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七章】极东之“隔”,极西之“容”
将视线暂时从笔记转开之后,无名氏开始阅读书页本身记载的内容。虽然连续出现在不同位置的那几百个拉丁文单词依然有些不可解,但刚才他看到的第二段笔记内容,还是在与书内正文的互相印证之下,被无名氏逐渐加以理解。
“纯粹王权时代——秦(持续);罗马(非持续)”这一句笔记,指的是人类真正抛离神权、建立唯有“王权”统治的时代之后,世界极东与极西的两大帝国作为道标,所走向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类之路。
秦两世而亡,但秦的气质与秦的法统一起流传了下去,历经汉唐等代,直至清帝逊位数年之后,洪宪皇帝再度失国,才算真正完结。因此笔记上对秦的注释是“持续”,意味着“秦”之法统流传所至的那些帝国,保留了“纯粹王权时代”这一帝业祖龙为后世所留的最大遗产。
之所以将秦代与后世那些继承了秦代法统的帝国,称为“纯粹王权时代”的帝国,是因为另一行笔记的内容:“秦——封禅(隔离,成功)”。华夏文明从商周时代的封神之战开始,就已有了反抗众神的意志存在。但封神之战以人类失败、神明胜利告终,随后建立的周代王朝,又将王权与神权共治人类文明的情形,延续了八百余年。
直到秦王扫清六合、创造了“皇帝”这一名词,位于神州大陆的华夏之王,才得以再次触及脱离远古“神权”的契机。然而彼时仍是众神行走于大地的时代,仅凭帝业祖龙一人的“王权”,也无法彻底逆转宇宙与星球运行的根本规律。
于是始皇帝苦思数年之后,终于从无数方案中选出其一。随后她宣布天子将要封禅于泰山,正式确认“神”与“人”在宇宙内部的区隔之位。这是三皇五帝曾行的仪式,将远古时代的华夏从纯粹的神权统治之地转为了王权与神权共存的国度。而“帝业祖龙”又更进一步,以开创皇帝法统的至高王权改变了仪式的“非现实”核心,令众神退入宇宙背面,不再占据人间驭者之权。
在那之后,秦朝分崩离析,秦皇留下的“封禅”却成为了历朝皇帝不约而同地遵循的一种仪式——并非所有皇帝都有权利封禅,而接替祖龙嬴政封禅的第二位与第三位皇帝,分别是汉武帝刘彻与汉光武帝刘秀——每个朝代至多只有两位皇帝,才能获得维持“封禅”仪式的资格,以金泥银绳加固神人之间的隔绝,延续祖龙皇帝留下的“纯粹王权时代”之封。
“宋太宗赵光义曾着手进行封禅的准备,却被天雷击中宫殿,就此放弃……”读到这里,无名氏摇了摇头,“看来那个幻想中的妹妹,没能达到与秦皇、汉武、小光她们平齐的‘王权’高度。”
翻过这一页后,无名氏继续向下看去。他发现下一页的内容似乎对应着“罗马——万神殿(不隔离,但成功)”这句笔记,而这句笔记的含义则是:极东帝国“秦”与极西帝国“罗马”的主要不同,就在于它们对地球众神所持的态度大不相同。
与秦之封禅代表的“区隔”意念相对地,罗马对神明的态度,走向了彻底逆向而行的另一条道路。无论是罗马王国还是罗马帝国,都从未像商朝那样掀起过反抗诸神的战争。而创造罗马皇帝法统的尤利乌斯与奥古斯都两位皇帝,也从未想要将诸神与人类彻底隔离。
同为人类史上原初的皇帝源头,尤利乌斯、奥古斯都与帝业祖龙一样,都决定终结神权与王权共治星球的情形,将自己的文明与国度引入“纯粹王权时代”。但她们最终采用的方法,却是一种与“封印”、“隔绝”相反的思路——罗马帝国对万千神明的态度,是“接纳”与“同化”。
位于七丘之城的罗马皇帝,将她们所知的一切诸神,全都迎入了七丘之城的“万神殿”中。其间最为世人熟知的,是来自希腊的奥林匹斯诸神与远古泰坦。但那些神祗远远不是万神殿中的全部神明,因为来自埃及的神灵、来自两河流域的神灵,以及来自万千诸地的万千诸神,都在“万神殿”中得到了一席之地。
信仰诸神的人民来到罗马,将自己的信仰告知罗马公民。而罗马公民则以无限包容的心态,将所有这些异国神灵逐一纳入罗马神系之内。
曾有一件趣事,在埃拉伽巴卢斯皇帝当政之时,由于他本人曾是叙利亚的太阳神祭司,于是他居然试图钦定那位太阳神成为万神殿的主神,甚至还想将战争女神密涅瓦(也就是希腊神话的雅典娜)许配给他。不过后来据说这位皇帝遭受了来自神秘人士的恐怖威胁(共有五位,身穿奇异盔甲,拳可划破天空,腿可踢裂大地),方才作罢。
来自万千诸地的万千诸神,无论它们在原本的文明拥有多么崇高的地位,“万神殿”都只将它们视作万神之一,而非统治现世国度的现世神灵。罗马皇帝本人也亲自升入众神之列,将“神权”纳入皇帝手中,令其无法在现世干预“王权”——也就是说,皇帝即为帝国之神,除此之外并无他神统治帝国。
因此,诸神并未被罗马皇帝放逐,但罗马也仍然成功消除了“神”对“王”的压制,使得“王权”在现世国度凌驾于“神权”之上。这种人神之间的体系并不亚于祖龙将神送入宇宙背面的仪式,而罗马本身延续的时光又远远长于秦代。照此来说,是否可以认为,罗马帝国的“万神殿”,比秦帝国的“封禅”更为优越呢……?
“不能。”
疑问在无名氏的心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无名氏自己否定。因为笔记中的“纯粹王权时代——秦(持续);罗马(非持续)”这一条,显然给出了一种完全相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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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将套有硬壳的厚书留在桌上,无名氏起身走了几步,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再次坐回桌前,翻开了下一页暗黄薄脆的古代纸张。
“我已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反复涂写了几百次重复的单词。”他想,“而且我也已经明白何为‘背叛’,以及究竟是谁‘背叛’了谁。”