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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的脸色很是沉痛,姚姒心里明白,姜氏的死对自己来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对张顺又何尝不是。还记得当初她在金宁港挽留张顺时说的话,她对张顺说有人要害姜氏,希望张顺能留下来帮她。可是话犹在耳,姜氏人却已不在。张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向把承诺看得比命重要,他的难过与自责可想而知。
“张叔不必难过!我娘若是在天有灵,必会保佑我们的。好歹我和姐姐都已出府,将来咱们行事也多了几分便利。”姚姒瞧张顺并未释怀,便叹道:“想要为我娘报仇,咱们如今的力量是万万不够的,今儿找张叔来,也就是想和你商量今后咱们的路要走么走。”
张顺静默了半晌,才沉沉道:“姑娘,姑奶奶的事我有负你所托!”
“不怪张叔!这世上连亲人的命都能算计下狠手,人命在他们眼里能算得什么,谁若是挡住她们富贵荣华的路,他们就把谁除掉。往后咱们对这些畜牲,就要比他们的手段还要狠。”姚姒的话里终于有了几分哽咽。
张顺眼眶也红了,望着姚姒时,脸上带着深深的怜惜,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姚家这些狗东西,将来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说这些了,我如今有几件紧要的事,还请张叔帮忙去处理。”姚姒很快敛了悲色,道:“第一件事,如今我们手头上的现银不多了,张叔且先停了从大老爷那边进货,找个稳妥的地方把我们手头上的货都存起来,这批货都是那些红毛鬼子手上的好东西,咱们且先等等,说不得接下来形势有变,海战可能会一触即发,朝庭若是同倭寇打了起来,势必会有后面的动作,咱们就要等着借这股东风。”
张顺越听越惊讶,起先他对姚姒拿大笔银钱去进那些西洋玩意很是不解,至此方才明白几分,他在想,必是姑娘从赵公子处得了些先机,是以才有这么一手。
张顺却是猜得□□不离十,姚姒确实是得了先机。上一世在姜氏去后,没过多久福建这边的水师就与倭寇打了一战,此一战朝庭的水师死伤惨重,加上皇太后没过多久就薨逝,朝庭便下令禁海锁国。虽说之前已经下达过禁海令,但并没禁止渔船的出海,沿海一带的官员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走私。但这次却不一样,朝庭不但严厉禁止渔船出海,还派遣了多支水师进行海上巡防,举凡抓到私自出海者一律当私通外敌罪论斩,这条律令一出,沿海这些走私贩很是消停了一阵。那时姚家的生意明面上没什么损失,但海上生意却是一落千仗,姚蒋氏是知情人,后来她那样闹一场,姚蒋氏顿时失了耐心,便把她关了起来。如今想来许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所以在很早前她便开始布局。物以稀为贵,再加上当时的上流圈子隐隐以拥有这些西洋物件为富贵的象征,而姚姒便是要利用这个空隙来赚一笔横财。
“一切听姑娘的,回头我便交待下去,叫人看妥了这批货。”张顺没有多想,直接就点头应是。
姚姒便又道:“虽然老太太做主把我娘的嫁妆分给了我和姐姐,但却把廖嬷嬷的儿子金生派来管着嫁妆。还请张叔帮忙,只要不伤及他的性命,无论用何种手段也要把金生给降服住,我娘的嫁妆一定不能落到姚家这些人手上。”
说到这个,就连张顺也很难咽下这口气,姚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要不把金生这狗东西降服住,也枉他在道上混了这些年去。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若是弄死了金生,叫姚老太太另派人来反倒不好。姑娘不必担心这个,区区一个金生,我自有办法叫他乖乖听话。”
姚姒也明白,不叫张顺出口气很难,遂不去计较金生的事,便说起秋菊的事来,“原本让秋菊替咱们偷账本,也就是为了以防不测,如今倒是用不着了。回头你把她的路引与身份文书都叫焦嫂子交给她,再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尽快离开大老爷吧,我想着,大太太也许该回来了,若是到了那时让大太太发现秋菊反倒让咱们不好办。”
姚姒心里盘算着,大太太也许没别的本事,但却有本事把家宅搅得鸡犬不宁,乱家的根源就是家宅不安,确实该让大太太回来了。
交待完这几件事,张顺又把现在他手上有多少人手,各人都有些什么擅长与过往都细细与姚姒说,姚姒沉思了许久,越发觉得手头上的人手不够用,力量太弱小办不了什么事,便对张顺道:“如今我也不去忌讳那么多,张叔你只管去招募些人手来,等我娘的嫁妆到手,到时也就不愁没银子养人。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用得顺手,且还要人家忠诚,这都需要时间。”
姚姒脑中快速思量起来,有许多事情先前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如今倒是渐渐清晰起来,她思量许久,张顺也不做声,过了一会姚姒忽地道:“我心里有个想法,张叔不若将刚才那几件事办妥后,便跑一趟京城。您听我说,这批货我在想,也许拿到京城去卖反而一举数得。其一,咱们往后要做的事情多少同朝庭的动向有关,之前咱们便是两眼一抹黑,等消息到了彰州来,我们也许错过了许多先机。也许咱们需要在京城安排些人手才行。”姚姒越想越觉得安排人在京城很是可行,便打心里的要算都说出来与张顺商量:“我心里还有些其它的打算,越发觉得在京里安排人手深有其必要。若是这样,咱们何不以开铺头为明,暗里则收集京城动向,再以两边往来运货为通道,这样一来,咱们也不至于做了睁眼瞎。张叔您久居京城,您看咱们这样铺路是否可行?”
张顺望着姚姒脸上的兴奋,他也慎重思考起来,不得不说,姚姒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但却于他们目前是很有利的。再者,于长远打算,将来要替姜家翻案,也是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的。财力好说,但人面关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获得。张顺这样想来,便欣然点头,微微笑道:“此举很是可行,我在京里也还有些朋友,只要姑娘有这个想法,待这里事毕,我便往京城走一趟。”
“好,张叔去京城,我想让你把陈大夫妻带走,留他们在这里有些打眼,我怕姚家会起疑心。陈大夫妻忠心于我,若是京城那边可行,你就把陈大夫妻留在京城。”
二人又行商量了半日,待把事情都说得七七八八了,张顺才下了山去。
姚姒和姚娡各个忙活了一下午,姐妹俩都松散了些沉郁,倒没一味的再伤心。待用过饭后,姚姒便问姚娡:“姐姐今儿见了人,都如何?”
姚娡想起下午的情形,心里头不无担忧道:“锦蓉和锦香的家人都是娘的陪房,如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锦蓉和锦香家里孩子多,他们父母都是庄子上头做活的,倒也不难安抚。倒是林家三兄弟,林老大一家子如今跟着我做事,自是没话说,林二替娘管着福州那边一个大田庄,两兄弟人都老实,虽说伤心孙嬷嬷就这么没了,但也没怨忿。只是林三这个人有些看不透。”
林三名叫林青山,去年林青山正在慈山学院读书时,姜氏还曾叫他去广州府给三老爷送信。姚姒虽然与林青山接触不多,但林青山能从一众奴仆中脱颖而出从而让姜氏放了他的身契,又送他去书院读书,相信他自有其过人之处。
姚娡便接着道:“我瞧着林青山面上倒没什么,但临走时,他特地落后他两个哥哥几步,与我说了句话,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让我们有事只管差遣他。”姚娡有些感概,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个血性之人,如今我方才瞧明白,娘虽然不声不响的在内宅度日,但也为我们姐妹留下了这许多东西下来。子欲养而亲不在,姒姐儿,我以前是太任性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好时光来与娘置气,我真是傻啊!”
如今说这些话都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徒增伤感而已。姚姒不允许自己再沉沦于悲伤中,她需要的是力量,姚姒拉起姚娡的手,很是郑重的道:“姐姐,是人都会做错事,但知错能改。现在我们再不允许我们犯错,姐姐要振作起来,娘留下来的人也都在看着我们,他们的生死荣辱都系于你我一身,我们需得好好活着,好好为自己和这些依附我们为生的人打算。”
“嗯!”姚娡擦了把眼泪,她回握住姚娡的手,道:“妹妹放心,姐姐知道你的能耐,往后你行事不必事事都和我说,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姐姐都听你的。咱们好好利用这几年的时光,把娘留下来的产业好好经营下去,万不能让姚家的人夺了去。”
两姐妹这番推心置腹的说话,说了快一个时辰,到掌灯时分才散去。姚姒没有即刻回屋,她也没让人跟着,沿着屋前的小路慢慢向海边走去。
盛夏的晚风带了几许凉意,姚姒抬头望向天上明亮的星星,她想到小时候姜氏给她说的故事,说人走了便会变成天上一颗星星,姚姒微微笑着,若真是这样,姜氏会是天上的哪颗星?
就在这时,不期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盛夏夜晚的宁静。
“十三姑娘也爱看星星?”赵斾人未至声音已到。
姚姒皱了皱眉,循着声音望过去,赵斾一身白衣悄然而至,他的脸上很是难得的有了几许柔和,白衣乌发,剑眉星目,姚姒有片刻怔忡。
“在哪里都能遇到赵公子,实在是巧了。”姚姒很快便回了神,避过了他的问题,有些恼怒的瞪了赵斾一眼,她同他很熟吗?所以避而不答也不失礼。
赵斾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鼻子,有些好笑的答道:“可不是巧了,我才刚从京城回来,没想到来找慧能手谈几局,却听到十三小姐如今刚在好这里,想着十三小姐必定存了许多疑问,没想到打搅了十三小姐看星星。”
瞧他这话说的,真是把人吃得死死的,姚姒咬起了牙悻悻的望了赵斾几眼,十分不情愿的回了句:“还好,看星星什么时候不能看,赵公子既然能寻到这里来,怕是有要事吧,不若到那边说话。”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凉亭,对着赵斾做了个请的手势。
为什么她自从碰到了这小子,说话行事间就失去了几分淡定呢?姚姒边走边朝走在她前面的赵斾睃了几眼,恨恨的皱了皱眉。
赵斾这个时候恰好转回身,当然把姚姒的一脸纠结尽收眼底,他有些不厚道的想,真是欺负人欺负上瘾了,赵斾你忒不厚道了。可转头他又想,谁叫这丫头伶牙利齿的,瞧着她那咬牙切齿又隐忍无奈的样子,他便总想欺负她一番。
凉亭离这边并不远,姚姒却觉得走了很久,真是越走越不自在,赵斾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笑着望她一眼,害她想背着人瞪他几眼都不行。姚姒抚额长叹,谁叫她有求于人呢?遇到这小子简直就是她的冤业。
此时夜色初临,远处海涛声声,伴着夏夜几声虫鸣,这样宁静美好的夜晚,仿佛一切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都已远离,赵斾临风而立,年青儿郎渐渐敛了神色,心绪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