闷死在棺中,是不是?医者父母心……胡太医行医数十年,可真是‘医术’精湛,远非我等粗手毛脚的年轻后生可比啊!”
秦翰飞有些茫然地看着二人争执,只觉得心头一阵如遭火焚,一阵又如坠冰窟。
在秦翰飞的目光逼视下,那院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管在地上叩头如捣蒜。
秦念飞没有再与他争辩,回身从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放入云素裳的口中,在秦翰飞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取出银针刺入她的大陵、曲泽两处穴位,又吩咐宫人将殿内燃着的熏香熄灭,然后便气定神闲地坐在塌下的锦凳上,满意地看到那院首额前的地面上出现了汗滴的痕迹。
秦翰飞早已奔到云素裳的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仍然看不出任何生机的脸。
他知道秦念飞在外游历的那些年中曾有奇遇,也算师从名医多年,既然他能如此笃定,就一定是有救的!
不过一盏茶功夫,秦翰飞便惊喜地发现,云素裳原本已经褪尽了血色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种诡异的潮红,那白皙到几乎半透明的肌肤下面,已经隐隐出现了淡淡的血色,早已冰凉的手指,也渐渐不再那么僵硬了。
这……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虽然她还没有醒,但即使不懂医术的秦翰飞,也能一眼就看得出,她还活着!
秦翰飞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奇迹,只觉得自己已经死寂的心忽然又活了过来,铺天盖地的狂喜如潮涌至,让他几乎要欢喜得昏过去!
“太医,过来把脉。”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之中,秦翰飞骤然起身,冷笑着向胡院首吩咐道。
胡太医闻言几乎吓得瘫倒在地,却也只能强撑着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待走到云素裳的榻前,便是双腿一软,竟结结实实地扑倒在了地上。
“哟,胡院首这是在做什么呢?娘娘虽然醒了,您老人家也不用激动成这个样子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件大喜事中没有您老人家的功劳,所以您才会这样愧悔无地呢!”秦念飞阴阳怪气地在一旁笑着,趁人不备忽然伸出手,将胡太医狠狠地扯了起来,一把甩到榻前云素裳的身边。
胡太医本来就未必十分灵光的脑子转了半天,始终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颤抖着身子侧身跪到塌下,本来是一个号称脉息极好的老手,此刻竟然颤抖得连病人的手腕在何处都找不到。
“回……回禀皇上,娘娘脉息虽弱,但已有恢复之相,只要调养得当,便有望痊愈……”
“哦,那倒奇了,一个‘五内不堪重负’的‘油尽灯枯’之人,如何能有望痊愈?胡太医莫不是开玩笑的吧?”在下首伺候的舒姑姑忽然冷笑一声,不顾尊卑地冲到前面来,指着胡院首的鼻子冷笑道。
“那是……是沐王爷医术高明,微臣……微臣汗颜无地!”胡院首跪伏到秦翰飞的面前,一边不停地叩头,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秦翰飞厌恶地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那舒姑姑却又冷笑着讽刺道:“胡太医倒是谦逊得很,我们婉云轩的人对您的医术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呐!您能把好好的一个人在短短数日之间治死了,也算是老大的本事不是?”
胡院首一向自视甚高,平日这些宫中的内侍宫女们,哪个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地问候着?今日舒姑姑一词一句都带刺,只震得他老胳膊老腿都发麻起来,却无奈一个字都不敢多言,只得在秦翰飞面前用尽了全力伏下身去,只恨不能把整个人都贴在地面上。
秦翰飞握着云素裳渐渐有了些暖意的手,心中涌起无尽的欢喜和愧疚,想到她受的那些苦竟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他便恨不能将罪魁祸首挫骨扬灰!
“交代出主使,朕可以考虑放过你的九族。”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着巨大的风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不由得颤了几颤。
“皇上明鉴,皇上明鉴……臣真的不曾行那下毒害人之事啊!”砰砰砰的叩头声响彻殿中,听得每个人心头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秦翰飞闻言,目光愈发冰冷:“冥顽不灵,便莫怪朕不曾给过你机会!舒雅,朕记得你当日曾说过,胡院首开的药,似乎颇有奇效啊?”
舒姑姑恭敬地俯身上前,看向胡院首时,那目光却变得极其冷厉起来:“确实如此!娘娘最初只是心中烦闷不思饮食而已,胡太医却说是病情凶险,若调养不当便是鬼神难救!后来娘娘病情越发沉重,汤药一概不能下肚,奴婢们只知用尽方法劝汤劝药,却仍是止不住病势凶险……如今想来,倒是不能服药的那几日,病情反而不像前几日那样沉重……”
秦翰飞默默地听着,唇角忽然勾起一个奇怪的笑容,慢慢扩大起来,最终自嘲地笑出声来:“听见了吗,胡太医?你应该很得意吧?就在朕的眼皮底下你都敢下毒害人,宫中上下却将你当做救命的神仙一样供奉着!”
“臣,并未……”
胡太医伏在地上连叩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本待出言辩解,那口中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桃儿,去取药渣来请沐王爷验看,好还胡太医一个清白啊!”舒姑姑恼怒地厉喝一声,指着胡太医的鼻子冷笑起来。
桃儿答应一声转身便往外走,那胡太医却已经沉不住气地哭叫起来:“臣罪该万死……”
“哼,万死?你若有一万条命,朕必定赐你万死!”秦翰飞咬着牙忍着满心的忿怒,冷笑着说道。
“皇上,”舒姑姑忽然回身跪倒在秦翰飞的面前,“一个太医不会有毒害娘娘的理由,此事必定有人指使,请皇上明察,莫使主子枉受了这番折磨!”
秦翰飞略一沉吟,正要吩咐,门外忽然响起嚎啕的哭声,却是先前偏殿养病的诗筠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皇上明鉴,幕后指使之人必定是霞影殿的那位主子,再不会有别人!”
“胡闹!你可知胡言恶语中伤主子是何罪名?”秦翰飞的脸色瞬间铁青起来。
诗筠虽是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神色却满是倔强,毫无恭敬谦卑之意:“奴婢没有胡言乱语!娘娘养病期间,霞影殿主子三番五次前来挑衅,明知娘娘受不得气,偏要每日冷嘲热讽不止,每次都要气到娘娘吐血才肯罢休!她若非有意行凶,焉得狠心如此!”
秦翰飞沉吟片刻,冷着脸说:“芊芊是心直口快了些,朕自会惩处她。但她不是心底歹毒之人,下毒之事,应当与她无关 。”
诗筠不甘心地抬起头来正要继续争辩,秦翰飞忽然感觉到手上握着的纤指微微动了一下,忙回头看时,却见云素裳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他。
“云儿,你醒了!你可终于肯醒来了……”
虽然已知她会醒,但当真正看到这一刻的时候,秦翰飞还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
云素裳缓缓动了动唇角,勾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接着便懒懒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了?”秦翰飞霎时又是慌张起来。
秦念飞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冷笑道:“没事了,只是不想看到你而已。”
“胡说……”秦翰飞本能地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没了反驳的底气,只得冷着脸看向幸灾乐祸的秦念飞,那目光冷森森的,大有准备卸磨杀驴的意思。
“呵呵,剩下的就是皇兄的家务事了,臣弟不便打扰,皇兄,记住你今天欠了臣弟一个人情,改日臣弟会亲自来讨!告退了!”秦念飞很聪明地提起早已收拾好的箱子,在兄长发怒之前,夹着尾巴逃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