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云轩中众人见云素裳醒来,高兴得完全将其他杂事抛到了脑后。秦翰飞在这一天之中经历了大悲大喜,此刻亦觉有些倦意,当下便吩咐了将所有太医收监待审,自带了小豆子去前朝见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去了。
这边诗筠见他走远,忙扑到云素裳的身旁哭道:“主子,你可吓死奴婢了!”
舒姑姑见状慌忙呵斥她:“诗筠,主子病着呢,你别闹!”
云素裳慢慢地睁开眼睛,苦笑道:“对不起……”
“娘娘快别这么说,奴婢们糊里糊涂的,错把歹人当了救星,险些害了主子……”舒姑姑提起此事,仍是满心愧疚,想到当时自己为了劝云素裳喝药而费尽了心思,就有种做了别人帮凶的惶恐。
云素裳就着杏儿的手喝了几口水,才觉得喉头火烧火燎的感觉淡了些,人也很快就有了些精神,不禁苦笑道:“竟然还没死……这条命,还真是贱!”
“主子……”诗筠仍是不甘心地哭着,“皇上也实在太糊涂了,谁是要害您的凶手,人人都看得出来,可他偏偏到现在还在替那人说话,实在太可气了!”
云素裳自然是听到了秦翰飞刚才的话,此刻想起,仍是觉得心底微微发凉。不过,她也算是劫后余生,对很多事情,早已经看得淡了。
秦翰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陆芊芊自幼便已经定了身份,在秦翰飞心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她自然不会蠢到认真与她计较。
哪怕她算计的是自己的生命又如何?其实这一劫,倒有多半是她自己刻意求死,陆芊芊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无意中帮了她一把而已。
舒姑姑以为她听了这些俗事心下烦恼,正要相劝,云素裳已经懒懒地笑着说:“这些事都不重要,你们犯不着为这个生气。这几日你们也折腾坏了,各自都去歇着吧。”
诗筠等人虽是不甘心,却也只能答应着去了,杏儿亲自守着药炉将秦念飞留下的药煎好了看着云素裳喝下,才不放心地勉强下去歇着了。
舒姑姑守在桌案之前,剪剪灯花,再添添茶水,始终踟躇着不肯离开。
“姑姑,是不是有话对我说?”云素裳心中早已了然。
舒姑姑为难地苦笑了一下,在她的身旁侧身坐下:“难道不是娘娘有话要对奴婢说?”
云素裳闭上眼睛,勉强挪动一下酸痛的身子,苦笑道:“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却偏偏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真让人烦闷。”
舒姑姑苦笑着叹息一声:“谁都不容易……您也别怪皇上,他心里有多难受,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陆芊芊是属国公主,虽然看上去无足重轻,但皇上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不能冒这个险。您该知道皇上对您的心,等到合适的时机,这个仇,他一定会帮您报的。”
云素裳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不肯再接话。
报仇吗?若是可以指望他,她只怕再死十次八次都有余!
舒姑姑尴尬地笑了一下,知道她虽然醒转过来,但这一身的病痛却也不假,当下也不敢多打扰,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在内室终于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云素裳再次睁开眼睛,冷冷地笑了起来。
既然这一次仍是活了下来,便是她命不该绝。既然如此,这条捡回来的命,她一定会好好珍惜!
那样的懦弱,一生只一次也够了!既然让她活着,她便会把别人亏欠她的,全都一点点讨回来!
婉云轩的外殿里,所有的内监宫人聚在一起,分享着他们劫后余生的喜悦。虽然连续几日累得人仰马翻,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休息。
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日已经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的。
殉葬这种事,虽说为文人所不齿,但似乎从未禁绝过。在场人人都知道,今日秦翰飞说的那番话字字都是无比认真,若主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行了苏海,你这不是还没死吗,现在还长吁短叹做什么?”鹊儿不满地看向今晚已经叹过几十声气的苏海。
“鹊儿你也别装没事人儿,刚才我还看着你的手哆嗦着呢!”珍儿很不给面子地讽刺道。
“行了,谁也别说谁,大家都是一回事!我们声音小一点,别吵着主子是正经!”杏儿向主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慎重地劝道。
众人闻言忽然沉默下来,人人心中都有几分沉重。
这一次他们是劫后余生,他们的主子又何尝不是?
可笑的是,凶手的身份人尽皆知,却只能装着不知道,此刻主子的心里,必然也是冰凉的吧?
本已是心死的人,这一番下来,只怕性子会更加清冷了。
别人尚可,唯有诗筠是见惯了云素裳从前那般俏皮活泼的性子的,想到短短数月之间,连连遭逢巨变,生生将一个连国破家亡都未曾打倒的女孩折磨成如今这幅模样,她便觉得心里发酸。
舒姑姑却已经想到了别的地方去,看着那一直缩在角落闭口不言的凤儿,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坐下。
“你做什么?”凤儿一惊,竟是“腾”地站了起来,满脸惊恐之色。
“我只是觉得你这边暖和,想挨着你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舒姑姑唇角勾了起来,玩味地问道。
“我……”凤儿咬了咬牙,照旧坐下,虽是竭力装着若无其事,但那脸色却是越发苍白起来。
舒姑姑装着看不见她的神色,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给主子喝的那碗粥有问题,是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凤儿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颤抖了一下。
舒姑姑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不止我知道,主子心里也清楚得很,皇上的心里更是明镜似的。皇上一时半会不能动你后面的主子,但是对你,却是不会有什么顾忌的。你这条小命……可是很悬呐!”
“姑姑救我!”凤儿原本便苍白的脸色在听她说完之后更是完全没了血色,几乎可以跟“死去”的云素裳媲美了。
对于她的反应,舒姑姑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你做的这件事可不小,我是没本事救你的,给你指条路……明日去求咱们娘娘吧!”
“皇上驾到……”小内监尖细的声音一大早就在婉云轩二门外响了起来。
云素裳眉头一拧,忽然将诗筠手中的粥推开,闷闷地翻身躺了下去。
转眼间就见秦翰飞走了进来,从一进门便是喜笑颜开“看起来今日气色好多了!”
“劳皇上挂念,一切都好。”云素裳平淡而不失恭敬地回道。
秦翰飞怔了一怔,脸上的神色便有几分不自然:“这是怎么了,突然对我这么客气?”
云素裳淡淡地笑了一下,神色疏冷:“天威在迩,亡国贱奴不敢造次。”
秦翰飞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徘徊在她的病榻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犹豫许久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云儿,你这是在跟我斗气?”
“不敢。”云素裳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地回道。
“你……”秦翰飞终是气结,闷闷地坐在离她老远的椅子上,一时无言起来。
她从鬼门关回来这一遭,他想通了很多事情,本以为这一次可以放下一切与她重修旧好,谁料她这边却……
昨日他分明感觉得到,她的心里是有他的啊!他毫不怀疑,这个女人直到昨日“临终”前,都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可为什么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她反倒又这样冷冰冰地将他推开呢?
“皇上看也看过了,若无别事,便请回吧。”云素裳见他迟迟不语,很干脆地下了逐客令,甚至连需要休息之类的借口都懒得找。
秦翰飞的脸色再一次僵硬起来,满肚子都是恼意,却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的时候,终是无奈地屈服下来: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云素裳别过头去不肯理会,秦翰飞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踟蹰良久终是无奈地走了出去。
诗筠飞快地跑到门口,目送着那道身影远去,立刻飞扑回来跑到了云素裳的身旁:“主子您真行,他竟然真的没有发火就走了耶!”
“唯恐天下不乱的死丫头!主子这边都是你挑唆坏了!”桃儿端着药碗从外面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对着诗筠责备道。
“那么恶劣的男人,就该让他吃几次瘪!不然他还真以为咱们主子是好欺负的呢!”诗筠不服气地争辩道。
诗筠将药端到云素裳的面前,不顾她的抗议,硬是一勺一勺吹凉了送到她的嘴边,同时还不忘抱怨道:“这件事也是娘娘太莽撞了些!他是皇上,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您跟他闹别扭,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我哪里敢跟他闹别扭,”云素裳冷笑道,“我这不是恭谨卑顺得很吗?”
桃儿愣了一下,便垂下头不再说话。
诗筠冷笑道:“你是他的奴才,自然会替他说话!皇上怎么就什么都对了?他险些害死了主子,也是对的?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只认权势不认理的人!他是皇上……哈,皇上了不起啊,皇上就可以草菅人命,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
桃儿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样激动起来,一时竟被她给吓住了。
云素裳却知道诗筠还是有着一些心病的。这宫里的每一个奴才,最初的时候都是被教导过,主子永远是对的,皇帝更是天神一样的存在,桃儿会这样想,却是丝毫都不奇怪的。
至于诗筠……她只怕是在素月去后才开始对宫中的规矩有所怀疑的吧?
也算她是个聪明的丫头,竟能从那些荒唐的规矩和束缚中挣脱出来,看清这宫中规矩的荒唐无情之处!
只是就连聪明如诗筠者,只怕也未必会明白,她的冷淡疏离,不是有意要给秦翰飞吃瘪,而是真正的心意已冷!
真正轰轰烈烈飞蛾扑火的爱情,一生之中也只能有一次,就像再热烈的火焰,在燃尽之后也终将只剩下一片灰烬一样。经历过生关死劫之后,她已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地付出一切了。
她已经用一次死亡,证明了自己义无反顾的爱情;这一次,她要用一次蜕变,来见证自己宁折不屈的尊严!
“娘娘……”小林子面色惶急地从外面冲了进来,看到内室主仆三人相对无语的场景之后,他微微地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
“怎么了?”云素裳敛起脸上复杂的神情,漫不经心地笑问。
小林子看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低声回道:“圣旨到。”
桃儿和诗筠闻言立刻脸色大变,云素裳却仍是漫不经心,微微地向外侧了侧身子:“请进来吧。”
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捧了一卷明黄的卷轴进来,笑着向云素裳行了礼:“皇上吩咐过,娘娘身子不适,一应礼仪全免。”
云素裳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小太监待得婉云轩所有宫人全部到齐之后,便展开圣旨念道:
“王者膺顾托之重,居宸极之尊。稽考旧章,宣明孝治。用尊尊之义,慰蒸蒸之心……”
“真啰嗦。”诗筠跪在云素裳的榻旁,忍不住撇了撇嘴抱怨道。
云素裳只装着没听见,跪在旁边的舒姑姑却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在袖子底下狠狠地掐了诗筠一把,暗暗埋怨她冒失,恐连累了婉云轩所有人。
幸而那小太监似乎并没有听到,仍是继续抑扬顿挫地念着那一番长篇大论。其实不止诗筠觉得啰嗦,在场人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那圣旨的内容,远不如自己膝盖上的疼痛来得更能吸引注意力!
“大行皇帝之宫人容华穆氏尊为昭和太妃,奉居兴庆殿;婉仪云氏尊为闲云元师,改婉云轩为闲云观,奉养宫中……”
“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诗筠听出这一段似乎与婉云轩有关,但总觉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忍不住低声向云素裳问道。
这时那小太监终于宣完了旨,笑眯眯地过来行了个礼:“皇上吩咐过了,婉云轩的规矩一切照旧,无需更改,娘娘若无别事吩咐,奴才便告退了!”
云素裳不置可否,那小太监也不以为意地径自退了出去。诗筠皱着眉头疑惑道:“这么好说话,不是有鬼吧?”
“可不就是有鬼嘛,”杏儿冷笑着说,“圣旨上已经全部改了称呼,那小太监却仍是照旧,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咱们,这道旨可以不必理会嘛?”
云素裳自然知道,这一道所谓的圣旨,不过是骗骗外面那些人的幌子罢了。秦翰飞如今竟然还肯做这表面功夫,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大概是外面那些大臣逼得太凶了吧?
不过,这样的幌子连他自己都骗不了,那些老成了精的大臣们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件事,也不过是大家彼此退一步,做个作出个让步的样子来罢了。
舒姑姑见云素裳沉默不语,只当是她为着这道旨而伤心,忙打发了聒噪的小丫头们出去,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娘娘别伤心了,这旨意不过是骗骗外面那些大臣罢了……毕竟,即使当了皇帝,也未必能随心所欲的不是?”
云素裳无意向她解释什么,默默地想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问道:“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舒姑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忙道:“那帮迂腐的老臣还是那个样子,听前面的人说,从昨儿晚上到今天,他们可还是跪在午门外不肯起身呢,说是……”
“说是什么?你只管说就是了。”云素裳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倒也不着急听,只是看着舒姑姑吞吞吐吐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别扭得慌。
舒姑姑咬了咬牙,豁出去地道:“他们说您是乱世妖女,目无人伦罔顾廉耻,不择手段魅惑君上,要求皇上按照宫中极刑处置,还说若皇上至今仍然执迷不悟,他们只好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就这些啊?我似乎都早听过了,他们还真是没有创意。”云素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照旧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非常之事?难道他们还能真有胆子改立新君不成?不过是外强中干,嘴上说些硬话吓人罢了!
她自然是不会以为因为那些人的话而有什么不快的。颠倒黑白,似乎一直是古往今来的男人们最为擅长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出现了类似君王失德之类在史书上不好下笔的事情,他们总是习惯性地推到女人身上,这一点,完全不值得惊讶,更不值得为此伤心难过!
舒姑姑赶紧陪着笑说:“那些老臣们的话,一直都只有那么几句,本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皇上说……”
“他说什么了?”
云素裳迟迟没有听见她的动静,心下不禁有些疑惑,却仍是未有十分在意。
“皇上说……此事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分毫与娘娘无关。”舒姑姑一字一字地说着,听得出,她的心中已是无限感慨。
云素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底却也是涌起一股淡淡的欣喜与酸涩。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君王,做到他这一步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了。她毫不怀疑,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中是非常认真的。事实上,他也确实已经在尽最大努力来保护她了。
可是……
有时候,她倒宁可他表现得不那么在意,宁可他其实是无情的!
有情却似无情,总在不断地伤害,然后又不断地愧悔,这样的他,才会让她觉得远不得也近不得,相思相伴,处处是熬煎!
“主子救我……”殿外一声凄厉的喊叫,打断了云素裳的思绪,也让仍然沉浸在感慨之中的舒姑姑蓦然惊醒了起来。
“外面是凤儿吗?叫她进来。”云素裳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眉头皱了一下,忽然向舒姑姑吩咐道。
片刻之间,狼狈的凤儿就被带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侍卫,浑身带着凛不可犯的气势,铁塔似的堵在门口,好像生怕凤儿从他们眼皮底下跑掉了一样。
云素裳对那两名侍卫并不陌生。她无需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是那些面孔,不管过多久,她都不会忘记!
“秦翰飞叫你们到这里来捉人吗?”云素裳未曾起身,甚至未向门口多看一眼,但那不怒而威的气势,竟让两个侍卫心中齐齐一凛。
幸而他们也算是跟着秦翰飞见过些场面的,听见质问很快便镇定下来,不卑不亢地回道:“皇上有令,婉云轩宫女凤儿目无尊上冲撞贵人,着带往暴室问罪。”
“娘娘救我!”凤儿仗着侍卫不敢进内室,躲到云素裳的榻旁哭求不已。
“如果我要把人留下呢?”云素裳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让那两名侍卫齐齐心下一凛。
他们自然不会忘记,不过半月之前,有一个女人经过他们的手被送往暴室时,曾承受过怎样的轻蔑和羞辱!如今短短数日之间,这个女人仍是金尊玉贵的上位之人,他们怎会不遭到她的忌恨与打击!
这一份余地,他们当初没有留,今日再来挽回,可会有效果?
只怕,已是晚了吧?
一名侍卫将心一横,决然道:“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请娘娘不要让属下等为难!”
“奉命办事?”
云素裳冷笑着看着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侍卫,心中的恼恨越发重了起来。
他们是奉了谁的命令,自然是不必问的。他们敢如此张狂,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秦翰飞的亲卫吗?
当日之事是秦翰飞的意思,今日也一样是,但是云素裳并不打算再一次忍气吞声!
昔日他对她的轻蔑和折磨,她可以咬牙忍下;但如今,她已经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心灰意冷任人宰割,她所失去的一切,都要一件一件地讨回来!
她偏要试试,那人的心中对她,究竟还有着几分真意,试试他究竟能容忍她到什么程度?
既然天下人把一个祸国妖姬的“美名”硬派到她头上,她若不做一些张狂的事情,不做出一些事情来给他们佐证,岂不是枉担了虚名?
秦翰飞,昔日种种,我都可以原谅,但你如今想要避重就轻,放过那个幕后的黑手,用一个小宫女的命来打发了我,我绝不会答应!
“舒姑姑,请你到皇上面前给我讨个话,凤儿这丫头我喜欢得紧,无论她做过什么天地不容的事,都请他高抬贵手吧!另外,有两条狗在婉云轩叫得有些烦,请他帮我处置了,问问行不行?”
舒姑姑离开后,婉云轩中的气氛霎时变得诡异起来,那两名侍卫僵硬地站在门口,身上早已没了一开始那样凛然的气息;凤儿战战兢兢地跪在云素裳的榻前,满怀着错愕和感激,等待着对自己命运的宣判;唯有云素裳仍是漫不经心,见没有人敢开口,她径自挪动一下身子,依旧闭目养神起来。
这样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舒姑姑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随后秦翰飞身边的小豆子诚惶诚恐地跟了进来,一进门就扑在云素裳的面前告罪不止:“皇上说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吩咐凤儿姑娘过去问一声,既然娘娘喜欢她,便留着也算不得什么的;至于那两条狗,既然冲撞了娘娘,奴才便将他们带到外面去发落了,省得再惹娘娘生气……”
对于这个结果,云素裳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宫中的侍卫奴才那么多,秦翰飞怎么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其实云素裳对这两个侍卫并没有太深的恨意,之所以揪住这件事不放,不过是为了向秦翰飞要一个态度罢了。如今看来,结果似乎还算让她满意!
“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在无关的人都离开之后,凤儿再也撑不住,扑倒在云素裳的榻前痛哭起来。
云素裳无奈地拍拍她的头,苦笑道:“已经救下你了,还要哭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凤儿仍是倔强地伏在她的面前叩头不止:“奴婢前日非但时常出言不逊,更助纣为虐谋害娘娘性命,若非娘娘吉人天相,此刻只怕早已……如今娘娘以德报怨,奴婢无以为报……”
云素裳见劝不住,只好默默地等她哭够了,才慢慢地拉她起来,笑道:“这宫中,本没有什么善恶之分,我算不上什么好人,更不懂得以德报怨。我救你是有目的的,这一点你该知道。”
“奴婢知道!”凤儿跪直了身子,神色冷冽地道:“昔日霞影殿那位主子向奴婢承诺过一定会保证奴婢的安全,现在皇上要处置奴婢,却不见她有半分挽救之举,分明已经把奴婢当做了弃子!奴婢并非恩怨不分之人,从今后奴婢一身一命便是主子的,赴汤蹈火绝无半句怨言!”
云素裳没想到她也是个有些见识的,一时之间倒有些惊喜,只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动声色地笑道:“她如今正在禁足,是自身难保,却并不是有意要放弃你……不过如今多说也是无益了。你前日做的那些事,于我并无多大害处,毕竟那碗粥,是我自己要喝的,说起来还算是你帮了我一把呢!所以你如今也不必太过挂怀了。”
凤儿闻言更是愧悔无地,只管诚惶诚恐地叩头不止。
云素裳对凤儿的恭顺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既然这条命已经是我的,今后便要一切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你可愿意?”
“奴婢愿意!”凤儿毫不犹豫地应道。
云素裳满意地看着她的表现,目光幽幽,深沉地望向霞影殿的方向。
不管是谁,既然敢打她的主意,就该做好被反扑的准备!
傍晚时分,秦翰飞再次出现在了婉云轩的门口,多番犹豫徘徊,始终不知道该不该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闯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前些日子明知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却总是可以毫不迟疑地闯进她的居处,随心所欲地将她肆意折磨;可如今她明明表现得平和温婉,他却偏偏感到畏首畏尾,在她的面前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难道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格外不放心吗?
“参见皇上。”诗筠明显有些敷衍意味的问安,让秦翰飞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既然里面必定已经听见了,他也不好就这样站着,只得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进去:“云儿,你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云素裳明显是敷衍地说。
秦翰飞自然是不信,未曾多想下意识地揭开她身上盖的锦被,便要伸手去解她的内衫。
手指接触到那如缎肌肤的时候,秦翰飞明显地感觉到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心中一惊,慌忙缩回了手,不出意外地在云素裳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惊恐和……憎恶。
她的神情依旧是波澜不惊,秦翰飞却不敢将刚才一瞬间的感觉解释为自己的错觉。他很清楚,现在的她在怕他,同时也在恨他!
他是知道的。
那样的折辱,她能忍得下,却并不代表能毫无芥蒂地接受。那件事,只怕会成为他们之间一生都解不开的心结吧?
如今的秦翰飞心中无比后悔,如今的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自食苦果!
“云儿……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在云素裳的耳中一遍遍轰然回响。
她知道高傲如他,说出那三个字有多难!
看到他憔悴的面容,云素裳可以想见他这两日经受了怎样的煎熬。其实不用猜测也可以知道,他自己心中的愧悔、朝臣们无休无止的吵闹,以及她的冷漠和疏离,必定会让他的内心万分痛苦吧?
可是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在心痛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畅意,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不受控制地滋长起来。
如今,究竟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云素裳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我不敢奢望你原谅我,但是云儿,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不能一直浪费在莫名的针锋相对中……云儿,不要这样将我推开,给我一个机会,补偿我所做的一切,可以吗?”
秦翰飞的声音低低地萦绕在耳边,云素裳感觉几乎如在梦中。
她知道他的心中不好过,却从未想过他竟会当面道歉。也许自己在他的心目中,也并不是那样无足重轻吧?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地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怪他了。
可是……她竟然做不到。
如今看到他,她的心中闪过的不是从前的温馨和甜蜜,而是那些如噩梦般时时缠绕在心头的冷漠和残酷,那些由他带来的、让她的心头滴血的绝望和无助!
原来,覆水真的不能重收,就像破碎的玉石,即使遇上再好的匠人,也一样是无能为力的了!
如今,她与他之间,已经根本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经历了那样多的波折之后,两人还如何能够毫无芥蒂地在一起?
云素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怪你。”
不怪,不怨,不恨,只是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以心相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秦翰飞自然也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憔悴的脸上再次增加了一丝痛苦之色:“云儿,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推开我,你自己分明也并不开心,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呢?”
云素裳本想假装不在意,最终却仍是很没有出息地闭上了眼睛,死死拦住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泪水:
“秦翰飞,你的苦处,我明白;我的心事,你却在假装不懂。这样不平等的关系,让我如何能够像从前一样和你在一起?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我的身份,原不该……何况你如今是皇帝,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你不可能放得下。”
“我可以放得下!”秦翰飞的神色有些激动,忽然用手捧住胸口,发誓似的说:“如果你以为我会为了江山、为了天下而放弃你,你就大错特错了!在我的心中,你比这天下重要百倍!如果你不喜欢我当皇帝,我就不当,我们两个离开皇宫,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逍遥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不好?”
“你说什么……”
云素裳震动得无以复加!
她知道秦翰飞的心中会有所愧疚,却不知道他可以为了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位君王,愿意为一个女子放弃江山,这是怎样深沉的许诺?哪怕这只是一句谎言,她的心中也已经是满足的了!
秦翰飞……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递给我一根稻草,让我死死扯住不肯放手?为什么你不能残忍一点、冷漠一点,让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恨你?
哪怕……你继续折磨我也好,给我一个毫不留恋地离开你的机会,行不行?
秦翰飞走到她的面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不许她有丝毫的逃避:“在你病重的时候,我已经交代过沐王,若有一天我放弃皇位,这江山可以托付于他……现在我只要你,若你不喜欢我做皇帝,我便不做;若你想要这江山,我便送了你,你看如何?”
云素裳震撼得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思考,脑海中只回荡着他的每一句话,以及他说话时眼中那一抹坚定与决绝!
她可以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这江山……
这令天下英雄趋之若鹜的江山,在他的眼中,竟是可以轻易放弃的吗?
而且,放弃这江山,只是因为她一句不喜欢?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吧?
“秦翰飞,你知道,我……”
“不要说话,云儿……不要拒绝我!”秦翰飞忽然焦躁地开口,打断了云素裳未出口的话,他的神色,竟然是云素裳从未看到过的慌乱。
未待云素裳追问,秦翰飞已是焦急地解释起来:“我不需要你现在给我答复,不要急着拒绝我……我的承诺一直有效,你可以慢慢地想一想,等到什么时候明白了再告诉我,好不好?”
好不好?
云素裳早已经震动得说不出话来!
秦翰飞是一个普通的人吗?
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傲视天下的年轻帝王,是这天下的主宰啊!
只要他想要,这天下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这天下的好女子,哪一个不是属于他?他何必像如今这样,对一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
难道……他是认真的吗?
云素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刚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如果他是真的,如果他可以不吝于任何承诺,她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再原谅一次,再勇敢一次,再试着为自己的幸福,作最后一次努力?
云素裳心中一软,正要开口,秦翰飞已经慌里慌张地打断了她:“你什么都不要说,好不好?现在你先休息,等什么时候愿意原谅我了,就告诉我,好不好?”
一句话说完,没等云素裳开口,秦翰飞竟然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连头也不敢抬,认准了门口就奔了出去,竟是眨眼之间就落荒而逃!
他,怎会如此?
云素裳震撼地望着他逃去的背影,看着他在宫人内侍们错愕的目光之中横冲直撞,几乎是不辨方向地逃离了婉云轩,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在任何时候都从容镇定,对任何事物都胸有成竹的秦翰飞吗?
“娘娘,皇上怎么出去了?”
桃儿正送了新茶过来,不想却在门口险些被飞奔出去的秦翰飞撞了个趔趄。在莫名其妙地送走了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之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到云素裳这边打听一下了。
云素裳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干涩,不想一开口,声音也是一样的沙哑低沉:“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纵宠,还能到什么地步;她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这个人用这样沉重的承诺来求肯?
“娘娘,您可是有些不舒服?”桃儿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有些慌张地问道。
云素裳带泪的脸上忽然缓缓绽开一个欢欣的笑容:“我很好。”
是的,她很好!
秦翰飞能这样对她,她为什么要不好?
她想要的、她珍重的,从未离她远去,她为什么不好?
病中的云素裳,脸上忽然焕发出一种许久未见的生机。
秦翰飞,既然你的心是真的,我……绝不辜负!
离婉云轩不远的一处树林中,秦翰飞有些迟疑不定地扶着树不住地喘气,同时有些恼怒地向什么人问道:“你这个主意到底行不行?”
有� �人将身影隐在黑暗之中,闻言冷笑一声:“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秦翰飞猛地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看向那个方向:“你可是立过军令状的,如果还是不行,你最好做好被扒皮削骨的准备!”
随着天气回暖,云素裳的身体一天天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好转了起来,就连身上的那些外伤,都在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婉云轩的宫人们担心的,那便是秦翰飞自从那日落荒而逃之后,已经有很多天未曾踏足至此了。
幸而云素裳的表现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她每日只是温和地笑着,与亲近的宫女说说笑笑,或者趁着午后天气和暖时到花园中走走,日子竟是比从前的任何一天都过得舒适闲逸。
外面的那些老臣们虚张声势地闹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被秦翰飞不知用什么手段压了下去,前一阵子仿佛听到不知是谁愤然挂印还乡,但究竟是真是假,婉云轩中却也没有什么人有心去确认。
这一日因为天气实在和暖,婉云轩中干脆撤了殿中的火盆,主仆数人围坐在小花园之中闲话家常,倒也其乐融融。
诗筠没大没小地跟云素裳开着玩笑,一众人正笑闹着,忽然见到二门上的小林子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