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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姒暗地掐了自己一把,暗叹自己不该跟个少年置气。等坐到亭中的石凳上,她敛了神色,便出声打破了夏夜的沉默。
“赵公子这趟京城之行可还顺利?”
赵斾很是厚脸皮的挨着她也坐下来,他的一双星目几经变幻,颇有些嘲讽的意味,道:“还真不算顺利。”
原本姚姒不过是随便拣了句话来说,没想到赵斾倒是实诚,再简单不过一句话,却叫姚姒听出了些意思来。
她望着他的侧脸,想问什么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便有了片刻怔然。
她的一双眼晴又大又清亮,泛着琥珀色的的微光,望向人的目光盈盈,仿佛会说话似的。赵斾转过脸来便瞧见她的这幅神情,他想也没想,脱口便道:“三太太的事情,我很遣憾!”
姚姒睁圆了双眸,脸上很是讶异。突然听他提到姜氏,她的鼻间竟然起了涩涩的酸意,煞时心绪翻涌如潮。
这种情绪令到她很是不安,对着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说不上是敌人还是朋友的少年,她的心里竟然生了不该有的软弱与疲累,她很是艰难的掩下她的情绪,“你有心了!”
赵斾忽然觉得局促,明明听到她浓重的鼻音,还有那强装自如的淡定,这样倔强的小女子,一身麻衣,身形伶仃,他心里骤然起了一丝陌生的怜意。
他想抬起手却又觉得突兀,真的很局促,怎么就不会安慰人呢?一向潇洒自如的赵斾顿时犯起愁来。
好在他没纠结多久,他起身望向了远方几处明灭的灯火,找回了几许自如。“秦王大殿下蓄养私兵达十万数之多,这些年整个东南几乎半数都投身了秦王,福建这块宝地靠着走私源源不断的给秦王孝敬银子。你手上的东西,便是秦王蓄养私兵的证据。只可惜皇上如今身子不大好,立储便迫在眉睫,如今要动秦王,只怕皇上的心里是不乐意的。”他收回目光,转向她,语气含了几分黯然,“这世道如今已乱,往后朝局只怕会越加险峻复杂,十三姑娘,你外祖父的案子,只怕这几年是翻不了案。”
他的话跳跃得太快,她霍地站起身来,惊道:“什么?秦王蓄养私兵?”难道说外祖父是被秦王给害死的?她心思百转,一时间无数念头涌来,她朝他望过去,他的眼里黯诲一片。
倏地,她方才明白了几分,面前这个向来不外露半分情绪的少年,如今这般反常,只能说,他对未来朝局的走势并没有万全的把握,才会那般相劝。
这个消息无疑对自己来说,是雪上加霜的一个坏消息。姜氏的死别人不知情,他必是知道得十分清楚,姚家的人十有□□是投靠了秦王,而秦王很有可能是害了姜家的人之。
她头一次带着审视凝望向他,少年如松柏一样的身姿,明月皎皎,她的心里竟然泛起了微酸的暖意,他肯出言提醒她,这一刻,她们不是敌人,她领他的这份情。
“这样狼子野心又心狠手辣之辈,怎么能心怀仁慈的待天下人?秦王是不可能被立储的。”她深吸了口气,长久以来压在心上无形的恐惧在这一刻到了头,反而有种异样的轻松,她很是郑重的问他:““赵公子,这份人情我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忍得住,相信姜家的人也等得起。如今我只问你,那东西你拿着它选定了人吗?”
他不期然她是这样的聪慧玲珑,说一样便想到十样,他的脸上多了丝笑意,再不复先前的沉黯,“十三姑娘莫非有瞧中的人选?”
这个人,再没有跟谁说话能比跟他说话还吃力的,一不小心就落陷阱。
她忽地福至心灵,慢慢的倒也摸出了些门道来。她缓缓的也露了个笑脸,“赵公子显见得是没什么诚意,怎地这般耍无赖,需知是我先问你的话,你不说就罢了。”
轮到赵斾瞠目结舌,她这异样的刁钻,带着股小女儿的狡黠,这样鲜活的样子,他有片刻怔住,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极不自然的摸起了鼻子,幸亏天黑,她看不到他的脸上微红了一片。
明明是这样严肃沉重的话题,却叫两人儿戏似的讨论。就在不远的某一处,青衣一个没忍住,出了声:“我说咱们主子和姚姑娘说话,这气氛也忒诡异了。不过,咱们主子有也被人说得无话可回的一天,还真是是稀奇了。”
青橙不耐烦看青衣狗腿的向自己舔笑,皱眉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我瞧你刚才在那亭子边撒驱虫粉被糊了脑子不成,偷听还不收敛些,你这话十有□□瞒不过主子的耳朵,等会你自己给主子认错去,可别把我捎上了。”她见青衣一脸呆样,口里咕哝了句:“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也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不过,这思春的对象,是不是太小了些?”
“”青衣沉醉在终于能替未来媳妇事情的陶醉中,哪里听清楚她后面咕哝些什么,他笑得一脸欢实,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为未来媳妇儿挺身而出这算好事,难得媳妇儿想要偷听,自己只得顶着挨主子一顿骂来讨未来媳妇的欢心了。反正是主子要他在亭子周围撒驱虫粉的,到时他只好说怕主子和姚姑娘被虫子打扰,他这贴心小厮肯定得时刻瞧清楚周边的状况不是,万一有那不怕死的蚊子飞了过去他是不小心给听了那么一耳朵才发如此感叹不是!
这边,赵斾良久才对姚姒伸出了手,比了个动作,姚姒看过去,他的四根手指头缓缓的朝天竖着,姚姒心下大动。望向赵斾的目光多了几许复杂的情绪,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莫名,知道他选对了人,她肩膀一松,竟然是松了一大口气。
两人隔得极近,她的这番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眼晴,虽然他心中已经明白,但少年心性使然,他竟然期待能得到她的附和,想听她亲口说出与自己同样的答案,想得到一份莫名其妙的认可,这情绪来得很是突然,就连他的话语里都藏不住希冀,他道:“我很想知道,十三姑娘的心里,又是作何选择?”
姚姒同样伸出了手,对着天指了指四根手指头,哂笑不语。
赵斾面上不过淡淡一笑,谁也不知道的是,他的心就在刚才仿佛漏跳了一拍,那样的异样情绪,十几年来从不曾有。
两人很是沉默了会子,再说话便是拉拉杂杂的,没再围着刚才那个敏感话题。没过多久,姚姒眼尖,便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有个人影提着灯笼在徘徊,她仔细一看,模糊看得出是红樱,两个人到这会子总说了快个把时辰的话,她再不敢耽搁,欠身和他道了别,提裙便朝着树影走去。
红樱翘首望去,见是自家姑娘,连忙提了灯笼迎上来,微声道:“夜深了,姑娘回吧!”
姚姒对她点了点头,转头朝身后瞧了一眼,扶上了红樱的肩膀,道:“回吧!”
待回了屋,红樱侍候她梳洗,趁便对她道:“姑娘出去没半会子,五姑娘便打发人给姑娘送东西来,又问姑娘去了哪儿,好在绿蕉当时没在跟前,奴婢便说姑娘带着绿蕉出去走走,话儿也就说得含糊。还好没叫五姑娘发现姑娘是独自一个人出去的,就是奴婢这会子也还没放下心来。姑娘往后出去只管叫奴婢跟着,哪怕奴婢远远的站着,只要姑娘在奴婢得眼瞧着的地儿,奴婢方才放得下心。”
姚姒确实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一个人独身往外走,惹得这些人都替自己担心。便是刚才她站在树下等她,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她歉意的拉了红樱的手笑道:“好好好,往后出去都带着你。”
“姑娘不觉得奴婢啰嗦就好。”
待两人在屋里吹了灯睡下后,姚姒低声同红樱道:“我把你哥嫂子两个做了安排,如今他们在彰州太打眼了,将来这里的事都得生面孔办才好。虽说去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但人不走出去便不知天地有多大,我是要重用你哥嫂的,将他们放到京城里,也有历练他们一番的意思。你也知道,咱们信任的人不多,将来的重心必定都在京里,我这也是提早做些安排。”
“姑娘做这些安排是看重他们,也是他们的福气。奴婢这里多谢姑娘了。”红樱原本睡在姚姒对面上夜的榻上,听到这话倏地起身便给姚姒磕了头。
要说红樱什么都好,人能干本份又忠心,就是这点不大好,谨守规距,动不动就要磕头。姚姒对此说过她多次,她却依然如此,只好由得她去了。
“我这也是先同你说,你老子娘那边,得空儿你回去跟她们说声,免得老人家惦念,同时也记着莫往外说了去。”姚姒一条条的交待。
“奴婢省得。”
又过了会子,红樱已经睡得沉了,可姚姒还在床上翻滚,莫名其妙的她竟然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